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梅裡倒抽一口冷氣;在他眼中,似乎波羅莫又重生了,然後,他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並非是如此。這名男子是個陌生人,只是他的外型十分接近波羅莫,同樣的高大自傲、擁有一雙灰眸。他似乎剛從馬背上下來,身上披著深綠色的斗篷,底下穿著精工打造的鎖子甲,他的頭盔前方鑲著一顆小銀星,他的手中拿著一支黑羽鋼刺箭,箭尖漆成朱紅色。
他立刻單膝跪下,將箭支獻給希優頓,「洛汗之王,剛鐸之友,我向您致敬!」他說:「我名叫賀剛,是迪耐瑟麾下的傳令,王上派我將這開戰的信物交給您。剛鐸正處在危機之中,洛汗國一直是我國忠實的盟友,但這次,迪耐瑟王請求您全軍、全速出動,否則剛鐸將會陷落!」
「朱紅箭!」希優頓緊握著這信物,彷彿期待這召喚已久,卻又極不願真的面對這種狀況。「我在位的期間從來沒有收過朱紅箭!真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迪耐瑟王認為我的全軍、全速會是多強、會有多快呢?」
「王上,這點只有您才知道,」賀剛說:「但是,不久之後,米那斯提力斯就會被團團圍住;除非您的軍力足以突破敵方滴水不漏的包圍,否則迪耐瑟王還是認為驃騎們應該全速進入城中,而不是暴露在毫無防禦的平原上。」
「但是,他也知道我們慣於在馬背上作戰,而不是徒步抗敵。我們的子民平常都散居各處,集合驃騎是需要時間的。賀剛,米那斯提力斯之王是否知道的比他所送來的口信還要多?因為,如你所見,我們已經全軍備戰,並非措手不及。灰袍甘道夫已經來過我們這裡,我們早就已經開始動員準備面對西方的大戰。」
「我不知道迪耐瑟王知道或是猜到了些什麼,」賀剛回答:「但我們的確迫切需要援軍。我王並非指派我前來送達軍令,他只請求您記得舊日的情誼和誓言,也為了洛汗國的未來,請您慎重考慮。根據我們的情報,有許多勢力已經前往東方加入了魔多的黑旗下,從北到達哥拉平原,全都衝突不斷,戰爭的流言四起。哈拉德林人也正在調動部隊,我國沿岸全都面臨極大的威脅,因此,沒有多少援軍能夠前來支援我們。請您盡快!全世界的命運都將繫於米那斯提力斯城外的一戰,如果洪水無法在該處被阻止,那腐敗的洪流將會淹沒洛汗國美麗的國土,連這山中的要塞都將無法抵抗。」
「這的確是很糟糕的消息,」希優頓說:「但並非完全不在掌握之中。請這樣回覆迪耐瑟王──就算洛汗本身沒有受到威脅,我們也會前往支援。但是,我們在對付叛徒薩魯曼的過程中受到重創,在一切狀況明朗之前還是必須要考量我國北方和東方的邊境。黑暗魔君這次集結的兵力龐大到十分驚人的地步,他甚至可能同時開闢多個戰場,以多股兵力分進集結。」
「不過,謹慎小心討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們會去的,開拔的時間是明天,在一切都整編完畢之後,我們就會立刻出發。我本來可以派出一萬名兵力讓你們的敵人受到重創,但是,恐怕現在會少多了,因為我不敢讓我自己的子民毫無防衛地暴露在敵人面前。但是,我還是會親自率領至少六千名兵力馳援。告訴迪耐瑟,雖然可能戰死沙場,但驃騎王還是決定御駕親征剛鐸。不過,兩國之間的距離並不近,我麾下的戰士和馬匹抵達的時候,都必須還有精力作戰才行。明天早晨之後的一周,你們才能夠聽到伊歐子嗣的吼聲。」
「一周!」賀剛說:「如果必須要這麼長的時間,那也別無他法。但是,七天之後抵達,你們恐怕只能看到化成廢墟的米那斯提力斯;除非,另有我們意料之外的援軍抵達。不過,到時至少你們可以掃蕩那些褻瀆我們屍骨的半獸人和野人們。」
「我們至少可以做到這一點,」希優頓說,「抱歉,我才經歷過一場惡戰,剛趕回此地,我必須先去休息了。你今天可以先留在這裡,明天早上可以目睹洛汗全軍集結,然後你可以懷抱著希望回國,希望你能比我們先到達。早上最適合研討戰略,或許一夜的思緒會讓許多事情都改觀。」
話一說完,國王就站了起來,其他的人也跟著起立。「每個人都去休息,」他說:「好好睡!至於你,梅裡雅達克先生,我今晚不須要你幫忙了,請你明天天一亮就作好準備。」
「我會的,」梅裡說:「即使您讓我和你一起前往亡者之道,我也不會退縮。」
「不要說這種話!」驃騎王回答:「能夠獲得這種名號的並不只一條路,我也沒說要讓你和我一起踏上任何的道路。晚安了!」
「我不願意被留下來,等到大家都回來之後才想起我!」梅裡說:「我不要、我不要!」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之後,他好不容易才在自己的帳篷裡睡著了。
※※※
一名男子把他搖醒了。「醒醒,醒醒,哈比特拉先生!(註釋一)」對方大喊道;最後,梅裡才從深沉的睡夢中大驚失色醒來,外面看起來還是漆黑一片啊。
「怎麼一回事?」他問道。
「驃騎王找你。」
「但太陽還沒升起來啊!」梅裡說。
「是沒有,哈比特拉先生,而且看起來今天也不會升起來了。在這種濃密的烏雲之下,人們會以為它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了。雖然太陽不見了,但時間並不等人,動作快一點!」
梅裡隨便披上幾件衣服,往外看去。整個世界似乎都被黑暗包圍了。連空氣都看起來都是黑褐色的,一切都籠罩在灰黑色之中,彷彿萬物都停滯下來。天空看不出有任何雲朵的形狀,只有在極東邊可以看見許多的雲朵如同魔爪一般繼續蔓延,只有十分微弱的光芒從雲層間滲透出來。頭頂的天空上則是被厚重的烏雲所包圍,光線沒有絲毫增亮的跡象,甚至還變得越來越微弱。
梅裡注意到有許多的人們指著天空竊竊私語,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疲倦、哀傷,有些人甚至露出畏懼的神色。他懷著一顆沉重的心,走向國王。剛鐸的傳令賀剛比他早到,他身邊站著另外一個人,穿著和外貌都很接近,只是比較矮胖。當梅裡走進帳篷的時候,他正好在和國王說話。
「王上,這是從魔多的方向來的,」他說:「是昨晚日落的時候開始的。從您國境中東谷的山丘中,我看見它慢慢升起,在天空逐漸蔓延,我奔馳了一整夜,同時也眼睜睜地看著它將星辰一顆顆吞食。現在,這恐怖的烏雲將黯影山脈和此地之間的大地全都籠罩在黑暗中,而且,它還在不停的增長……戰爭已經開始了!」
驃騎王沉默地坐著,最後,他終於開口了:「我們終於還是遇上了!」他說:「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壯烈的一場戰爭,許多事物都將就此消逝。我們不須要再躲藏了,我們會以最短的路全速趕去。立刻開始集合!不能等待任何拖延的部隊了。你們在米那斯提力斯的補給品夠嗎?如果我們要全力趕去,就必須要輕裝趕路,只能攜帶足夠我們到達戰場的糧食和飲水。」
「我們早已為了這一刻作了準備,戰備存糧非常充足。」賀剛回答道。「你們可以盡量減輕負擔,以最快的速度趕去!」
「傳令下去,伊歐墨,」希優頓說:「驃騎全軍出動!」
伊歐墨走了出去,要塞中的號角響起,底下山谷中傳來震耳的回應。只是,在梅裡的耳中,這些號角聲似乎沒有昨晚聽起來那麼的清澈、雄壯。在這沉重的空氣中,它們似乎變得十分沉悶,帶著一絲不祥的預兆。
驃騎王轉向梅裡。「梅裡雅達克先生,我要參戰了,」他說:「不久之後我就要上路了,我解除你的職務,但這並不包括我倆之間的友誼。如果你願意的話,應該留在這裡,你可以服侍代替我治理臣民的伊歐玟。」
「可是,可是,王上,」梅裡結巴地說:「我對您獻上了我的忠誠和寶劍,希優頓王,我不想要在這樣的狀況下和您分離。我所有的朋友都已經參戰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會抬不起頭來的。」
「但是,我們必須要騎高大的快馬,」希優頓說:「雖然你的勇氣不遜於任何人,但你還是沒辦法騎乘這樣的馬匹。」
「那就把我綁在馬背上吧,或是讓我掛在馬蹬或是任何東西上都好,」梅裡說:「雖然距離很遠,但就算我不能騎,我用跑的也要跑到,就算我把腳跑斷也不在乎!」
希優頓笑了。「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可以讓你和我一起騎雪鬃,」他說:「但是,至少你可以和我一起前往伊多拉斯,看看黃金宮殿。我會先往那個方向去。至少史戴巴還可以載你:在抵達平原之前,我們的急行軍還不會開始。」
伊歐玟站了起來。「來吧,梅裡雅達克!」她說:「我帶你看看我替你準備的裝備。」兩人一起走了出去。「這是亞拉岡對我的請求,」伊歐玟在經過帳篷時說道:「你應該有參戰的資格。我同意了,並且盡可能照辦了。因為,我認為最後你一定會需要這些裝備的。」
她領著梅裡來到了禁衛軍駐紮的地方,一名鐵匠遞給她一頂小頭盔、一具圓盾,以及其他的裝備。
「我們沒有你可以穿的盔甲,」伊歐玟說:「也沒時間特別替你打造一件,不過,我還是想辦法弄到了一條強韌的皮褲、皮帶和一柄小刀,你已經有了一把寶劍了。」
梅裡深深一鞠躬,王女讓他仔細打量那個盾牌;這和金靂當初收到的盾牌一樣,上面也同樣有著白馬的徽記。「把這些全收下,」她說:「不要辜負它們!再會了,梅裡雅達克先生!不過,或許,將來我們兩個還是會有見面的機會。」
驃騎王最後是在一個大廳中,做好了率領所有驃騎往東進發的準備,人們的心情十分沉重,許多人在黑暗中變得退縮,但他們是個堅強的民族,對於王上有無比的忠誠。即使在老弱婦孺居住的地方,也極少聽見啜泣或是低語的聲音,他們明知自己即將面臨末日,卻依然沉默地面對它。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驃騎王坐在白馬上,在微弱的光線中眺望著遠方。雖然頭盔下飄揚的頭髮雪白,但他看來自信而高大,許多人看見他毫不畏懼,都興起了有為者亦若是之感。
在淙淙的河流旁聚集了五千五百名全副武裝的驃騎,其他還有數百名騎著輕裝馬匹的男子,一聲號角響起,驃騎王舉起手,驃騎全軍就沉默出發了。最前面是驃騎王家族中十二名武勇過人的先鋒,然後是驃騎王,右邊則是伊歐墨。他已經在要塞中和伊歐玟道別了,這讓他十分難過;不過,此時,他將精神全都專注在眼前的漫漫征途上。梅裡騎著史戴巴與剛鐸的傳令跟在後面,在那之後則是另外十二名驃騎王室的成員。他們經過了一長列神情堅毅的人們,但是,當他們幾乎走到隊伍的終點時,有一道銳利的眼神射向哈比人;那是一位比一般男子都要矮小的年輕人,梅裡打量著他,心中邊思索著。他注意到對方擁有一對清澈的灰眸,此時,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為那是一付生亦何歡、慷慨赴死的神情。
他們一路來到了雪界河在岩石間奔流的地方,一路上穿越了下哈洛和上溪兩座小村,許多女子哀傷的透過黑暗地門縫往外觀看。沒有豎琴的伴奏,沒有雄壯的歌聲,日後傳頌無數個世代的洛汗東征就這麼開始了。
清晨,自黑暗的登哈洛
塞哲爾之子和領主及將官同時出發:
他來到伊多拉斯,古老的廳堂
籠罩迷霧中的驃騎皇宮;
黃金宮殿在黑暗中失色。
他向子民道別,
離開家園和王座,美麗的故鄉,
在光明消退前,這曾是他生活之處。
驃騎王奮勇向前,恐懼緊追不捨,
命運就在前方。忠誠驅策著他,
諾言讓他不敢鬆懈,誓要抵抗邪惡。
希優頓王馳向前。五日五夜不停歇
伊歐子嗣勇征東
穿越佛德、沼境、費理安森林,
六千兵馬橫越森藍德,
通過明都陸安山下的蒙登堡,
南國的海王之城
遭敵圍困,烈火侵攻。
末日驅趕驃騎,黑暗吞沒大地,
駿馬與騎士,蹄聲傳千里
落入沉寂中,歌謠永傳頌。
驃騎王的確是在如同黃昏一般的天色中來到伊多拉斯,只是,當時的時間其實已經接近中午了。他只在那裡暫停了片刻,讓將近百名遲來的驃騎和他們會合。在用過午餐之後,他準備再度出發,同時向他的隨扈和藹地道別。梅裡再一次的懇求,希望不要和他分開。
「我之前已經說過了,未來的征途並不適合史戴巴,」希優頓說。「梅裡雅達克先生,雖然你人小志氣高,但是,在我們於剛鐸將面臨的血戰中,你又能派上什麼用場呢?」
「誰能夠未卜先知呢?」梅裡回答:「王上,但是,既然你接受我成為您的隨扈,為什麼又不讓我和你並肩作戰?我可不願意在歌謠和傳說中,把我描述成總是被人丟在後面的可憐蟲!」
「我接受你的效忠是為了你的安全,」希優頓說:「同時也希望你能夠服從我的命令。我麾下的驃騎都沒辦法承載你而又跟上隊伍。如果這場戰鬥是在我的家門口發生,或許你可以名留青史,但這裡距離迪耐瑟的王城三百零六哩之遙,不要再跟我爭辯了。」
梅裡深深一鞠躬,悶悶不樂地轉身走開,看著眼前的馬隊。隊伍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人們開始繫緊腰帶、檢查馬鞍、安撫馬匹。有些人不安地看著逐漸降低的天空,一名騎士悄悄來到哈比人的身邊,低語道:「我們的俗諺說,援手往往來自意料之外的地方,」他低語道:「我正準備伸出這樣的援手。」梅裡抬頭一看,發現對方正是他早上所注意到的那名年輕人。「我看得出來,你希望和驃騎同進退。」
「是的,」梅裡說。
騎士說:「那麼你可以跟我走,我可以載你過去,在離開這附近之前,我可以用斗篷遮住你,而這黑暗會是我們最好的掩護。你最好不要拒絕我的好意,不要多說,只管來就對了!」
「實在太感謝你了!」梅裡說:「大人,多謝你的援手,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大名。」
「喔,是嗎?」騎士柔聲說:「那就叫我德海姆好了。」
※※※
因此,當驃騎王出發的時候,哈比人梅裡雅達克就坐在德海姆身前。兩人胯下高大俊美的溫佛拉對這多出的重量並不在乎,因為德海姆比大多數的男子要輕,但他也顯得更為結實和敏捷。
眾人就這麼騎向黑暗,在雪界河匯流入樹沐河的樹林附近,也就是距離伊多拉斯三十六哩的地方,他們在該地紮營。然後他們緊接著穿越佛德,接下來是沼境,右邊則是剛鐸邊境的巨大橡樹林,在他們右邊的則是樹沐河口的沼澤。在他們不斷前進的時候,有關北方戰爭的流言也跟著傳了過來,策馬狂奔的人們前來通知東方邊境遭到突襲的消息,半獸人趁機攻進了洛汗國境。
「繼續!繼續前進!」伊歐墨大喊道。「我們現在回頭已經太晚了,希望樹沐河能夠保衛我們的側翼,我們必須更加快腳步。前進!」
希優頓國王就這麼離開了自己的國家,一哩又一哩的朝向目標邁進。驃騎們越過了一座又一座的烽火台:加侖漢、明瑞蒙、伊瑞拉斯、那多,但烽火全都熄滅了,大地全都籠罩在灰色的微光中,眼前的魔影越來越深沉,每個人心中懷抱的希望之火也跟著漸漸熄滅。
※※※
註釋一:哈比特拉:根據語言學家的研究,哈比人這個名稱是來自於洛汗語的哈比特蘭(Hobytlan),亦即是「住洞者」。在此,該名男子用的是洛汗語稱呼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