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他愛慕的女子所傾心的人。那人已死在半年前,無論他如何嫉妒那人也好,死者已矣他無法計較。他割捨不下的只有她癡狂欲絕的眼神,每當他在她跟前而她的心永不在時,他恨自己為什麼沒有長同樣一張臉。顛倒眾生。沈越用他俊俏的臉迷倒了多少女子,徐子介都不在意,可他偏偏要娶封絹,這是絕不能發生的事。好在他死了,沒有人知道死因,離奇地死在為新婚預備的喜床上。徐子介慶幸他的幸運,卻發現她已半瘋半癲。她不信心上人會死,執著地等下去,想等到地老天荒。長生見他滿頭大汗的狼狽樣,遞上一方錦帕。"放心,有先生在,任何難題迎刃而解。"長生的笑容裡充滿蠱惑,像是烈酒燒過徐子介的心頭,疼痛過後甘之如飴。五日後。徐子介脫胎換骨,舉手投足渾然便如畫中的沈越,丰神俊秀。紫顏常於一隅默然靜看,時不時開口指點兩句,沈越便如他自幼熟識的玩伴,性格癖好如數家珍道來。徐子介自問和沈越相知已久,亦不如他明白得那樣透徹。"先生真是神人!"徐子介向紫顏深深一鞠。他手上的傷已癒合,整個人的精氣神換過一遭,眉宇間不免有點輕狂佻巧。"傅傳紅的畫作,向來無不肖如真人,沈越生前如何一看便知。只是,相好不如心好。"紫顏輕輕慢慢說來,渾似這話不是出自他口中,仍是雲淡風清毫不關己的模樣。徐子介面上一冷,眼珠轉轉吞下想說的話。他細微的表情一絲不落被長生收入眼中,沒好氣地插進一言"聽說封家小姐病情日重,沈公子難道不想回去探望麼?"徐子介歡喜地答應,忙不迭回廂房收拾去了。忙了一場,長生終於冷眼目送徐子介華裳羅服,風流倜儻地搖了扇離去。關上大門,他頓覺神清氣爽,走路也想笑出聲來。這是長生到紫府後接的第一樁生意。滋味並不好。他不喜歡那個人看紫顏的神情,他不喜歡那個人裝得很癡情。他不知道以前紫顏是如何對待來訪的客人,若個個都似徐子介,他的眼睛會很痛。那樣一個人竟會癡情若此?長生不信。"不知道封小姐看到愛人死而復生,會說什麼?"長生的眉端隆起細紋,在紫顏面前托腮沉思。紫顏像個孩子綻露開心的笑容,竟伸手來摸他眉頭,完全沒聽到他說什麼。"徐子介和沈越是多年好友,有了少爺為他做好的這張臉,他說不定能瞞過害相思病的封小姐。不過就算發現真相,有沈越的容貌在,他又是那樣癡情,怕封小姐還是會被打動罷。"雖然是不甘心,長生想,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了吧。他絮絮叨叨說完,發覺紫顏睜大了雙眼玩味地盯著他,一根手指來回在他眉上摸來摸去。"我不是玩具,少爺——"紫顏笑瞇瞇地道"想不想讓你的眉骨再高一點,更威風英猛?"這世上長生最不可能去做的事,就是改變他自己的容貌。謝絕了少爺的好意,他發現那位無聊之極的人又在撫摸他的頭髮,可憐兮兮地向他哀求"長生,我有根烏木的髮簪很適合你,再梳下髮髻可好?"為什麼這個名滿天下的易容大師,人前人後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面貌?長生想想就要哭,多給他找幾份差使,讓他不是那麼閒就好了。把長生放在鏡前,紫顏滿意地為他梳理長髮,姿勢曼妙優雅,每個動作都恍若舞蹈,即使長生心有怨言,還是看得如癡如醉。"少爺,你若是個女子,一定傾國傾城。""長生,幫我去蘼香鋪買些香,心口悶得緊,我想喘口氣。"紫顏的梳子慢下來,恍惚出神,煙生雲起間那個漠然的人又回來了。長生皺眉問道"少爺想買什麼香?"紫顏的唇角浮上一絲笑容,垂下眼簾似乎在忍住偷笑"你把今趟的故事說給老闆聽,她就會送你一包香。一個故事,一百文。"今趟可沒什麼故事好講,長生的胸口不免塞進一把柴灰,淤淤塞塞煞是悶氣。他瞪了紫顏一眼,取了錢出門。"我想在外面喝點酒再回來。""去吧,去吧。"紫顏洞悉地微笑,轉身折進內堂裡去了。紫顏這樣不在意,長生反倒沒了喝酒的心思,心裡賭著氣走到蘼香鋪外。街口的蘼香鋪是個奇怪的地方。分明走入店內是香到雲巔,可在鋪子外頭連半分香氣都聞不到。這樣妖裡妖氣的店舖,賣的香或許正適合紫顏吧。長生這樣想著,一腳踏進店裡。整個人從頭到腳狠狠一激靈,心頭一涼,像喝了碗綠豆湯,說不出的適意舒爽。一個明眸璀璨的少女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蕩著腳兒,吐著瓜子。"我是紫府的,來買香。""哦?"她饒有興致地跳下凳子,拖了長生往裡走。長生忘了都說過什麼。走出蘼香鋪時他的人糊里糊塗,嗅了幾十種妖媚的香氣後,他的魂靈彷彿往天庭地府都走過一回,被無數的香洗浸過,熏泡過。最後拿回一包香,那個少女老闆說,它叫"別離".竟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