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怎麼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半獸人呢?」他想:「我想他們在這裡,應該從來沒聽過哈比人。我會很高興看見半獸人能夠都被消滅,但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活下來。」事實是,很有可能他和梅裡在被洛汗人發現之前,就會被殺死。馬隊中似乎有幾名弓箭手,十分擅長在急馳的馬背上射擊。他們會飛快地靠近,射殺那些落後的半獸人;接著,騎士們會在如同來時一樣迅速地撤離對方的射程之外;半獸人只能夠盲目地隨便射擊,不敢停下來瞄準。這樣週而復始的重複了好幾次,剛好有支箭射進了艾辛格士兵的行列中,皮聘眼前有一名半獸人就這麼倒了下來,再也沒有起來。
夜色慢慢降臨,騎士依舊沒有採取決定性攻擊的態勢。許多半獸人已經戰死,但現場大約還有兩百名半獸人。不久之後,半獸人們來到了一塊高地上,森林的邊緣已經十分靠近了,或許不到一哩,但他們也無法再靠近森林一步。騎士們已經收攏了包圍圈,有一小隊的半獸人不聽烏骨陸的號令,闖向森林,最後只有三人活著回來。「好吧,我們落到這步田地,」葛力斯那克輕蔑地說:「真是英明哪!我希望烏骨陸可以帶領我們逃出這次的危機。」
「把那些半身人放下來!」烏骨陸不理葛力斯那克的嘲弄:「你,陸格達,派兩個人看守他們,除非那些該死的白皮膚闖了進來,否則不准殺他們。明白嗎?只要我還活著,就得讓他們留在這裡。但是你們不能讓他們叫喊,也不能讓他們被救走。綁住他們的腿!」
兩人的腿就這樣被無情地捆住,但至少皮聘這次發現,自己終於可以靠近梅裡了。半獸人發出很巨大的噪音,有的在大吼大叫,有的在敲擊自己的兵器,哈比人把握住機會悄悄交談。
「我覺得沒什麼希望了,」梅裡說:「我快虛脫了,即使我掙脫了這些束縛,恐怕也沒力氣爬多遠。」
「別忘了蘭巴斯!」皮聘低語道:「我身上還有一些,你呢?我想他們只有收走我們的短劍而已。」
「沒錯,我口袋裡還有一塊,」梅裡回答道:「但它一定都被打碎了,我可不能把嘴巴湊到口袋裡!」
「你不需要。我已經──」皮聘被踹了一腳,他這才發現半獸人都已經安靜下來,守衛開始把注意力轉回到他們身上。
※※※
這是冷風颼颼的一晚,半獸人在這塊高地的四周圍攏起來,騎士則是在四周點著了許多的營火,把附近都照得亮澄澄的。這些火焰都在長弓的射程之內,但騎士們並沒有現身,半獸人浪費了許多箭矢射擊在這些火焰上,到最後烏骨陸才阻止他們。騎士們一聲不出,稍後在月光擺脫了迷霧的糾纏之後,他們才可以看見這些騎士毫不懈怠地在月光下巡邏。「該死,他們在等太陽出來!」一名守衛低聲咒罵道:「為什麼我們不一起衝出去?烏骨陸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我想你恐怕不能理解,」烏骨陸從背後悄悄地走出來:「你以為我沒腦袋嗎?你這個混蛋,怎麼和那些低等生物一樣愚蠢!和他們一起衝出去是不切實際的想法,這些傢伙會尖聲亂叫,四處逃跑,反而亂了陣腳,這些馬伕們就可以在平地上輕輕鬆鬆地掃蕩我們。」
「那些低等生物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在黑暗中視敵。但是,就我所知,這些白皮膚的馬伕比一般人類的夜視力都要好,也別忘記他們騎的馬匹。據說這些生物可以看見夜風的吹拂!不過,這些傢伙還不知道,毛赫和他的部下就在森林裡面,隨時有可能會殺出來。」
很明顯的,烏骨陸的保證就足以滿足這些艾辛格的士兵;但是,其它的半獸人士氣十分的低落,非常不願意服從命令。他們沒有安排什麼哨兵,大多數的人都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睡覺。由於月亮也落入山後,天色變得非常黑暗,皮聘連幾尺外的東西都看不清處,底下的火焰並沒有給高地上帶來任何的光明。不過,騎士們並非枯等天明,讓敵人可以養精蓄銳,高地東邊突然傳來的呼喊聲讓他們知道出問題了。看來,似乎有些人類騎到近處,溜下馬,潛進營地殺死了幾名半獸人,接著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烏骨陸連忙衝到該處,去安撫幾乎暴動的半獸人。皮聘和梅裡坐了起來,看守他們的艾辛格士兵也跟著離開,但哈比人逃跑的希望很快被澆熄了。一隻長滿毛的大手抓住他們的脖子,將他們拉近。他們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見葛力斯那克醜惡的大臉,他惡臭的呼吸正吹在他們的脖子上。他開始摸索著眼前的兩名哈比人,當他冰冷的手指撫摸到皮聘的背上時,皮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啊,小朋友們!」葛力斯那克低語道:「還舒服吧?還是不夠舒服?可能位置不太好吧?一邊有刀劍,一邊有鞭子,可能睡起來不痛快吧!小傢伙還是不要太常插手管大人的事務比較好。」他的手指繼續撫弄著,眼中似乎冒出白熱的光芒。
皮聘突然間明白了,這念頭彷彿是直接來自於他的敵人腦中。「葛力斯那克知道魔戒的事情!他準備趁著烏骨陸抽不開身的時候,將魔戒據為己有。」皮聘感到一陣寒意,但同時他也在思考著要如何運用葛力斯那克的貪念。
「我想你這樣是找不到的,」他壓低聲音回答:「這樣東西不好找。」
「找什麼?」葛力斯那克說,他的手指現在已經爬到皮聘的肩膀上了:「找什麼?小傢伙,你在說什麼?」
皮聘沉默了片刻,突然間,他從喉嚨中擠出了咕魯、咕魯的聲音:「沒什麼,我的寶貝。」
皮聘感覺到葛力斯那克的手指一緊。「呵呵!」半獸人低聲說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呵呵,小傢伙,這很危險的。」
「或許吧,」梅裡現在也明白了皮聘的猜測:「但危險的不只是我們,你應該知道得最清楚。你到底想不想要?又願意拿什麼東西來換?」
「我想不想要?我想不想要?」葛力斯那克彷彿十分困惑地回答,但他的手臂依舊顫抖著:「我願意拿什麼東西來換?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的意思是,」皮聘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不想被對方看出破綻:「在黑暗中瞎摸是沒有用的,我們可以幫你省掉很多時間和麻煩。但你必須先鬆開我們的腿,否則我們絕對不會配合,也什麼都不會說。」
「我親愛的小蠢蛋,」葛力斯那克低語道:「你所擁有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不久之後都會變成我的,一切的一切!你會希望自己有更多事情可以告訴拷問者,是的,很快你就會知道了,我們不需要催促拷問大師,呵呵,不需要的!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會讓你們活命?我親愛的小傢伙,請相信我這不是出自於同情,連烏骨陸都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我當然知道,」梅裡說:「但是你還沒把這獵物運回家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看來都不會像你想像的那麼順利。如果我們到了艾辛格,獲得獎賞的就不會是偉大的葛力斯那克,薩魯曼會拿走所有他找到的東西。如果你還想要替自己留下一些好處,現在是交易的好時機。」
葛力斯那克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氣了,薩魯曼的名號似乎特別讓他生氣。時間很緊迫,他好不容易把握的這一團混亂也漸漸的平息了,烏骨陸或是艾辛格的士兵隨時有可能會回來。「你們有任何一個人把它帶在身上嗎?」他大喊著。
「[咕魯!咕魯!]皮聘只是這樣回答。
「鬆開我們的腿!」梅裡說。
他們可以感覺到半獸人的手開始劇烈顫抖。「該死,你們這些渾帳!」他低聲說:「鬆開你們的腿?我會把你們大卸八塊。難道你以為我不能夠把你從頭到尾仔細地搜一遍嗎?搜身!哼,我會把你們碎屍萬段,我不需要你們的雙腿就可以把你們帶走,你們全都是我的!」
突然間他將兩人抱起,他細長的手臂和肩膀卻擁有驚人的怪力,他一邊夾著一個哈比人,用力地將他們鉗住,同時還用手掌將他們的嘴堵住;然後他彎著腰,快速衝向前,悄悄地來到高地的邊緣。在這邊,他從哨兵之間挑了個空隙,如同邪惡的黑影一樣融入夜色中,沿著斜坡往西跑向流出森林的河流。在那個方向洛汗人似乎只有點燃一座篝火,因此露出了很大的空隙。
走了幾十碼之後,他停下來四處張望著。他什麼也沒有發現,於是繼續彎腰前行,幾乎都快趴到地面了,然後,他又停下來側耳傾聽;接著,他猛然站起身,準備邁步狂奔,就在那一瞬間,一名騎士的黑影出現在他面前,馬匹發出嘶鳴聲,一名男子的叫喊聲跟著傳來。
葛力斯那克立刻趴在地上,將哈比人跟著一起拉倒;然後,他拔出了劍,毫無疑問是準備殺死這兩名俘虜,不想讓他們被救走或是逃脫,但這也給他帶來了厄運。那把長劍在黑暗中反射出他左方篝火的光芒,一支羽箭從黑暗中呼嘯而至,不知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對方的神技使然,這支箭正中他的右手。他慘叫著丟下劍,急促的馬啼聲隨即趕到,正當葛力斯那克站起來準備逃跑的時候,一柄長槍應聲刺穿了他的身軀,他狂嚎一聲倒在地上。
哈比人在葛力斯那克離開之後,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另一名騎士飛快的騎來協助同伴。不知道是由於駿馬銳利的眼光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這兩匹馬竟然都從兩人身上躍過,讓他們毫髮無傷。騎士們則完全沒有發現這兩個嚇得不能動彈、裹著精靈斗篷蜷縮在草地上的身影。
※※※
好不容易,梅裡才動了一下身體,輕聲耳語道:「至少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但我們要怎麼躲開敵人的視線?」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葛力斯那克的慘叫聲驚醒了半獸人,從高地上發出的吵雜聲來看,他們的失蹤已經被發現了,烏骨陸搞不好正在找人發洩他的怒氣。然後,突然間,半獸人回應的呼喊聲從右方包圍圈之外傳來,約莫是在山脈和森林的方向;很明顯的,毛赫終於趕到了,現在正在攻擊洛汗國的部隊。隨即傳來的是急馳的馬蹄聲,騎士們冒著半獸人的箭矢縮小包圍圈,避免有人趁機突圍,另一隊騎士則出面對付這些攻擊者。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皮聘和梅裡才意識到他們竟然已經脫離了包圍圈,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們逃出這場戰鬥了。
「就是現在!」梅裡說:「如果我們手腳可以恢復自由,就可以逃出去了!可是我碰不到繩結,我也咬不到他們。」
「不需要試了,」皮聘說。「我正準備告訴你,我已經掙脫了。我手上的繩圈只是偽裝用的。你最好先吃幾口蘭巴斯恢復力氣。」
他掙脫了手腕上的繩子,掏出一塊精靈的乾糧,這塊乾糧雖然已經被壓碎了,但它的葉子包裝還完好如初。哈比人吃了幾口,這味道立刻讓他們回憶起那些美麗的面孔和笑語,以及許多天前所吃過的山珍海味。他們坐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吃著,身邊的戰鬥和慘呼似乎都與他們無關,皮聘是第一個恢復鎮定的人。
「我們必須立刻出發了,」他說:「等等!」葛力斯那克的長劍雖然就在他們腳邊,但卻沉重得讓他們拿不動。因此,他悄悄地爬向前,找到半獸人腰間的一把鋒利小刀;藉著這柄工具的幫助,他俐落地割斷了兩人身上的束縛。「時候到了!」他說:「在我們身體暖活一點之後,或許我們可以站起來走動。不過,目前我們最好還是先開始爬離這裡。」
他們就這樣開始在草地上匍匐前進。這塊草地的植物長得很高,正好幫助他們隱藏行跡,但這樣爬起來似乎永遠都爬不完似的。他們盡量遠離四周的篝火,一寸一寸地往外爬,直到他們來到河邊,可以聽見黑暗中潺潺的水聲為止,他們這才敢回頭打量。之前的斯殺聲都已經停止了,顯然毛赫的部下們不是被殺光,就是被趕走了,騎士們又重新回到崗位上。看來這不會持續太久了,天色已經快要亮了,東方已經微微露出魚肚白來。
「我們必須趕快找掩護,」皮聘說:「否則就會被發現了。就算那些騎士在我們死後發現我們不是半獸人,也已經太晚了。」他站起來用力跺腳:「這些繩子弄死人了,幸好我現在腳又有感覺了,我現在應該可以走路,梅裡,你呢?」
梅裡站了起來。「還好,」他說:「我應該還撐得住。蘭巴斯真的有讓人心曠神怡的奇效,比半獸人喝的提神飲料要讓人舒服多了。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釀的?我想還是最好不要深究了,我們趕快喝口水,洗掉那種味道吧!」
「不能在這邊喝,這裡太陡了,」皮聘說:「往前走吧!」
他們轉過身,慢慢肩並肩地走到河邊,看見東方的天空逐漸變亮。當他們行走的時候,兩名哈比人彼此若無其事的交換著被俘之後的記憶,旁觀者從他們的腔調和表情來看,絕對猜不出他們吃了多少苦,在絕望的處境中打過滾,甚至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即使是現在,這兩人也明白自己不太可能再遇到朋友,一起過著安詳的生活。
「皮聘先生,你看來似乎表現得不錯嘛!」梅裡說:「只要我能夠活著去向他報告,搞不好你可以在老比爾博的書裡面留下輝煌的一章喔。你幹的真是漂亮,特別是玩弄那個多毛怪物的那段,真是把他給惹毛了,不過,我懷疑以後到底會不會有人跟著你的足跡找到那別針。我可不想弄丟自己的別針,但我想你的可能永遠找不回來了!」
「如果我想和你平起平坐,當然得要很努力羅,這才是在下我好好表現的機會。我猜你大概不知道我們身在何處,幸好我在瑞文戴爾的時候相當用功。我們正沿著樹沐河前進,眼前是迷霧山脈的尾端,還有法貢森林。」
他話還沒說完,森林的灰暗邊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眼前。夜色似乎躲進了樹下,不想和即將到來的曙光打交道。
「帶路吧!梅裡先生!」皮聘說:「或者是回頭!我們之前曾經聽人說過不該接近法貢森林,希望這位博學多聞的大人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我可沒忘記,」梅裡回答:「但這座森林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總比回頭闖進一場大戰中要好吧。」
他帶著頭走進森林濃密的枝丫間,看起來這些樹木似乎蒼老得超乎想像,每一棵巨木四周都被厚重的苔蘚所圍繞,看來像是老人的美髯一般。哈比人在陰影中窺探著,看著斜坡上下的情景;對於外人來說,他們兩人就像是精靈的小孩,在史前時代漫遊於古老的森林中一樣。
距離大河極遠的地方,在廣闊的草地上,火紅的黎明終於降臨了。狩獵的號角聲伴隨著響起,洛汗國的驃騎在草原上馳騁,一聲又一聲的號角彼此呼應著。兩人在這冷冽的空氣中聽見了戰馬的嘶鳴聲,聽見了人類雄壯的歌聲,太陽的光芒如同火紅的巨臂一般揮舞過大地,驃騎們從東方策馬衝殺,甲冑和槍尖上都反射著血紅的光輝。半獸人狂嚎著射出所有剩餘的箭矢,哈比人看見幾名騎士倒下了,但他們衝鋒的陣形依舊緊密地掩殺過高地,接著又調轉馬頭再度衝刺。僥倖存活的半獸人們四散奔逃,最後都遭到長槍破體而過的命運;但是,依舊有一群半獸人保持隊形,持續的衝向森林,他們沿著斜坡直接殺向看守該處的驃騎。在梅裡和皮聘的眼中,這些半獸人似乎會殺出重圍,已經有三名擋路的騎士遭到他們殺害。
「我們已經耽擱太久了,」梅裡說:「你看,帶隊的是烏骨陸!我可不想要再遇見他。」
哈比人轉過身,逃進森林的陰影中。
因此,他們並沒有看見這場惡鬥的結局,烏骨陸的小隊在法貢森林的邊緣又再度被包圍,洛汗國的第三元帥伊歐墨下馬親自與他對決,最後終於將他斬殺於劍下。平原上殘存尚有力氣奔逃的半獸人,則在驃騎的銳利目光下無所遁形,被一個接一個的刺死在長槍或是馬匹的踐踏下。隨後,驃騎們將戰死的夥伴集中,吟唱他們的豐功偉業;最後,他們升起了熊熊烈火,把敵人的骨灰散佈在大地上。這場半獸人的突擊就這麼結束了,沒有任何人活著將消息帶回魔多或是艾辛格;但是,這場大火的濃煙飄入高空,也飄進了許多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