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亂舞春秋《魅生之離別》——楚惜刀別離一條青石小路細緻蜿蜒地伸進幽深的小巷中去。盡頭處棗紅色的大門外,立著一個面容慘淡的灰衣男子,怔怔望了那對鎏金銅鋪首出神。良久,終於探出手去捏住,重重敲打門板。門悄無聲息打開,撲面花紅柳綠,走出一個鮮活得彷彿彩繪瓷人兒的少年,斜了眼漫不經心地瞥著那不速之客。"敢問這是紫顏先生的居所麼?"那眉目皆可入畫的少年懶洋洋地一點頭,放他進門。灰衣男子黯然的臉方才擠出一縷笑容,卻又很快消失,慎重地從懷裡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銀兩和一張帖子,放入少年手中。"在下徐子介,小哥如何稱呼?"那少年手上有了重量,眼中便揚起神采,用糯軟甜美的聲音答道"我叫長生。"徐子介聽到這個名字,灰暗的眸子閃過一道熱烈的光芒,隨了長生穿過垂花門。沿途持帚打掃的都是垂髫童子,一律青衣白鞋,嘻呵笑鬧著,為偌大的庭院增添無盡生氣。徐子介低首偷看四周,一切景物精緻到虛假,倒像是剪紙兒上吹了口氣,盡數活了開來。長生先讓他在廳裡守著,掀起珠簾進裡屋去了,落下一串叮噹聲,人走遠了仍兀自作響。案上的錯金香爐細細噴出煙來,一種說不出來的香氣引得人昏沉欲睡。徐子介迷迷糊糊的,怔忡中彷彿魂靈出竅,往迷夢裡走了一遭又還魂回來,只聽到長生連聲叫喚,這才睜開了雙目,跟了長生走進裡屋。這一張眼,就看到了他此生見過最美的容顏。榻上慵懶地斜倚了一個男子,披了曲水紫錦織的寬大袍子,眉眼竟似糅合了仙氣與妖氣,清麗出塵中攜帶了入骨的媚惑。鳳眸星目只輕輕一掃,徐子介的心就似被剜了去,只知隨他眼波流轉而起伏跳動。他修長的晶指持了一隻翠青龍鳳酒杯,酒色瑩如碎玉,明晃晃刺痛徐子介的眼,不得不把視線下移,發覺他那雙裹了素襪的腳露在袍外。它靜靜縮於一隅,仿若纖細無骨,卻勾起人心底裡的愛憐。徐子介忘乎所以地凝視,直到長生一記清咳,才尷尬地一笑。他生生嚥了口乾沫,臉不由自主燒紅了,長生的清俊與這人相較,暗淡得猶如一粒微塵。"先生已至,你有何心願只管道來。"長生的不滿寫在面上,眼中掃過一抹鄙夷。徐子介想起此行目的,忍不住哆嗦,他察覺到紫顏輕微地挑眉,生怕惹出不快,馬上開門見山道"我想請先生為我改變相貌,所有細節都寫已在帖中。"紫顏晃動酒杯,杯中蕩起瀲灩的波紋,更襯得他雙目彷彿池中被攪亂的月影,泛出迷離的光芒。徐子介看得癡了,忽見他水氣氤氳的眸子如電射來,悠悠地聽紫顏說道"所有人來此處,多是錦上添花之舉,唯獨你要自殘身體。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何必如此自苦?"徐子介從背囊中取出一幅畫,緩緩攤在案上給紫顏和長生看。畫上有一個明朗清和的青年,謙和的笑容下有濃濃的書卷氣,徐子介的手指劃過他捧書的手,歎氣道"因為他的右手沒有小指。"長生的眉一皺,想說什麼,被紫顏的一瞥給逼了回去。紫顏漠然地望著徐子介,似在等他的解釋。徐子介的心狂跳不已,慌亂中他的目光首次敢直視紫顏,似懇求似脅迫,說道"請先生施展妙手,助我一臂。"紫顏豎起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微微搖了搖,長生躬身告退。紫顏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等待,徐子介忽然緊張得一身大汗,顫抖地捲起畫塞進背囊中,艱澀地問道"先生是否不肯答應?"不多時長生返回,在紫顏耳際低語,一邊卻沒好氣地朝徐子介翻著白眼。徐子介著了慌,撲通跪在地上朝紫顏拜倒,頰上掛了兩行清淚,嗚咽道"先生,請念在我一片相思苦心,成全我罷。""封姑娘因相思成疾而病倒,你能為她犧牲,很是難得。"紫顏不動聲色,仔細端詳他的樣貌,"你面色憂戚,神奪氣移,聲促不達,眉垂如柳,從面相看不是有福之人……把手給我。"徐子介聽得他口氣鬆動,連忙把一對手掌端正攤開。紫顏單單用冰涼的手捏起他右手小指,拇指偏偏順了他的指節一絲絲滑下去。徐子介如被點穴,從指尖傳來酥麻震顫的感覺,一顆心彷彿被紫顏捏在手上把玩,身子越發抖動起來。紫顏察覺到他的混亂,鬆開手一笑,笑意隨了眼波嫵媚流轉,徐子介正恨不能多生一雙眼癡癡貪看,耳畔傳來長生好聽的語聲"徐公子是否不慣久跪,不若起身說話吧。"徐子介站起身,背脊上一片冷汗,忽然手上一痛,整支小指已被連根切斷,不由重新跪倒,慘叫聲響徹廳堂。紫顏卻仍一派漠然,復拿起酒杯淺啜了一口,舒暢的歎息聲混合在徐子介淒厲不絕的叫聲中,格外妖媚驚心。一節斷落的小指,鮮血淋漓地被拋至在白釉刻花雲紋碗上,觸目森然。"長生,替他包紮一下,一會兒為他易容。"說完,徐子介模糊的眼簾中已找不到紫顏的身影。他未想到這人竟連說也不說就動手,昏沉中提不起怨艾,錐心的痛橫亙在心口,險險要暈過去。長生掛著一臉奚落的笑容,處變不驚地哼著小曲,給徐子介上藥包紮。綠油油的清涼藥膏抹在傷口上後,徐子介的劇痛略略減輕了,他終於清醒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捧了斷指嗚嗚啜泣。他已沒有回頭路可走。從此,他要成為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