黎明。
一隻飛得倦了的卡拉鳥大步走在白茫茫的沙漠裡。
這只卡拉鳥不知從哪裡弄來一頂破爛的大草帽,帶在小腦袋上遮陽,同時也遮住了它的視線。它搖搖擺擺的前進,在沙漠裡留下一溜蛇行足跡。
走不一會,卡拉鳥一腳絆在一頭死駱駝的骨骸上,摔了個跟頭。大草帽從腦袋上滑了下來。
卡拉鳥掙扎著爬了起來,氣惱的啄了兩下死駱駝的頭骨。
不經意間卡拉鳥抬起了頭。空中的景象把卡拉鳥嚇了一大跳,它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一屁股坐在駱駝的硬骨頭上。
「呱!」
頭頂上,正有數萬隻蝙蝠怪馱著一隻白色的球飛過,黑壓壓的像一片低飛的烏雲。
白骨牢籠裡,紅髮的少年用手遮住眼睛,昏昏沉沉的睡著。昨夜兩位半神級別的魔法師激烈的魔法對攻也在少年身上留下了痕跡,幾處不明顯的擦傷。
一隻生著雙翅的大號骷髏拎著偉大的代森神使,像拎個包袱,不前不後的跟在白骨牢籠旁。
「醒了嗎,李維小弟?」看到李維伸著懶腰,打了個大哈欠,灰袍笑著敲了敲白骨牢籠的欄杆。
「哦——是灰袍大哥啊。天啊,你這樣子可真慘!這樣吊著,你不難受嗎?」李維揉著眼睛,甕聲甕氣的說道。
「沒辦法。代森魔法裡沒有好的飛行魔法。骷髏使者手腳是粗了點,可至少不會突然把我丟下去,還算可靠。」灰袍可憐巴巴的說。
骷髏使者咧開大嘴,衝著李維詭秘的一笑。
「希米拉呢?你打敗她了嗎?」
「還沒。她暫時離開了。看來,就算是希米拉,也不能連續使用兩次混沌神罰。」
「白天在外面走沒有關係嗎?地行獸呢?」李維看了看四周神情委頓的蝙蝠怪,生怕它們睡著了,把自己丟下去,擔憂的說道。
太陽已經在東方露出了半張紅紅的小臉。
白天是蝙蝠怪的睡眠時間。這群蝙蝠怪此刻都睏倦得要死,翅膀扇得無精打采,毫無力氣。
「沒關係。她已經輸了。剩下的一次混沌神罰只是走走過程罷了。到下次月圓之夜前,她的力量會下降至初級神使,再也沒有機會阻攔我。至於地行獸,這只已經是備用的了。以後再抓吧。對了,李維小弟,我還欠你一個故事呢。你想聽什麼故事?」
「希米拉。我想多知道些她的事。你和希米拉之間,有關係吧?我感覺得到的。」
「呵呵。小孩子的敏感啊。」灰袍笑著摸了摸鼻子,隨手放了一個冰箭魔法,教訓那討厭的骷髏。骷髏使者正拎著主人左右搖晃呢。
「你說的沒錯。希米拉她,應該算是我的女友吧。」
「哎?你不是說艾拉是你的女友嗎?」
「是啊。但這件事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其他的女孩子?」
「她知道。又不止希米拉一個,太多了,瞞不住的。」
「……」灰袍的無恥令李維為之語塞。
「她不知道的是,我喜歡希米拉。」灰袍繼續講道。
「哎?同時愛上兩個女孩嗎?」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是也喜歡兩個嗎?」
李維紅著臉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說實話,李維小弟,像我這種人,根本沒想到會愛上女孩子的。你知道,女人,嗯,不止是女人,人類這種生物的思維模式是很簡單的,只要分析他們的立場,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就能猜到他們的想法,也就可以猜出他們行為的大致局限,加以利用。而女人的思維就更直接了。代森神使的眼睛是望著死亡的,根本不會被生命、自然的假相所欺騙。不誇張的說,我可以看穿人心。你說,怎麼會愛上那些頭腦簡單得像白紙一樣的生物呢?」
李維識相的點了點頭。儘管他並不是很懂。
「可這樣白癡的事卻偏偏會發生。最初我是為了利用艾瑞拉王室才和艾拉訂婚的。在這世界上,權力總是最好用的魔法。有了權力,做起任何事都事半功倍。即使再大的麻煩,也可以隨手嫁禍與他人,絲毫不落痕跡。人類世界中最大的權力,就屬艾瑞拉王室了。嗯,那時人類與盾矮人族鬧得可歡呢,安德列侯爵那老鬼又在一旁煽風點火,弄到差點開戰的地步。你知道,那些矮人脾氣是硬了點,手藝可好的不得了。矮人這麼好的動物不拉攏過來太可惜!」
「動物……」
「所以我就把安德列侯爵做掉了。」灰袍淡淡的說。
「做掉。侯爵。那不是麻煩了?」
「是麻煩。很麻煩,非常麻煩。我也為此後悔過。可是那傢伙很不簡單,單靠權術手段搞不跨他。」
「那怎麼辦呢?被通緝了吧?」
「我哪有那麼差勁?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事是我做的,可他們沒有證據指證我。靠矮人朋友為我打造的武器,我用沃德魔法殺了那老東西。人人都知道我不會沃德與涅爾森魔法。何況那老東西的政敵不止我一個,沒辦法直接點到我身上。」
「自此以後,我就受到舊貴族們的合力排擠。所以我才想到弄點實權來用。我找上艾拉的初衷,就是想利用她的公主身份,和我找其他女人沒什麼兩樣。李維小弟,你知道嗎,利用一個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愛上你。」
「這話好像在哪裡聽到過!這世上的壞人可真多!」
灰袍沒理會李維的攻擊:「老實說,要做到這一點真是太容易。而艾拉又是我見過的女人裡最傻的一個,很輕鬆就搞定了。這個暱稱還是我為她取的呢!」
說這話的時候,灰袍的口氣帶了點兒得意。
「稍早一些時候,為了相同的目的,我搞上了蘇南公爵家的千金,嗯,就是希米拉。我在泡艾拉的同時也沒對希米拉放手。希米拉表面上一點也不吃醋,因為她以為我並不喜歡艾拉,只是在利用她的身份,——我就是這麼跟她講的。」
「噢。」
「我在兩位高貴美麗但是愚蠢的小姐之間把握著微妙的平衡,玩著心跳遊戲。李維小弟,你知道嗎,一個人太聰明了是很寂寞的,那種人群之中的孤獨才是真正的孤獨。你可以跟身邊的每一個人講話,談得興高采烈,或暴跳如雷,可是在歡喜在憤怒的只有對方。現在想想,在我這一生裡,就那段日子最有意思。」
「後來,有一天晚上,希米拉告訴我說,我喜歡她。真自以為是的說法!可是該死。她說的是對的。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天啊,我怎麼會愛上一看就懂的物體呢。我一直在抗拒這個可笑的事實。直到她,希米拉告訴我的那個晚上,我才肯承認了這件事。」
「也因此我才意識到,我也喜歡艾拉。或許,我更喜歡艾拉。她那種無憂無慮的小傻瓜,讓人都懶得去利用,只有逗著玩才能發揮她的最大價值。」
「我想我還是喜歡艾拉最多。在大陸上漂泊了二十幾年,我也有些累了。我決定好好珍惜她,開開心心的,一起度過以後的日子,因此才和希米拉分了手。她很痛快就答應,笑著說不在意。」
「可是這時卻真的發生了戰爭。人類與龍族的戰爭。有一頭老龍用打造的技巧改造了自己的身體,獲得了超越世間一切魔法的能力。它用自己的力量登上了龍族的王座,自封為斯達賽特大帝。嗯,就是星之見,用群星之眼俯視大地之意。你知道,這個名字把自己置於五芒星和魔力之月之上,算是徹徹底底的反叛宣言了。」
「不久以前,斯達賽特向人類發動了進攻。」
「龍族戰爭嗎……」
「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雖然打不贏。龍那種東西,權力慾是很淡的。發動對人類的攻擊,只是為了炫耀,或尋求挑戰,當作向諸神挑戰前的練習道具。因此,只要順著它們就完了,又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壞處。」
「其他人會同意嗎?」
「可以折中一下嘛,比如和龍族結成同盟什麼的。反正都是形式。我現在已經有這種影響力了。可艾拉這小傻瓜卻直接向龍族的王挑戰。」
「那怎麼辦?以那種龍族的力量,去了不是白送死嗎?」
「那當然。可是她不聽我的。本來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到決鬥還有一段時間,我還是有機會從中斡旋。可希米拉又在這時間找上了我,說她還是喜歡我,無論怎樣都想跟我在一起。」
「不是分手了嗎?」
「對呀。所以我說,女人就是這麼糾纏不清的生物,根本不講道理。她是混沌的神使,更是其中的極品。這個世界怎麼樣她根本就不在乎的。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攆走,讓她到艾索米亞北方去等著。我一搞定艾瑞拉的實權就去找她。」
「事情結束之後,再靠外交手段搞定老龍已經來不及了。艾拉那小妮子又不聽我的,不肯逃跑,別看她那樣,倒也是個初級神使呢,關鍵時刻還真叫一個立場堅定。沒辦法,只好我和她一起去,至少能抱住她的小命。為了這件事,我還向一個老奸商求助,弄到了一件大神器。」
「哎?大神器?有了這東西就能贏嗎?」
「贏是不能。對方太強了。就是天上的神親臨塵世都贏不了。可只要以我的性命為代價,發動大神器裡的究級魔法,就能鎖住它。」
「死,嗎?」
灰袍沒理會李維的問題,繼續說道:
「希米拉能知道這件事,多半是老奸商那出了問題。本來她該等到一切結束。於是她就到裡爾維斯到艾拉利亞的途中來阻攔我。我告訴她我愛的是艾拉,為了她送命我願意,你這個婊子快死心吧,可她還是不放棄。媽的,真賤。楚奧斯真是瞎了眼,怎麼會選中這種賤貨?我用過了的女人喜歡丟掉,她不知道的嗎?這麼便宜的東西,根本不值得毀滅。砸了也沒有快感。因此我想,一定要把這賤貨甩掉。」
灰袍儒雅的吐出了一連串髒話,看他平淡的表情,當面看到也很難相信這些髒話是出自他口。
「甩女人理論上最溫和的辦法,是讓她忘情。她分手的時候還挺乾脆,可後來證明那是假相。忘卻是做不到的。所以只有退而求其次,讓她仇恨。讓仇恨淹沒了愛。為了讓她恨我,我再怎麼殘忍的事也做得出來,甚至費了好大力氣從幽界把薩格拉菲的靈體弄來,讓懷疑毀掉她初戀的記憶。」
「可是,被她仇恨你不在乎嗎?被人討厭已經夠讓人傷心了,我覺得。」
「我才不在乎呢。我被人恨得多了。而且仇恨這東西總比絕望要好。能做到不是絕望就不錯了。我想希米拉她最後還是會用完三次混沌神罰,然後心灰意冷的走掉。嗯,今天你就能見證到這件事。」
「讓艾拉活下去的方法也差不多,只是程序更複雜一點。知道我死了,那傻瓜會立刻吊死的。因此要告訴她我還活著,只是失去了肉體。過了五百年就會再生……」
「為什麼是五百年?」
「隨便說的。時間當然是越長越好。李維小弟,你知道嗎,時間這東西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即使不能讓艾拉忘了我,也至少能讓她對我淡漠。」
「然後呢?」
「告訴她五百年後我會顯示些徵兆給她。告訴她我為她留下了重要的留言。」
「哎?那如何顯示徵兆?」
「傻瓜!沒有也沒關係的。她會繼續等。但是我想多半會有。為什麼?因為她一直在想啊,想的多了,沒有的也變有了,假的也變真了。」
「留言呢?」
「不能讓她直接拿到。你知道,李維小弟,這世上越難得到的東西就越珍貴。追求的過程可以很好的加大留言的份量。我會用些不著邊際的線索耍她,讓她在大陸上跑來跑去。比如讓她跑到迷幻之森的深處找那棵老樹。老樹最喜歡美女了,多半會耽擱她一些時間,把接下來的線索含糊其詞的給她,好讓她再回來詢問。其它提供線索的人也是一樣。這樣把她由迷幻之森支到甘達,甘達再到佛盧斯,佛盧斯再到艾索米亞,如此。」
「最後呢?」
「最後,讓她找到一些證據。」
「證據?」
「嗯。證據。證明我和希米拉有一腿。證明我根本是在玩她。告訴她我雖然復活了也不會再見她,這世上新鮮可愛的女人數不勝數。讓她徹底死心。」
「如果她沒有呢?」
「不會的。她一定會恨透了我,一定會死心的。我瞭解女人。」
「哦。」
兩人平平淡淡的聊著,看太陽漸漸升高。不知何時,遠方的天空出現了一座海市蜃樓。倒掛的城市裡,有無數座胖胖的城堡,每座城堡都有幾座高高的尖塔,像一個個冰錐。
現在還是上午,可那城市卻好像在黃昏。淡金色的陽光照耀著城市,為灰白色的城牆和潔白的大理石塔樓塗上一層亮麗的金色。而在那金黃的底色上,閒遊著的雲朵投下美麗恬淡的雲影,以極慢的速度悄悄游弋。
李維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正坐在那城市的草坪中。草的腥味和泥土芬芳的氣息被蒸發的水汽托起,鑽入鼻息,令人醺醺欲醉。
快到中午,兩人降落到地面,撐了一座冰做的涼棚,稍作休息。傍晚時候,他們開始步行向艾拉利亞前進。
希米拉,那個「賤女人」,一直等到夜幕低垂才出現。
因為受傷的緣故,再見面時她憔悴了許多。
女孩的左手一直按在右臂的傷口上,在夜色中慢慢走來,顯得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