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聘做著噩夢:他似乎可以聽見自己渺小的聲音,在黑色隧道裡面大喊著:「佛羅多!佛羅多!」
但回應他的卻不是佛羅多,而是數百名半獸人醜惡的臉孔看著他獰笑,數百雙手從四面八方想要抓住他。梅裡呢?
他醒了過來,冷風吹著他的面孔,他正躺在地上。傍晚已經快到了,天空的顏色也漸漸變深,他轉過身,發覺現實世界並沒有比噩夢好到哪裡去,他的手腕、腳踝和大腿都被繩子綁著。梅裡就躺在他身邊,臉色蒼白,頭上還綁著一塊骯髒的抹布,他們四周則是一大群的半獸人。
慢慢地,皮聘劇痛的腦袋才開始甦醒過來,讓他分清楚現實和夢幻的差距。沒錯,當時他和梅裡都跑進了森林中,後來他們遇到了什麼?他們拚命跑,一邊跑一邊大喊,他已經記不得自己跑了多遠,突然間就撞上一群半獸人。他們似乎正在傾聽著什麼,直到梅裡和皮聘差點撞進他們懷裡才發現;然後,他們一聲大喊,許多半獸人從樹林間跑了出來。梅裡和他都拔出劍來,但半獸人似乎不想要戰鬥,只想要趕快抓住他們,連梅裡砍斷了他們好幾個傢伙的手臂都沒有反擊。好一個梅裡!
然後波羅莫就衝了出來,他逼迫對方動手,殺死了許多敵人,其它的半獸人都逃了開來。
三人剛跑沒多遠,又被至少一百名以上的半獸人攻擊;他們的身形非常壯碩,不停地瞄準波羅莫射箭。波羅莫奮命吹號,讓森林也為之震動;一開始半獸人因恐懼而退卻了,但是,等到他們發現只有回音,而沒有任何援軍趕來時,他們發動了更猛烈的攻擊。皮聘接下來什麼也不記得了,他眼前最後的景像是波羅莫靠在樹上,拔出一根箭,然後一切就陷入黑暗中。
「我想我多半是腦袋上挨了一記,」他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梅裡是不是一樣受傷了?波羅莫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半獸人不殺我們?我們在哪裡,又準備要去哪裡?」
他完全無法回答自己提出來的問題。皮聘覺得又冷又難過。「我真希望甘道夫當初沒有說服愛隆讓我們來,」他想道:「我有幫上任何忙嗎?不過是大家的負擔,只是個過客、行李!現在我又成了被偷走的行李,變成半獸人的負擔。我真希望神行客或是什麼人,會來取回我這個行李!但我有什麼資格這樣說呢?這樣難道不會破壞一切的計劃嗎?我真希望可以逃出去!」
他徒勞無功地掙扎了片刻,一名坐在附近的半獸人哈哈大笑,用他們的語言和夥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趁有機會的時候趕快休息吧,小笨蛋!」他接著用通用語對皮聘說,他的口音幾乎讓這變得和那邪惡的語言一樣噁心。「把握機會休息!等下有得你走哩!在我們到家之前,你會希望老媽根本沒生下你這雙腿。」
「如果照我的方法做,你會希望現在自己已經死了,」另一個半獸人說:「你這只臭老鼠,我會讓你吱吱叫個不停。」他走到皮聘身邊,露出黃色的獠牙看著他,同時從腰間掏出一把黑色的鋸齒小刀。「安靜躺著,不然我就要用這個替你搔癢了!」他帶著嘶聲說
道:「不要吵到其它人,否則我會忘記上級是怎麼吩咐我的。該死的艾辛格士兵!烏骨陸bagronkshapush-dug薩魯曼-glkai」他緊接著用自己的語言咒罵了好長一串,最後才停歇下來。
恐懼的皮聘動也不敢動,雖然他的手腕和腳踝都越來越痛,背後的石頭也十分扎人,但他還是不敢動彈;為了讓自己分心,他讓自己專心傾聽所有的聲音。四周有各式各樣的聲音,雖然半獸人的語言本來就充滿了仇恨,但皮聘還是聽得出來,他們似乎陷入了越來越激烈的爭執中。
大出皮聘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聽得懂大部分的對話,許多半獸人用的竟然是通用語。很明顯的,這裡有許多不同部落的半獸人在場,他們聽不懂彼此之間的半獸人方言,他們正激烈地爭辯下一步該怎麼作、這些俘虜該怎麼處置、他們該被帶到什麼地方去……
「沒時間好好拷打他們,」一名半獸人說:「這次旅行沒時間好好享受!」
「這也沒辦法,」另一人說:「但你為什麼不現在就殺掉他們?他們實在很煩人,我們又沒時間和他們瞎耗,天色快黑了,我們得趕快出發了!」
「我們有命令在身,」第三個低沉的聲音說:「[殺死所有人,留下半身人,盡快把他們活著帶回來。這是我獲得的命令。]
「要他們幹嘛?」有幾個聲音同時問道:「為什麼要活著帶回去?難道他們可以提供什麼特別的樂趣嗎?」
「不!據說他們身上有這場大戰的關鍵,好像是跟精靈有關的什麼東西。不論如何,他們每個人都會經過詳細的審問。」
「你就只知道這些嗎?你為什麼不現在搜他們的身,搞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一些好東西。」
「說得好!」一個比其它人柔和,卻更邪惡的聲音輕蔑地說:「或許我得向上級回報這件事情。我收到的命令是:不准動俘虜身上的任何東西!」
「我的命令也是一樣,」那個低沉的聲音說:「[保持原樣,不准亂動。]
「我們可沒接到什麼命令!」之前的另一個聲音沉不住氣地說:「我們從礦坑那邊大老遠趕過來殺人,替我們的同胞報仇,我想要趕快殺掉他們,然後回到北方去。」
「你慢慢想吧,」那個低沉的聲音說:「我是烏骨陸,我指揮這裡,我決定要抄捷徑回艾辛格。」
「薩魯曼是老大,還是魔君是老大?」那邪惡的聲音說:「我們必須立刻回到路格柏茲去才行。」
「如果我們可以越過大河,或許可以考慮,」另一個聲音說:「但是我們的兵力不足以橫越那座橋。」
「我不是過來了嗎!」那個邪惡的聲音回答:「在東岸有一位會飛行的戒靈在等待我們。」
「或許吧!然後你就可以帶著俘虜飛回去,在路格柏茲獲得所有的表揚和獎賞,讓我們步行穿越這個到處都養馬的臭國家。不行,我們一定不能分散,這個地方很危險,到處都是該死的叛軍和強盜!」
「沒錯,我們一定得集體行動,」烏骨陸低吼道:「我不相信你們這些矮笨蛋,你們一出了老家之後就一點膽也沒有。如果不是我們前來,你們可能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們可是驍勇善戰的強獸人哪!是我們殺死那名強悍的戰士,我們是智者薩魯曼的手下,是他──白掌賜給我們人肉。我們的根據地是艾辛格,也是我們帶你們來到這裡的,也該由我們決定要走什麼路回去。我是烏骨陸,我已經表達了我的看法。」
「烏骨陸,你說的話已經嫌太多了,」那邪惡的聲音輕蔑地說:「不知道在路格柏茲的老大們會怎麼想?他們可能會認為烏骨陸的腦袋太重了,最好幫你從肩膀上拿下來輕鬆一下,他們可能還會質疑你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或許是薩魯曼告訴你的?他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竟然敢讓部隊配戴他的白色丑徽章?他們一定會認同我,認同可靠的信差葛力斯那克的想法。我告訴你們:薩魯曼是個蠢蛋,是個一肚子鬼胎的蠢蛋,王之眼已經開始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了。」
「你叫我們矮笨蛋?你們這些由骯髒的臭巫師所豢養的寵物,有什麼資格說別人?我打賭你們吃的是半獸人的肉。」
許多半獸人開始大吼回應對方的羞辱,許多人拔劍相向,一時間陷入了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皮聘小心翼翼地翻過身,希望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守他的衛兵已經迫不及待加入這場爭辯。在微光中他看見一名高大的黑色半獸人,八成是烏骨陸,他面對著葛力斯那克,一個肩膀寬闊、短腿,手幾乎可以碰到地面的傢伙。有許多身形矮小的半獸人包圍著兩人。皮聘猜測這些傢伙應該是從北方來的半獸人,他們都已經拔出了武器,但不敢貿然攻擊烏骨陸。烏骨陸大喝一聲,幾名和他同樣身材的半獸人很快跑了過來。突然間,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烏骨陸一躍向前,兩刀就砍倒了兩名對手。葛力斯那克往旁邊一退,消失在陰影中,其它人紛紛往四下散開,有一人後退時還不小心被躺在地上的梅裡給絆倒了;不過,這可能反而救了他一命,因為烏骨陸的手下這時正好從他身上躍過,砍倒了另外一個對手,剛好就是那個長著黃色獠牙的守衛,他的身體一軟,倒在皮聘身上,手上還緊握著那把鋸齒小刀。
「收起你們的武器!」烏骨陸大喊道:「不要再作無謂的抵抗了。我們從這邊開始往正西走,接著沿山梯往下走;從那以後就直接朝向丘陵地帶前進,然後沿著小河前往森林。我們必須日夜不停的趕路,瞭解了嗎?」
「拜託!」皮聘想:「讓這個丑傢伙再多花一點時間集合部隊吧,這樣我就有機會了!」
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那柄黑色的小刀割傷了他的手臂,滑到他的手腕間;他覺得鮮血流到手掌上,但同時也可以感覺到冰冷鋼鐵緊貼在肌膚上的觸感。半獸人正準備再度上路,但有些北方來的半獸人依舊不肯妥協,艾辛格的士兵又再殺了兩個人,他們才終於低頭,整個部隊陷入咒罵和混亂的狀態中。此時,沒有任何人看守皮聘,他的腿被綁得很緊,但手臂只有在手腕的地方受到束縛,而且還是被綁在身前的;不過,下手的人也綁得非常緊。他將半獸人的屍體推到一邊去,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地將手腕的繩子在刀刃上摩擦。刀刃本身很鋒利,而死者又把小刀握得很緊,最後,繩子終於被割斷了!皮聘很快地握住斷繩,將它鬆鬆綁成原來的樣子,重新套在手上,然後就躺了回去。
「把這些俘虜帶走!」烏骨陸大喊著:「別對他們玩花樣!如果我們回到基地的時候他們死了,也會有人跟著死。」
一名半獸人將皮聘像是扛一袋馬鈴薯般地扛起來,另一個傢伙也用同樣的方法對待梅裡。半獸人的爪子像是鋼鐵一般緊緊箍在皮聘的手臂上,對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肌肉中,他只得閉上眼睛,進入噩夢中。
突然間,他又被丟到多巖的地面上。天色看來才黑不久,但一彎新月也開始往西落下,他們身處在一個懸崖邊緣,似乎面對著由薄霧所構成的大海,附近還有水流的聲音。
「斥候終於回來了!」附近有一名半獸人說道。
「你發現了什麼沒有?」烏骨陸的聲音問道。
「只有一名騎士,而他往西邊走了。底下一切都很平靜。」
「我想目前是這樣,可是能夠持續多久呢?你這個笨蛋!應該射死那個傢伙,他會通知其它人,那些該死的馬伕,明天早上就會知道我們的行蹤。從現在開始,我們得要加速趕路了。」
一個陰影遮住了皮聘的視線。那是烏骨陸。「起來!」半獸人大喊道:「背著你到處跑來跑去,我的部下都已經累了,我們得要爬下去,你得用自己的腿才行。最好不要浪費我們時間,不准大叫,也不准逃跑,我們有得是方法可以讓你得到教訓,又不會讓你們有什麼損傷。」
他割斷了皮聘大腿和腳踝的繩子,扯著他的頭髮讓他站起來;皮聘倒了下去,烏骨陸又再度拉著他的頭髮讓他站起來,有幾名半獸人哈哈大笑。烏骨陸撬開他的牙關,倒了些燙嘴的東西進去;他覺得渾身一股熱流通過,腳踝和大腿的疼痛消失了,他現在可以站起來了。
「下一個!」烏骨陸大喊道。皮聘看著他走到梅裡身邊,踢了他一腳;梅裡發出哀嚎,烏骨陸粗暴地抓起他,讓他半坐起來,把他頭上的繃帶扯掉,然後他從一個小木盒中挖出一撮黑色的東西抹在傷口上,梅裡大聲慘叫,拚命掙扎。半獸人們拍手大笑:「這傢伙不能好好享受他的藥啊!」他們嘲弄道:「根本不懂什麼東西是對他好的。唉,我們以後再從他身上找樂子好了!」
不過,此時的烏骨陸可沒有心情陪他們起哄,他必須盡快趕路,又得要安撫那些不情願的跟隨者。因此,他用半獸人的方法醫治梅裡,的確也很快見效了。在他強灌梅裡那飲料之後,梅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起來臉色蒼白,卻似乎沒有什麼大礙。前額的傷口似乎不再困擾他,但那條褐色的傷疤將會永遠跟隨著他。
「嗨,皮聘!」他說:「你也來參加這場小冒險了啊?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和睡覺呢?」
烏骨陸大喊道:「閉嘴!別耍小聰明!不要亂說話,不准和你的同伴交談。你們敢惹麻煩,我都會跟長官報告,到時你們會後悔。你們會有早餐和床鋪可以睡的,就怕你們承受不起。」
半獸人的小隊開始沿著狹窄的梯道,往底下滿是迷霧的草原前進。梅裡和皮聘之間隔了十幾名半獸人,小心翼翼地和他們一起往下爬;到了最底下,他們終於踏上了草地,兩位哈比人都覺得興奮莫名。
「往前直走!」烏骨陸大喊道:「西偏北的方向,沿著這條河走。」
「天亮了我們要怎麼辦?」北方來的半獸人問道。
「繼續跑,」烏骨陸回答:「不然坐在草地上,等那些白皮膚的傢伙一起來野餐嗎?」
「可是我們不能夠在陽光下跑步。」
「我會在你們背後一起跑,」烏骨陸說:「你們最好認真跑!否則就永遠看不到你們那個可愛的地洞了。我以白掌之名咒罵你們,帶著這些沒受訓練的蛆有什麼用?混蛋,還不快跑!趁著夜色快點跑!」
然後,整個隊伍就用半獸人慣有的步伐開始奔跑。他們沒有任何的秩序和隊形,只是你推我擠的沖個不停,偶爾還會咒罵彼此,每名哈比人都有三個衛兵看守。皮聘遠遠落在後面,他懷疑自己還能夠繼續這樣跑多久?自從當天早上以後,他就沒吃過東西了,身邊的一名守衛還拿著鞭子。不過,至少到這個時候,那種半獸人的提神飲料效力還持續著,他的腦子也跟著轉個不停。他的腦海中,時常會浮現神行客專注地察看地面足跡,跟在後面不停趕路的影像;可是即使是遊俠,也無法在這一團半獸人的足跡中分辨出什麼異樣。他和梅裡的小腳印,早就被四周穿著鐵鞋的沉重腳步給徹底掩蓋了。
當他們跑離懸崖一哩多的時候,地形突然變成窪地,地面也變得又軟又濕。四野都是在月光照耀的迷霧籠罩之下,前方的半獸人陰影被吞沒在大霧中。
「喂!穩住!」烏骨陸從後方大喊道。
皮聘突然間靈機一動,立刻馬上行動。他往右一晃,躲開了守衛的手,一頭衝入大霧中,立刻趴在草地上。
「停!」烏骨陸大喊道。
眾人陷入一陣混亂中,皮聘立刻跳起來繼續奔跑,但半獸人緊跟在後,有幾個傢伙甚至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眼前。
「看來這次是逃不掉了!」皮聘心想:「但還有機會在這塊濕地上作些記號給後來的人。」
他將兩手伸向咽喉,解開斗篷的別針;正當幾隻手臂伸過來抓住他的時候,他將這信物丟到地上。「或許這東西可能就這麼掉在這邊,永遠不會有人發現!」他想:「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大費周章這麼做,就算其它人逃離那場戰鬥,他們多半會跟著佛羅多走。」
一條鞭子捲住他的腿,痛得他不由自主大喊。
「夠了!」烏骨陸跑上來大喊:「他還得跑上很長一段路,逼他們兩個一起跑,用鞭子好好的提醒他們。」
「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他轉過身對皮聘咆哮道:「我不會忘記的,你的處罰只是被暫時留在後面而已。快走!」
※※※
皮聘或是梅裡,都不太記得接下來的旅程到底是什麼情形,他們就在半夢半醒的渾噩恍惚情況下,持續受到折磨,希望也變得越來越渺茫。他們不停奔跑,絕望地試圖跟上半獸人的步伐,殘酷的鞭子精確地不損傷筋骨,只給他們帶來熱辣辣的痛苦。如果他們踉蹌幾步或是倒了下來,士兵們就會拖著他們繼續前進。
提神藥所帶來的溫暖已經消失了,皮聘覺得又冷又難過;接著,他俯身仆倒在地上,一隻有著利爪的手粗魯地將他提起,他又被像是一袋馬鈴薯般的背著往前跑。他覺得四周越來越黑暗,這倒底是因為天黑還是他的眼睛瞎了,皮聘一點也分辨不出來。他依稀感覺到許多半獸人要求停下來,烏骨陸似乎大喊了什麼,他覺得自己被丟到地上,就這麼躺著又進入了黑暗的夢鄉。但他並沒有脫離痛苦太久,很快的,又有另一雙手毫不留情地將他扛起,晃得他天旋地轉,最後才好不容易醒了過來,發現此時已經是清晨了;一聲令下,他又被粗魯地丟到草地上。他在草地上躺了片刻,絕望地試圖醒來。他覺得頭暉腦漲,但從身體的燥熱程度來看,他似乎又被餵了一點半獸人的飲料。一名半獸人低頭看著他,丟給他一塊麵包和一條肉乾,他狼吞虎嚥地吃下那發酸的灰色麵包,但捨棄了肉乾。他的確很餓,不過還沒餓到敢吃半獸人丟給他的肉乾;他連想都不敢想,這塊肉原先是屬於什麼生物的。他坐了起來,看著四周,梅裡距離他不遠,他們坐在一條激流的旁邊,遠方出現山脈的輪廓,那座山脈正反射著太陽的第一線曙光,眼前的斜坡上則是黑濛濛的一整塊森林。半獸人之間又起了激烈的爭論,似乎北方的半獸人又和艾辛格士兵起了爭執,有些傢伙指著南方,有些則是指著東方。
「好吧,」烏骨陸說:「那就讓我來決定吧!我之前告訴你們,不准再自相殘殺了;不過,如果你們寧願捨棄千里迢迢才取得的獎賞,那麼儘管放棄吧!我會接收他們的,就像平常一樣,讓善戰的強獸人收拾一切吧。如果你們害怕那些白皮膚的傢伙,那就走啊!快跑!森林就在那邊!」他指著前方說:「快進森林!這是你們的唯一希望,快滾!最好在我砍掉幾個腦袋讓你們恢復理智之前趕快走!」
在一陣紛亂和咒罵之後,大部分的北方人都沿著小河跑向山脈,人數大約有一百多人。留在哈比人身邊的則是至少有八十名的高大、壯碩的艾辛格士兵,他們都背著巨弓,拿著闊劍;幾名身材比較高大、膽子較大的北方人也留了下來,加入他們的行列。
「現在我們該對付葛力斯那克這傢伙了,」烏骨陸說,但是,連他的部下都開始不安地看著南方。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烏骨陸低吼道:「那些該死的馬伕已經知道我們的行蹤了。史那加,這都是你的錯,你和另外一個斥候應該把耳朵砍掉才對。不過,我們是戰士,搞不好到時有馬肉或是更好的肉可以吃。」
此時,皮聘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指著東方。那個方向現在傳來了沙啞的喊聲,葛力斯那克又出現了,他帶來了一百多名和他一樣長臂彎腿的半獸人,他們的盾牌上都漆著紅色的巨眼。烏骨陸走向前去迎接他們。
「你又回來了?」他說:「最後還是認同我們,是吧?」
「我回來是為了看看你們有沒有服從命令,俘虜是不是完好無傷。」葛力斯那克回答道。
「是唷!」烏骨陸說:「浪費時間。在我的管轄下當然不會有問題,你回來又有什麼目的?你剛剛走得很匆忙,是忘了什麼東西嗎?」
「我漏了一個蠢蛋沒帶走!」葛力斯那克吼道:「但他身邊還有很多精壯的士兵,就這麼犧牲太可惜了。我知道你會帶他們淌進混水中,我是來協助他們的。」
「真是太好了!」烏骨陸大笑著說:「不過,除非你有種大戰一場,否則你是走錯路了,路格柏茲才是你該去的地方。白皮膚的傢伙快要來了,你那位尊貴的戒靈到哪裡去了?如果戒靈的名聲不是虛有其表的話,你帶他們來可能可以派上一些用場。」
「戒靈,戒靈!」葛力斯那克舔著嘴唇,渾身發抖的重複道,彷彿光是這幾個字就讓他嘴裡有了苦味:「烏骨陸,你愚蠢的小腦袋根本不明白剛剛的行為有多愚蠢!」他說:「戒靈!啊!名聲不假!有天你會希望自己沒有說過這句話。死猴子!」他惱怒大喊:「你應該知道戒靈是王之眼的愛將,要想出動有翼戒靈,恐怕時機還沒到。他不會讓他們出現在河對岸的,他們是為了大戰和其它重要的事情而準備的。」
「你似乎知道的很多嘛!」烏骨陸說:「我猜知道得太多恐怕對你不好,至少艾辛格的強獸人這次可以像以前一樣替大家收尾。別站在那邊發呆!還不快振作精神!其它的矮笨蛋都已經逃到森林裡面去了,你們最好跟上去。你們這次沒辦法活著回到河對岸了,沒錯,正是如此!動作快!我就在你們後面。」
※※※
艾辛格的士兵再度扛起梅裡和皮聘,然後大隊就啟程了。他們日夜不停地奔跑,中途只有換人接手來扛時,才稍微停頓一下。不知道是因為體力和速度上的差距,或者是葛力斯那克的計謀,艾辛格的士兵慢慢地超越了魔多的半獸人,讓葛力斯那克的手下只能緊跟在後。很快的,他們也趕過了前面的北方半獸人,森林越來越接近了。皮聘全身淤青,他覺得頭痛欲裂,半獸人身上的惡臭和堅硬的盔甲,又毫不留情地摩擦著他。
他只能看見眼前是一雙不停擺動的雙腿,彷彿是由鋼鐵所鑄造一般絲毫不會疲累,就在這噩夢一樣的場景中不停晃動著。
到了下午時分,烏骨陸的部隊已經完全趕過了北方的半獸人,這一行人低頭不敢正視冬天的殘陽,舌頭還無力地從嘴中吐出。
「低等生物!」艾辛格的士兵取笑道:「你們都快被烤熟啦!那些白皮膚的傢伙會趕上你們,把你們吃光的。他們就要出現啦!」
葛力斯那克從後方傳來的叫聲,證明這並非是開玩笑,以極快速度奔馳的騎士,的確已經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雖然他們距離尚遠,但已經慢慢地趕上來,似乎會像是流沙一樣無情地吞沒他們。艾辛格的士兵邁開大步,用更快的速度奔馳,讓皮聘吃驚不已,在他眼中,這似乎是漫長比賽的最後衝刺。然後,他注意到太陽已經漸漸西沉,落到了迷霧山脈之後,魔多的士兵抬頭看見這景象,也立刻加快了腳程。黑暗的森林十分靠近了,眾人已經越過了森林的外緣,地形也已經開始慢慢上升,變得越來越陡,但半獸人的腳步並沒有絲毫減緩的意思。烏骨陸和葛力斯那克都不停地叫喊著,催促自己的部下往前衝。
「他們的速度夠快,他們會逃走的!」皮聘心想。接著,他勉強轉過頭,用一隻眼看著背後的景象;一看之下,才發現在東邊緊緊追趕的騎士已經和半獸人們並駕齊驅,平原的地形更無阻於他們的奔馳。落日的餘暉照在長槍和頭盔上,也映像著他們白金色的頭髮;他們正在驅趕這些半獸人,避免他們散開來,同時還沿著河邊消耗他們的體力,希望能減少他們最後的反抗。他開始思索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種族,他真希望自己在瑞文戴爾多看些書籍,仔細地閱讀那些地圖和史料。可是,在那些日子裡,似乎都是由更厲害的人在負責策劃旅程,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失去甘道夫,甚至和神行客分手,更別提連佛羅多都已經不在他身邊了。他對洛汗國唯一的記憶,就是甘道夫的神駒影疾是從這裡來的,至少這聽起來讓人覺得滿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