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聘被甘道夫叫了起來,房間裡面點著蠟燭,只有非常微弱的光亮透過窗戶照進來;空氣十分凝重,彷彿有風暴即將來臨。
「什麼時候了?」皮聘打著哈欠說。
「日出兩小時了,」甘道夫說:「你該起床了,城主已經召喚你,準備指派給你新的任務。」
「他會提供早餐嗎?」
「不!我會給你,到中午之前你也只能夠吃這麼多,食物現在已經開始采配給制了。」
皮聘可憐兮兮的看著那一小條麵包,以及非常單薄(他認為)的奶油,旁邊還有一杯淡而無味的牛奶。「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邊呢?」他說。
「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甘道夫說:「我是為了不讓你惹麻煩,如果你不喜歡這裡,最好記住,這是你自找的。」皮聘不敢再多說。
不久之後,他就和甘道夫再度走入那個冰冷的長廊,前往高塔的大廳。迪耐瑟坐在灰濛濛的房間中;皮聘覺得他好像是一隻耐心的蜘蛛坐在那邊,等著獵物上門,他似乎從前一天起就沒有移動。他示意甘道夫在旁邊坐下來,但皮聘有一段時間站在那邊沒有人理;後來,老人才對皮聘比了個手勢。
「好啦,皮瑞格林先生,我希望你已經好好的享受了昨天一整天。不過,我蠻擔心這座城其實沒有像你預料中的繁華。」
皮聘有種不安的感覺,似乎他的所作所為都在城主的觀察之下,而他腦中的想法似乎也都會被他猜到。因此,他沒有回答。
「你要怎麼效忠我?」
「大人,我還以為你會告訴我。」
「我會的,不過我必須先知道你到底適合做什麼,」迪耐瑟說:「如果我把你留在身邊,或許我很快就可以知道。我的貼身侍衛之前請求要加入城中的守軍,你可以暫時取代他的地位。你可以服侍我、替我傳令,如果在這場戰爭和會議中我還有任何的閒暇,你可以陪我聊天。你會唱歌嗎?」
「是的,」皮聘說:「呃,是的,至少我的同胞們可以忍受我的歌聲。但是,大人,我們民族並沒有適合面對這種黑暗時代的史詩。我們所歌頌的狀況中最糟糕的也不過是大風大雨。我會的歌曲裡面大多數都是讓人哈哈大笑的,或者是有關食物和美酒的。」
「這些歌為什麼不適合這個時刻,或是不適合我的宮殿呢?我們已經在魔影之下生活得夠久了,當然想要聽聽不受魔王威脅的故事。這樣一來,即使人們不知道我們在背後的付出,我們還是不會覺得自己的犧牲和努力是徒勞無功的。」
皮聘覺得一顆心往下沉,他實在無法想像對著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唱夏爾的民謠會是什麼景象,特別是那些他最熟悉的搞笑歌曲,這些歌曲也同樣的不適合眼前的景況。不過,現在他暫時不須要考慮這兩難的處境,攝政王並沒有命令他當場唱歌。事實上,迪耐瑟將注意力轉向甘道夫,詢問有關洛汗國的消息和他們的處境,以及伊歐墨的狀況。城主對於這個居住在遠方的民族所知甚詳,讓皮聘覺得非常佩服。而且,他想,迪耐瑟一定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了。
這時,迪耐瑟揮揮手,示意皮聘暫時離開。「去要塞的兵器庫,」他說:「穿上淨白塔的制服和裝備。我昨天就已經下令了,今天應該已經準備好了,等你穿好之後就趕快回來!」
果然如同攝政王所說的一樣,皮聘很快地就穿上了非常獨特的制服,只有黑銀兩色。他披上一件合身的鎖子甲,或許上面的環甲是鋼鐵鑄造的,但卻黑得如同墨水一般。他還收到一頂相當高的頭盔,兩邊裝飾著小小的烏鴉翅膀,中間有顆銀色的星星。在鎖子甲之外則是一件黑色的斗篷,胸前用銀線繡著聖樹的徽記。他的舊衣服被疊得很整齊,收到一旁去,但他還是可以保留羅瑞安的灰色斗篷,只是在值勤的時候不能夠穿著它。如果他有鏡子的話,他會發覺自己現在看起來真的非常ErnilIPheiannath,非常像──半身人王子,也就是剛鐸人們給他的稱號。但他覺得渾身不舒服,而這永不散去的黑暗也讓他覺得心情沉重。
※※※
在日出後第十一個小時,皮聘終於可以暫時休息一下。於是,他離開高塔,想要找些吃的和喝的,一方面激勵自己低落的士氣,一方面也讓自己比較有力氣工作。在公共食堂中他又再度遇見了貝瑞貢,他才剛出完帕蘭諾平原上的任務。兩人一起走出內城,因為皮聘待在室內就覺得呼吸不順暢,在守衛森嚴的要塞中更是如此。兩人又再度並肩坐在同樣的空地上,看著東方。
現在時間該是日落了,但鋪天蓋地的烏雲已經徹底遮蔽了天空,只有在太陽落到靠近海面的時候,才投射出短暫的光芒。這時,佛羅多正好在那十字路口看見戒靈之王的蹤影。不過,在明都陸安山陰影之下的帕蘭諾平原則是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的光線。
對皮聘來說,他上次坐在這裡似乎是好幾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他還是個無憂無慮,不受一路上的磨難影響的快樂哈比人。現在,他是個準備面對恐怖攻勢的大城中的一名小小士兵,身上披著帶有悠久歷史,卻十分沉重的高塔衛戍部隊制服。
如果在其他的時空之下,皮聘或許會對自己身穿的新衣感到高興,但是,他現在知道這並非兒戲。他是在面臨無比危機的君主麾下,一名誓死效忠的僕人。鎖子甲十分沉重,頭盔也讓他覺得無法行動自如。他將斗篷披在椅子上,疲倦地將眼光從黑暗的平原上移開,打了個哈欠,接著又歎了一口氣。
「你覺得累了?」貝瑞貢問道。
「是的,」皮聘說:「很累了,我已經厭倦了無所事事的等待。我在我主的門口不停地踱步,熬過了許多個小時,在這段時間中,他一直和甘道夫、印拉希爾王和其他重要的人物爭辯。貝瑞貢先生,而且,到現在我還是不習慣餓著肚子服侍別人,看著他們吃東西,這對於哈比人來說真是個嚴酷的考驗。我想你一定會認為我應該要覺得光榮,但是,光榮又如何?事實上,在這恐怖的陰影之下,就算是吃吃喝喝又怎麼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難道每當吹起東風,你們就會看見這樣的景像嗎?」
「不,」貝瑞貢說:「這並非是屬於人間的天候,這是他的陰謀,這是他從火山之中激發出的毒煙,想要摧折我們的士氣,這的確產生了影響。我希望法拉墨王子可以趕快回來,他絕不會低頭喪志的。可是,現在誰知道他能不能穿過黑暗,渡河回來?」
「你說的沒錯,」皮聘回答:「甘道夫也很擔心,我覺得,他沒找到法拉墨覺得很失望,他現在又跑到哪裡去了?在午餐之前他就離開了攝政王的會議室,我想他的心情也很糟糕,或許他已經知道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突然間,兩人都停了下來,連聲音都彷彿被凍結一般。皮聘捂著耳朵蹲了下來,談話時正望向城外尋找法拉墨身影的貝瑞貢則是無法動彈,用呆滯的眼光看著城外。皮聘從那刺耳的尖叫聲中就知道它的來源;這是他許久以前在夏爾的森林中所聽到的同一個聲音。只是,它的力量變得更強,仇恨變得更深,讓劇毒的絕望毫不留情地刺穿透人心。
最後,貝瑞貢勉強擠出幾句話:「他們來了!」他說:「鼓起勇氣往下看!那些墮落的生物出現了。」
皮聘不情願地離開座位,望著城外。帕蘭諾平原籠罩在黑暗中,他只能依稀辨別安都因大河模糊的身影。此刻,當他凝神細看的時候,他可以發現有五個身影在他底下的空中飛翔著;那身影如同夜晚一樣的黑暗,像是兀鷹一樣的冷酷,卻又比巨鷹龐大,渾身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它們越飛越近,幾乎要進入城中弓箭的射程內,但隨即又盤旋離開。
「黑騎士!」皮聘呢喃著:「會飛的黑騎士!貝瑞貢,你看!」他大喊著:「它們一定是在找什麼東西!你看看它們一直在盤旋俯衝,全都瞄準著那一點!你可以看見那邊有什麼東西正在移動嗎?黑色的小東西。沒錯,是騎著馬的人,四個還是五個!啊!我受不了了!甘道夫!甘道夫快來救我們……」
另外一聲淒厲的尖叫響起,他靠著牆壁,像是被獵殺的動物一般不停地喘息。與這尖叫聲相形之下顯得十分遙遠、微弱的是斷續的號角聲,這號角最後的聲音最後還猛然往上揚。
「法拉墨!法拉墨大人!這是他的信號!」貝瑞貢大喊著:「真是太勇敢了!但是,如果這些邪惡的魔鷹擁有恐懼以外的武器,他們怎麼可能逃到門口?你看!他們還在繼續奔跑,他們會趕到門口的。不!馬匹失控了……天哪!騎士都被甩了下來,他們正徒步前進──不,還有一個人騎在馬上。那一定就是法拉墨將軍,他可以掌控人類和馬匹。啊!又有另外一隻恐怖的怪獸撲向他。來人哪!快來人哪!沒有人願意出去幫忙嗎?法拉墨!」
話聲一落,貝瑞貢立刻奔入眼前的黑暗中。貝瑞貢這種不顧己身安危,先想到長官的行為,讓皮聘覺得十分羞愧。他立刻站起身,開始打量著四周。就在那一刻,他發現了一道白光從北方衝來,像是平原上的一道流星;它以如同飛箭一般的速度前進,和四人會合,一起奔向正門。在皮聘眼中,那蒼白的光芒似乎正在不停地擴散,將陰影驅散開來。當那身影越來越靠近的時候,他覺得似乎聽見了一聲大吼。
「甘道夫!」他大喊著:「那是甘道夫!他總是在最絕望的時候現身。衝啊!白騎士,衝啊!甘道夫,甘道夫!」他發瘋似地亂喊,彷彿正在替賽場中的選手加油。
但是,這時,天空中的黑影已經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一道黑影衝向他;但甘道夫舉起手,一束白光射向天際,那名戒靈發出刺耳的叫聲,搖晃著飛開。一見到這種景象,另外四名戒靈立刻往空中攀升,往東方飛去,消失在黑暗的雲層中,帕蘭諾平原似乎變得比較光明了些。
皮聘繼續觀察著,他看見白騎士和那些奔逃的戰士會合了,等待那些步行的人追上來。人們從城中蜂擁而出,很快的一行人就進入了城牆上所看不見的死角中,他知道他們已經進了正門。由於皮聘推測這些人一定會立刻前來白塔晉見攝政王,於是急忙趕到要塞的入口處,在那邊,他遇上了許多同樣目睹這場追殺和援救的人們。
※※※
不久之後,在通往外城的街道中就發出了極為震耳的喧鬧聲,人們歡呼、大喊著法拉墨和米斯蘭達的名號。皮聘看見排列成行的火炬,在歡欣鼓舞的群眾簇擁下緩步前進的兩名騎士:白衣騎士不再發出刺眼的光芒,似乎所有的火焰都在剛剛燃燒殆盡了;另外一名騎士週身籠罩在黑暗中,頭無力地低垂著。他們一起下馬,隨從接過影疾和另一匹馬的韁繩,兩人一起走向門口的衛兵:甘道夫腳步沉穩,灰色的斗篷隨風翻飛,眼中依舊有著熊熊火焰殘留的餘燼;另一個人一身綠衣,步履有些不穩,似乎是受了傷或是因為剛剛的追逐而精疲力盡。
皮聘緊跟在後,看著他們通過要塞的正門,當他好不容易瞄到法拉墨蒼白的面孔時,他猛吸了一口氣。從那張面孔上,他可以看出承受無比恐懼或痛苦的痕跡,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在法拉墨的掌握之中。當法拉墨和守衛說話時,他挺起胸,讓旁人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的尊貴之氣。皮聘仔細地打量著他,這才明白他和哥哥的長相有多麼接近;當初皮聘第一眼見到波羅莫時,就因為他外貌威嚴、行事卻又謹守禮儀而對他產生好感。但是,一見到法拉墨,皮聘卻感覺到一股之前所沒有的情緒波動──眼前是一名擁有尊貴血統和氣質的人類;法拉墨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亞拉岡露出真面目時一樣,或許相較起來沒有那麼尊貴,但也比較平易近人。這是擁有上古人皇血統的現世繼承者,同時也被那古老種族的智慧和哀傷所感染。他現在才明白,貝瑞貢提到他時,為什麼會對他那麼尊敬。他是個人們樂於服從和跟隨的將軍,即使在那些黑翼的陰影籠罩之下,皮聘也願意跟他出生入死。
「法拉墨!」他和其他人一起放聲大喊:「法拉墨!」
法拉墨在城中人類的吵雜聲中,聽出了有些許的不同,於是他轉過身,低頭看去,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他說:「一名半身人,竟然就在高塔這裡!你是……」
他話還沒說完,甘道夫就走過來插話道:「他是和我一起從半身人的故鄉來的,」他說:「他是和我一道的,先別在這邊花時間。還有很多話要說、很多事情要做,你也已經疲倦了,他會跟我們一起來的。事實上,如果他沒有忘記他的新工作,他這個時候也該去服侍攝政王了。來吧,皮聘,跟我們走!」
不久之後,他們就來到了城主的房間,許多張高背椅被安排在一盆火炭周圍,僕人們也跟著送上美酒。皮聘就在不為人所注意的狀況下站在迪耐瑟的座位旁,著急地想要聆聽最新的消息,甚至連自己的疲倦都忘記了。
在法拉墨吃了幾片麵包、喝了一大杯酒之後,他在父親的左手邊坐了下來,甘道夫坐在另外一邊的木椅上。一開始,法拉墨只有提到十天前他所執行的秘密任務,他描述了伊西立安目前的狀況,以及魔王和盟友們的調兵遣將。接著,他提到了在路上埋伏哈拉德林人,將他們和巨獸一起殲滅的過程。這是將軍向主上進行例行報告的口吻,即使戰果看來十分的輝煌,但和目前的危機相比,也淪落為稀鬆平常的邊境衝突。
接著,法拉墨的視線突然停留在皮聘身上。「但我們所遇到的狀況並不尋常,」他說:「這位並不是我所見過,從北方傳說中來到南方的第一位半身人。」
甘道夫一聽見這話,立刻抓住扶手,猛地坐直身;他使了個眼色,制止了皮聘正要張開的大嘴。所有人都沉默、專注地傾聽著法拉墨娓娓道來這段故事;在大多數的時候,他的目光停留在甘道夫身上,偶爾則是會瞟向皮聘,似乎是為了提醒自己之前所看到的景象。
隨著他的故事逐漸揭曉,來到了和佛羅多及僕人在漢那斯安南相遇的時刻時,皮聘發現甘道夫的手緊握著椅把,同時還在微微顫抖,那雙手看起來極為蒼白,變得比以前更蒼老。當他打量著對方時,這才害怕地發現,無所不知的甘道夫竟然在擔心、甚至是害怕;房間中的空氣變得十分凝滯、沉重。最後,法拉墨陳述了和對方分別的過程,以及他們意圖前往西力斯昂哥的計劃;他的聲音越變越低,最後他不禁抱住頭,無奈地歎氣。甘道夫立刻站了起來。
「西力斯昂哥?魔窟谷?」他說:「時間,法拉墨,時間是?你和他們是什麼時候分開的?他們大概什麼時候會抵達那個受詛咒的山谷?」
「我是在兩天前的清晨和他們分別的,」法拉墨說:「從那邊到魔窟都因谷大約有四十五哩,然後從那邊還得往西走十五哩才會到那座被詛咒的高塔。即使以最快的腳程計算,他們在今天之前也到不了那個地方,或許現在也還沒到。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麼,但這籠罩天地的黑暗和他們的冒險之間並無關連。那是從昨晚開始的,伊西立安一整夜都籠罩在陰影中。根據我的判斷,魔王早就準備好對我們發動總攻擊,而那攻擊的發起時間是在這兩名半身人離開我身邊之前就決定的。」
甘道夫來回踱步。「兩天前的早晨,也就是他們已經走了三個白天了!你和他們分開的地方距離這裡有多遠?」
「直線距離大約七十五哩,」法拉墨回答:「我已經盡全力趕來了,昨晚我在凱爾安卓斯紮營,那是在大河北邊我們駐紮兵力的一個三角洲,馬匹則是留在比較靠近的岸邊。當黑暗來襲,我判斷不能夠再拖延了,因此立刻和其他三名自願者騎馬趕來。我將其餘的部隊派往南邊,加強奧斯吉力亞斯渡口的防衛。我的決定應該沒錯吧?」他看著父親。
「錯?」迪耐瑟大吼一聲,眼中閃動著異光。「你問我幹嘛?這些人是你指揮的。還是,你請我評判你所有的作為?你在我面前裝得十分謙卑,但你暗地裡根本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一意孤行。你看,和以前一樣,你說話還是很有技巧;可是,你從頭到尾都一直看著米斯蘭達,希望他告訴你說的對不對,有沒有洩漏太多!他從很久以前就贏得了你的信任。」
「吾兒啊,你的父親雖老,卻還沒有那麼不中用。我還是和以前一樣能聽能看,你心裡想的、嘴裡不願說的,我都猜得出來。我知道很多謎團的答案,不值得,波羅莫死得真不值得!」
「父王,我別無選擇,」法拉墨低聲說:「我也希望能夠事先知道您的想法,再作出這麼關鍵的判斷。」
「那會改變你的決定嗎?」迪耐瑟說:「你還是會把那東西送走的,我很清楚,我很瞭解你。你從以前就一直想要傚法古代的王者,像他們一樣高貴、慷慨、謙卑有禮。這於承平時期的王族來說,或許是值得付出的目標,但是,亂世中的慷慨往往必須以死為代價。」
「我不後悔,」法拉墨說。
「你不後悔!」迪耐瑟大吼道:「法拉墨大人,你犧牲的不只是你,還有你的父親、以及你所有的子民。在波羅莫去世之後,換成你應該去盡全力保護他們了!」
「那麼,父王希望──」法拉墨說,「我和哥哥的命運交換嗎?」
「是的,我真希望是這樣!」迪耐瑟說:「波羅莫效忠的是我,他不是巫師的玩偶。他會記得父王的需要,不要輕易放過命運賜給他的機緣,他會把那禮物送到我面前。」
法拉墨失控了:「父王,請您仔細想一想,為什麼在伊西立安的是我而不是他?至少,我這不肖子還曾經聽過您的教誨一次,指派他去執行那任務的就是攝政王您啊!」
「這杯苦酒我自會喝下,不需要你來提醒我!」迪耐瑟說:「我每天每夜都品嚐著這苦果,憂慮還會有什麼不幸發生。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擔憂成真了。這不就是我所恐懼的嗎!這枚戒指為什麼不在我手中!」
「冷靜一點!」甘道夫說:「波羅莫也絕對不可能把它帶來給你的。他壯烈犧牲,他的死是有意義的,願他安息!你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如果他拿走那東西,那麼他將會淪入魔道,他會把那東西佔為己有,當他回來的時候,你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會認得!」
迪耐瑟面色一正,冷冰冰地說:「你發現波羅莫沒有那麼容易操弄,是吧?」他柔聲說:「身為他的父親,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他會把那東西帶給我的。米斯蘭達,或許你很睿智,但不管你怎麼陰謀設計,你都不是全知全能的,有些人的忠告,不是巫師的羅網和蠢人的愚行可以掩蓋的,這件事我知道的比你所推測的還要多。」
「那您所知道的是?」甘道夫說。
「我所知道的,足夠判斷出我們必須全力避免兩個愚蠢的作法。使用那東西非常危險,而在這個時刻,像你和我那兒子所做的一樣,派兩名沒腦袋的半身人把它送到魔王的國度中,這種行為則是徹頭徹尾的瘋狂。」
「英明的迪耐瑟王,您又會怎麼選擇呢?」
「我兩個都不做。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我絕對不會為了一絲微薄的希望,而去冒著損失一切的危險,讓魔王有重新找回那東西的可能性。不,我們應該要將它藏起來,收在陰暗、幽深,沒人找得到的地方。除非面臨到絕大的危機,否則絕對不可以使用它;而且,必須盡一切可能不讓魔王找回它。只有在我們徹底挫敗、無人生還時,魔王才有可能拿回這東西。」
「大人,您的思考模式和以前一樣,都僅限於剛鐸統治者的角度,」甘道夫說:「但是,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其他的人類、其他的生靈和其他的國度。以我來說,即使是他的奴僕都讓我非常同情。」
「如果剛鐸陷落,其他的人類能從哪裡獲得援助?」迪耐瑟回答道:「如果我現在已經將那東西安全地收藏在守衛森嚴的寶庫中,這場會議就不會因此而起爭端,我們也不需要在這一片迷茫中顫抖,擔心不可掌握的結局。如果你不相信我能通過那試煉,你對我的瞭解根本就不夠!」
「我的確不相信你可以,」甘道夫說:「如果我能夠信任你,我早就把那東西送到你手中,不需要讓我和其他人經歷這麼多的磨難。聽完你這一番話之後,我對你的信任更為減少,就和我不信任波羅莫一樣。等等,控制你的怒氣!在這件事情上,我連自己也不相信;即使這是別人送給我的禮物,我也會拒絕的。迪耐瑟,你很堅強,在某些事務上你還是可以控制自己;但是,如果你拿到那東西,它會將你徹底擊垮的。即使它被埋在明都陸安山下,你還是會朝夕思念地想著它。黑暗正逐漸逼近,更糟糕的狀況就快要發生了。」
當迪耐瑟轉頭面對甘道夫時,他的雙眼又再度發出異光,皮聘再度感覺到兩人意志力的拉扯與抗衡。但這次,兩人的眼光就像鋒利的刀劍一樣不停交鋒,在戰場上閃動著寒芒。皮聘渾身發抖,很擔心有任何一個人會遭到致命的一擊。可是,迪耐瑟突然間鬆懈下來,再度恢復了鎮靜,他聳聳肩道:
「如果我拿到!如果你拿到!」他說:「這種假設都是空談,它已經進入了魔影的勢力範圍,我們只能靜候時間告訴我們一切的答案,這答案很快就會揭曉了。在此之前,全世界所有對抗魔王的人們都只能抱持最後一絲希望;到時,就算這希望灰飛煙滅,至少大家還可以自由之身戰死。」他轉過身面對法拉墨道:「你認為奧斯吉力亞斯的防衛怎麼樣?」
「不夠強,」法拉墨說:「正因為這樣,我才會把伊西立安的部隊派去強化那裡的防衛。」
「我認為這恐怕還不夠,」迪耐瑟說:「敵人的第一擊將會落在該處,他們會需要一些強悍的將領來指揮他們。」
「許多地方都一樣,」法拉墨歎氣道:「如果我敬愛的哥哥還在世就好了!」他站起身。「父王,我可以告退了嗎?」話沒說完,他的雙腿一軟,幸好扶住了父親的椅子才沒有摔倒。
「我看得出來你很累了,」迪耐瑟說:「你趕了很長的一段路,我聽說一路上還有邪惡的陰影追擊。」
「先別談這個!」法拉墨說。
「那就先不談吧,」迪耐瑟說:「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們會面臨更嚴酷的考驗。」
所有的人都向城主告退,把握機會好好休息。甘道夫和皮聘拿著小火把,準備走回暫居的地方,此時外面是一片無星無月的黑暗。在他們回到房內之前,兩人都保持沉默,最後,皮聘握住甘道夫的手說。
「告訴我,」他說:「還有希望嗎?佛羅多還有希望嗎?我的意思是,至少佛羅多還有成功的可能嗎?」
甘道夫拍拍皮聘的頭。「從一開始就沒有多少希望,」他回答道:「正如同你剛剛聽見的,這只是微小的一絲希望。當我聽見西力斯昂哥的地名時──」他走到窗台前看著外面,彷彿雙眼可以穿透這一片黑暗。「西力斯昂哥!」他呢喃著:「為什麼會挑選那條路呢?」他轉過身說道:「皮聘,當我聽見這個地名的時候,我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但事實上,我認為法拉墨帶來的消息不算太壞,因為,我們很清楚地知道魔王終於在抓住佛羅多之前開啟了戰端。因此,從今天起的許多天,他的目光都會在全世界梭巡,反而遺漏了他自己的國度。而且,皮聘,我從這裡就可以感覺到他的倉皇和恐懼,他被迫在一切準備周全之前發動攻擊,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讓他不得不如此。」
甘道夫沉思了片刻。「或許,」他喃喃道:「小子,或許連你所做的傻事都有幫助。我來算算:五天前,他可能已經發現了我們打垮了薩魯曼,取走了晶石,但這又怎麼樣呢?我們也不能在不讓他發現的狀況下好好利用晶石。啊!不知道究竟如何!亞拉岡呢?他的時機快到了,皮聘,他的內心十分堅強,毅力遠遠超越一般人。他勇敢、意志堅定,能夠自己作出正確的選擇,必要時也敢鋌而走險。或許就是這樣啊!他可能利用晶石刻意出現在魔王面前、挑戰他,為的就是這個目的。這是我的推測。算了,如果洛汗國的驃騎能即時抵達,我們才可能知道進一步的消息。這真是動湯的亂世啊!趁還能夠休息的時候閉上眼休息吧!」
「可是,」皮聘說。
「可是什麼?」甘道夫說:「今晚我只接受一個可是。」
「咕魯,」皮聘說:「他們怎麼可能和他一起行動,甚至是聽從他的帶領?我也看得出來,法拉墨並不喜歡他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到底有什麼問題?」
「我現在也不能回答,」甘道夫說:「但我認為佛羅多和咕魯在一切結束之前是會碰面的,不管會導致善果或是惡果都一樣。但今晚我不願意詳述西力斯昂哥的歷史,我擔心的是陰謀,那個可憐的小傢伙可能正計劃著某種陰謀。我們又能如何?叛徒往往會作繭自縛,甚至創造出他無心締造的善果,世事難料。晚安!」
※※※
第二天的早晨像是黃昏一樣灰暗,原先因為法拉墨回來而鼓舞的民心士氣,現在又再度低落下來。那天,有翼的陰影並沒有再度出現,但是,從早到晚,人們都可以聽見高空傳來微弱的呼喊聲;所有聽到那聲音的人都不禁渾身發抖,較為膽小的人更會當場嚎啕大哭、雙腿發軟。
法拉墨又再度離開了。「他們就是不讓他休息,」有些人低聲說:「王上對他的兒子太嚴苛了,他現在必須挑起兩個人的重擔,一個是他自己的,一個屬於那永遠不會回來的哥哥。」人們不停地望向北方,「洛汗的驃騎呢?」
事實上,法拉墨並非自願離開的。但是,城主畢竟還是剛鐸的統治者,那天他也不準備在戰略會議中向任何人低頭。那天一早,城主就召開戰略會議,在會議中,所有的將領們都同意,由於南方遭受到突如其來的攻擊,導致他們的兵力大幅減少,因此無法主動出擊,除非洛汗國的驃騎抵達,才有可能扭轉這局勢。在此之前,他們必須消極地增派人手防禦城門。
「不過,」迪耐瑟說:「我們也不能輕易放棄外圍的防禦,拉馬斯安澈的城牆是我們耗費無數人力才修建好的。魔王的部隊也必須為了渡過河口而付出慘重的代價,這樣一來,他就不能夠全力進攻我城。北方由凱爾安卓斯的道路將會被沼澤所困,而南方由蘭班寧的路徑則是由於河的寬度而無法渡過;他會集中全力攻擊奧斯吉力亞斯,當年波羅莫阻擋住他的攻勢時,就是同樣的狀況。」
「那只不過是刺探而已,」法拉墨說:「今天,就算我們讓敵人付出十倍於我方的傷亡人數,這也是不值得的。他可以承受一整個軍團的傷亡,但一個連隊的犧牲對我們卻是重大的損失。如果他強攻渡河,我們派在外地的駐軍撤回主城的過程將會極度的危險。」
「凱爾安卓斯又如何呢?」印拉希爾王說:「如果奧斯吉力亞斯駐有重兵,該處也必須要有同樣的待遇,我們也別忘記左翼可能的威脅。洛汗國的援軍可能會來,但也可能失約。根據法拉墨的情報,魔王的黑門前聚集了大軍,他可能派出不只一個軍團,同時攻擊一個以上的渡口。」
「戰爭本來就是場充滿風險的賭局,」迪耐瑟說:「凱爾安卓斯已經駐有部隊,我們不會再派出援軍,但我絕不會拱手讓出渡口和帕蘭諾平原;關鍵在於現場的將軍,是否擁有勇氣執行上級的意志。」
會議室中陷入一片寂靜,最後,法拉墨說了:「長官,我不會違抗你的旨意。既然您已經失去了波羅莫,我願意在您的命令下代替他執行這項任務。」
「我命令你這樣做,」迪耐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