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拿什麼做的啊,這麼硬?」
「誰知道!這次這幾個點子危險的不像話!我早就勸老大推掉了,可是他沒聽我的。安德列公安排的活兒哪有不賠的!」馬蹄憤憤的說。
「老大他也是沒有辦法……」
強盜們圍坐在一片樹蔭下,一邊納涼,一邊聊天,把大鐵球撂在太陽下。前方的火牆正在漸漸熄滅,可溫度還是高得嚇人。在那邊兒上再多待一會,非得變成烤肉不可。
強盜們對著那大鐵球又是砸又是砍的折騰了好一陣,此刻都已經疲憊不堪。鐵球上沒見一個豁口,砍折的武器倒是不少,十幾把崩刃的長刀和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散放在大鐵球四周,——強盜們曾試著用石頭砸那鐵球,結果也是白費力氣。
「動了!動了!」一個強盜忽然手舞足蹈的站了起來,大聲叫道。
「什麼動了……」馬蹄還沒有問完,自己就看到了答案:大鐵球正在前後搖擺,像是隨時會滾動起來。
「快去!那幾個傢伙要出來了!」馬蹄飛快的站起身,準備向鐵球那邊沖。
「你的飛鏢!」一個強盜拿著馬蹄的飛鏢袋追了上去。
他們還沒跑出樹蔭,鐵球已經滾動起來,——朝著第三道火牆所指的方向。顯然,那三個傢伙不打算從鐵球裡出來。
「去攔著它!別讓它跑了!」馬蹄大叫道,帶著手下追了過去。
此時鐵球滾動的速度還慢,全力衝刺的話,很輕易就能追得上。可是強盜們誰也不肯到鐵球前邊去頂著。想要拉住鐵球,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結果只是跟在後面跑,看起來倒像在護送著鐵球一樣,十分滑稽。
「這是什麼玩意啊!」
「誰知道!」馬蹄生氣的回道。鐵球越滾越快,他們跟得越來越吃力了。馬蹄知道,鐵球裡那幾個傢伙是靠著火焰之鈴的力量才困住的,如果讓那三個傢伙跑了,黑馬鬃清醒後非剝了他們的皮不可。
「糟糕!」跑在最前頭的一個強盜看到了前邊的地勢,脫口而出。
「什麼糟糕?」
「前頭是下坡!」
馬蹄防備的放慢了腳步。果然,本來稍有些上行的地勢忽然變成了向下的斜坡,轉變突兀得像整塊草地被巨大的刀切過一樣。大鐵球已經滾到斜坡下面去了。
那是個相當陡的下坡,而且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坡上撲滿了柔軟的亞利亞爾草,但草色卻不盡相同,一塊深綠、一塊淺綠的交替,像方格圖案的綠地毯。其間零星點綴著淡粉色的小花。
強盜們知道,亞利亞爾草看似柔弱,卻也算是一種毒草,如果在這草地上一路滾下,結局肯定是夠慘的。而他們既便採用「滾」這種方式,怕也是追不上那個蹦蹦跳跳的鐵球。本來嘛,滾是球的專利。
強盜們都知趣的停了下來,相對苦笑。
***
外面的強盜愁眉苦臉,鐵球裡面的三個松鼠可是跑得興高采烈。
「李維!你這法子真是神了!」格斯拉大笑著說道。
「小意思,小意思啦!」
「前進!前進!」艾索米亞的小公主大喊道。
對她來說,蹬著鐵球逃跑,似乎比指揮骷髏大隊還有成就感。
「只是,想不到松鼠也蠻辛苦的呢!」李維喘著氣說。
「是耶!」
要鐵球動起來難,但鐵球一旦滾動起來,由於慣性的作用,想讓它停下來就更難了。幾個松鼠都是不由自主的越跑越快。
「呀!」拉拉一驚一詫的大叫道:「剛剛我們可以用這個辦法穿過火牆的!」
「對呀,我們真傻!」
其實在那樣緊張的情況下,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想辦法。
「『粘土』好厲害!」李維誇張的怪叫道。
幾個松鼠一起大笑起來,但因為氣喘得厲害,笑聲很快就被截斷了。
這時,鐵球忽然跳了一小下。
幾個松鼠都沒太在意。可他們馬上就發現,鐵球滾動的速度忽然加快了。他們不得不再次加速。他們跑著跑著,感到腳下都是空的,頓時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鐵球就超過了松鼠的速度。現在是鐵球拖著松鼠們在跑了。
松鼠們玩命的跑,把他們的運動潛能全都逼了出來,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忽然,大鐵球在一個土包上彈了一下,跳了起來。
三個松鼠立刻被拋了起來,齊聲驚叫。落地時,幾個松鼠再也保持不住平衡。他們重重摔在鐵球內壁上,又被緊壓在鐵球的內表面,像三塊粘在盤底兒的艾索米亞櫻花餡餅,跟著一起旋轉起來。
「啊啊啊啊……」松鼠們發出了歇斯底里的號叫。
一時間天旋地轉,連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他們在黑暗中拚命瞪大雙眼,卻捕捉不到一點訊息,只好伸手在四處亂抓。他們的頭偶爾撞在「粘土」的內壁,撞的昏昏沉沉。整個身體被向各個方向拉直,胸腔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積壓,像要把裡面的東西擠出來一樣。
「松鼠也是蠻辛苦的啊。」李維的腦海中忽然回想起這句話來,一遍一遍的重複。
當松鼠頭領哀歎命運達到一百次的時候,他們終於著陸了。是一次永生難忘的軟著陸。以後當他們被命運捉弄,陷入淒苦的困境時,他們可以毫不在乎的拍著胸膛說,我們是玩過松鼠輪的來著,這點辛苦算什麼……
不知又花了多少時間,李維才漸漸找回了一點知覺。他想奮力的睜開沉重的眼皮,——結果發現他的眼睛本來就睜著,只是視覺還沒恢復罷了。
少年索性閉上眼睛,試著靜下心神。腦海中還是一片嘈雜的聲響,猶如擴大了一百倍的潮聲,來來回回。當他能嗅到辛辣的草味兒時,他認出那是亞利亞爾草的味道。少年知道,自己的知覺算是恢復了。他於是再度張開雙眼,一片青白色的晴天從黑色的混沌物中心掙脫出來,變成整個世界。一朵懶洋洋的白雲後頭,飛過一行黑色的候鳥。
這是!天空哦。李維不出聲的說。
他發覺自己正在仰躺著,望著那片低低的晴空。
看來格斯拉的「粘土」似乎已回復成戰錘的狀態了。
不過耳鳴還在慢慢消退中。他認為那是頭部受到撞擊的緣故。少年決定先坐起來再說。他試著用兩手撐起身體,但是右手那邊卻不聽使喚。少年用左手一抓,感到一陣刺痛從指尖傳來。他縮回手,看到手心裡滿是綠色的草汁,還有一片殘缺的亞利亞爾草葉粘在皮膚上。
完了。被亞利亞爾草蟄到了。回去後一定很難過!還是問問醫生,看她有沒有什麼免費的特效藥吧。
他一邊想著,一邊掙扎著坐了起來。他的右手終於也恢復了知覺。一種奇妙的觸感從手心傳來:手掌正扣在某個奇怪的小包上,熱乎乎的,軟軟的,但又有著很高的彈性。還有個硬硬的小東西在手心裡蹭來蹭去,癢癢的,——像是一顆扣子。
這是什麼啊?李維想。他用手試著抓了兩下,接著就聽到了一個女孩的尖聲驚叫。這可怕的音波一下子穿透了他的耳鳴,把他嚇得心臟都停跳了好幾秒。
「奧德斯埃涅爾斯埃斯塔什……」李維聽到了一連串的咒語詠唱聲,這個咒文他聽過無數次了,熟的很。那個是——
「寒冰觸摸!」
一股冰冷的氣息從他右側後背處傳來,瞬間凍入骨髓。李維像彈簧似的蹦了起來,渾身發抖。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呼出的空氣都變成蒼白的寒氣了。
這真是連續的死亡體驗啊。
李維哆嗦著,抱著肩膀,掙扎著一跳,直挺挺的轉過了身。那個施毒手襲擊他的傢伙就在他的背後:果然,下手的正是除了寒冰觸摸和「寒冰風暴」什麼魔法都不會,還以魔法天才自居的笨女孩拉拉。此刻她正跪坐在草地上,右手的藍色奧德陣還沒有散去。
「你想打死我啊!」李維用盡全力吼道。
「色狼,色狼!」女孩瞪著李維,滿臉委屈的說。兩滴晶瑩的淚珠正掛在拉拉的眼角,淚珠的光點兒轉來轉去的,但就是不肯落下來。
他這才注意到女孩的情態:她雙手交叉掩在胸口上,臉色像熟透的柿子一樣紅,
熱氣騰騰。
他立刻就意識到剛剛自己做了什麼事。
「啊!啊!難道那個是……」李維結結巴巴的說。
「色狼!」拉拉怒目而視。
「我不是故意的……」
「色狼色狼色狼色狼色狼!」
李維知道說什麼都沒用,只好抖了抖衣角上掛著的冰柱,哆哆嗦嗦的坐在她面前。他自知理虧,大不了,再讓女孩打兩下好了。
拉拉卻低下頭不肯看他。可是她一低下頭去,又立刻看到左手食指的手指尖正在流血,——指甲剛剛的混亂中折斷了。
「啊?人家的指甲!……胸部被壞人摸,指甲也折斷了!嗚嗚嗚……」
女孩終於哭了起來。
「拉拉……」
「色狼!」女孩毫不領情,瞪著眼睛罵道。兩行眼淚來勢洶洶,令李維毫無還手之力。
「都是我的錯。」
「對!全是你的損主意!險些把我們害死!」格斯拉提著錘子,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好啊,你這忘恩負義的鐵匠。當初是誰說『李維你的法子真神』來著?」
「反正不是我!」鐵匠嘴硬的說。
「色狼!」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吧!」
「色狼色狼色狼!」
他們正在吵著,忽聽有人向他們打招呼。
「喲!你們好!」
一個熟悉的聲音。不過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聽過這個聲音了。三個人一起向聲音的來處張望,——一個矮人的大臉從他們面前的坡地下升起來,一直升到超過地面兩米的高度才停下。
這個大陸上,身高超過兩米的矮人,不,應該說是長著矮人臉的巨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艾索米亞三鐵匠之一,號稱晶石糧倉的比爾。對李維他們來說,比爾失蹤好久了。但他們知道,總會在某個時間重遇。所以他們並不曾為比爾擔心。
比爾的背後牽著一頭白色的鹿,這漂亮的動物正用一雙怯生生的眼睛打量著他們。他們的視線立刻被它牢牢栓死了。
「這是食物。我比爾找到的。」比爾得意的看了看鹿。他的俘虜則哀鳴了一會兒。
這一對兒在過去的幾日裡已經變得相當有默契了。
「好漂亮的鹿啊!」李維含蓄的說。
「食物!你好!」拉拉抹了一把眼淚,湊到小鹿跟前說,露出兩顆閃閃發光的小虎牙。
鹿馬上顫抖起來,驚恐萬狀。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比爾問格斯拉。
「我們在玩松鼠輪!你這幾天在幹什麼?」
「我嘛,我在旅行。」矮人臉鐵匠有意的搖了搖鬍鬚,——他知道它長得比受傷前還茂盛,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