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肯、丁裳衣、高風亮只覺得有一陣刺耳的急嘯夾著冷風襲來,待察覺時已經無從閃躲。
倏地,另一道急風掩上,只聽幾下倏起倏止的勁風,跟著嗆地一聲,紅光一閃。
紅光一閃再閃,陡地什麼都靜止了。
洞裡又回復一團黑暗。
良久,只聽冷血沉聲道:「點火!」
唐肯、高風亮匆忙點亮了火炬,丁裳衣叫了半聲,用手指掩住了口。
冷血半條左腿都是血。
「你受傷了!」唐肯道,丁裳衣已淹過去,替冷血止血。
冷血道:「是聶千愁。」
高風亮道:「他?」。
冷血道:「他也是逼不得己,要殺你們,非得先殺我不可。」
丁裳衣示意冷血俟著石壁坐下,毫不猶疑的抬起冷血左腿,擱在自己蹲著的右膝上,解開褲管的繃布為他敷藥。
她低下頭來敷藥,幾絡髮絲像木瑾花蕊一般散在額上,在火光映照下有一種令人凝住呼息的美;忽「嘶」的一聲丁裳衣用手撕下自己衣角一塊布帛,拆出褲管繃帶的幾條麻線,用皓齒「崩」的一咬,線就斷了,丁裳衣即為冷血裹傷。
冷血塑像般的臉容不變,但眼裡已有感動之神色。
唐肯拿火炬來照兩照,一蔑謔:「他……在哪裡?」
冷血接道:「他在土裡。」
唐肯嚇了一跳,忙用火炬照地上。
冷血接道:「他已經施用了另一個葫蘆。」
高風亮展現了笑容:「但你已破了他。」
冷血道:「我也受了傷。」
唐肯囁嚅地道:「他,他還會來?」
冷血反問:「這洞還有多遠?」
唐肯四周張望了一下,道:「快到出口了。出口就是翠屏山的山腹。」
冷血突然道:「那兒的風景一定很美麗的了。」
山景的確恰目:
遠處望去,千葉重台,萬山蒼翠,洞壑玲瓏,清溪飛瀑,映帶其間,極目煙波千里,嘉木蔓雲,映照峰巒巖嶺。近處深苔綠草,蒼潤欲流,經日頭一照,絲毫不覺炙熱,反而清涼恰人,萬紫奼紅,點綴其間,直如世外桃源。
這洞穴的出口前,有一人盤坐著。
這人滿頭白髮,坐姿甚為奇特,看他的手勢,似乎是在撒網。
他身側擺著一隻葫蘆。
赤黑色的,第三隻葫蘆。
但他手上並沒有網,而且看來他手上什麼東西都沒有。
在白髮人背後遠處,有兩個人,長得一樣平板無味;遠遠的在白髮人後面,緊張地等待著。
這兩人看來是極怕白髮人手中的事物,所以離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可是白髮人手上什麼東西也沒有。
夕陽已西斜。
陽光照進陰濕的穴口。
冷血、高風亮、丁裳衣、唐肯相繼出現了。冷血與坐在穴前的聶千愁視線交錯。
冷血停也不停,走向穴口。
洞穴出口傾斜,聶千愁的姿勢是居高臨下。
只是冷血往上走,哪筆鋌而一往無前的氣勢,就像是他在佔盡優勢。
丁裳衣、高風亮、唐肯全神戒備,跟在後面。
聶千愁靜靜地坐著,沒有異動。
冷血目中無人的往上走。
言氏兄弟雖在遠處,他倆也己身經百戰,但仍然緊張得變了臉色。
冷血突然感覺到不妥。
他自幼在荒野長大,已學得了野狼一般的本領,懂得那裡有埋伏,那兒有陷阱,那處有危機!
可是現在他感覺到危險的信息,卻不知危機出現在哪裡!
——看不見的危機才是真正的危機!
他的手如磐石般穩定,己按住了劍鍔。
就在這時,聶千愁陡然發出了劇烈的尖嘯!
這尖嘯何等厲烈,使得砂塵激起,農袂震飄,草木齊搖,他的滿頭白髮,翻飛而揚!
言氏兄弟、丁裳衣、唐肯一齊用手掩住了耳朵,連高風亮也皺起了眉頭。
只有冷血,臉色全然不變。
正在此際,冷血突然感覺到自己落入羅網中;隨即他發覺這個感覺不止是感覺而已,而是真實地墜入了羅網裡!
他馬上覺察手足收縮、被捆綁、無法掙動自如的反應。
同時間,丁裳衣和唐肯呼叫、叱喝聲,他們也在同一瞬間感覺到這點。
所不同的是:冷血已拔出了劍。
劍在前,人在後,人變得似黏附其後,人劍合一,激射而去!
冷血只覺身上一緊,像被八爪魚的吸盤緊緊吮住一般,但他的劍同時發出耀目的光華,劍尖上發出尖銳的嘶嘶裂帛之聲。
然而在他們的前後左右、空無一物。
冷血覺得身上肢骸被人像粽子一般裹住捆著,但他全心全意已附在劍光上,「嗖」地一聲,驟然全身一鬆,他隨而斜飛而出,落在丈外!
就像剛衝破了一張無形的巨網,又似在看去無盡無涯的天邊,打破一個洞口,穿了出去!
高風亮也要緊躡冷血所撕裂的洞口而出,但他的去路突被阻隔。
他的前路依然空無一物!
就似有一樣無形而生長力極迅速的東西,剛被衝破了一個缺口,立即又自行蔓生補上,封住了缺口,令人困死在其中。
如果是網,網已收縮。
高風亮、丁裳衣、唐肯全身都被捆住,動彈不得,直比網線箍住週身要穴還無法可施。
冷血挺劍,回身,雙目發出厲芒。
聶千愁雙手正作收網狀。
冷血目光落在那口葫蘆上。
聶千愁厲嘯倏止,轉向冷血。
冷血盯著地上那口葫蘆:「夢幻天羅、六戊潛形絲?!」
聶千愁一拍那葫蘆,札手札腳貼在一起的唐肯、丁裳衣、高風亮等三人都震了一震,臉露驚怒之色。
冷血道:「在山洞裡,我沒破了你第三口葫蘆?」
聶千愁道:「你只攻破了我第二隻葫蘆:我第二隻葫蘆不僅可噴出『太乙五羅煙』,也可以放出『赤影神光』,你的劍氣已毀了它。我的第三口葫蘆仍未出手。」
他臉上已掩抑不住得意之色:「我這只『六戊潛形絲、夢幻天羅』從不失手。」
冷血冷冷地道:「但我已破網而出。」
聶千愁臉色稍變,隨即道:「可是我也制住我要制住的人。」
冷血這次只說了四個字:「你別逼我。」然後就注視著自己的劍。
聶千愁沒有回首,但向言氏吩咐道:「拿著這只葫蘆,把這三名犯人押走!告訴李鱷淚,他要的我都已替他做到,聶千愁無負於他!」
言有義應道:「是!」
言有信道:「聶老大,不如,我們一齊合力除去此孽——」
聶千愁已是一名勁敵,若再加上言氏兄弟助陣,冷血實不易對付。
聶千愁只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個字:「走!」
言有義眼珠一轉,道:「我知道您是怕我們非此人之敵,」他忽躍到高風亮等三人身邊,手中扣了三支青靈稜,揚聲道:「他若不束手就擒,我就放鏢射殺這三人,看他還敢不敢抵抗!」
聶千愁這次更不客氣,只用了一個字:「滾!」
言有信扯扯言有義的衣袖,兩人一個小心翼翼的拖走地上那口葫蘆,另一個扣著飛鏢監視在無形網中的三人。
奇怪的是葫蘆一動,三人便被拖走,全無掙扎之力。
冷血身形甫動,聶千愁已解下了腰畔的葫蘆。
這是他身上唯一剩下的葫蘆。
冷血的身形又凝立了起來。
沒有人敢在聶千愁的「三寶葫蘆」攻擊下能分神於其他事情的,就連諸葛先生親至,也一樣不能。
他知道要自己活著才能救高風亮等人。
言氏兄弟撤走得很快,一下子已影蹤不見。
冷血知道,自己若要救人,就得先殺人,先殺了眼前這個可怕的敵人!
聶千愁嘴裡摹地發出了呼嘯。
呼嘯一開始,他便往後退去。
冷血仗劍進逼;聶千愁退去的方向跟言氏兄弟撤走是一樣的。
呼嘯越厲,聶千愁便退得越快。
冷血始終離他十一尺之遙,劍斜指,一直找不到出手的機會。
聶千愁陡然止步。
山上的氣候仍蔭涼,但此處卻覺逼面的炎熱,腳下所踏的是黑而釉濕的泥濘,還有強烈的硫磺味道,那泥土竟是濕熱的。
附近有輕微的波波之聲入耳。
冷血沒有想到這麼風景清雅的山上竟有這麼一處異地。
聶千愁急止,冷血也同時停步。
劍尖仍離聶千愁不多不少,恰好十一尺之遙。
聶千愁忽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引來這裡?」
冷血不語。他的眼睛雖沒有轉動,但已在留心這個場地。只見前、左、右均有幾處淤泥。在波波地冒著黏質的水泡,大的足有象頭,小的只有眼珠大小,偶爾泥濘裡還濺出污泥!
聶千愁道:「這地方叫做『大滾水』,因為地熱,引發泥層下的冷熱空氣,是故間歇間地噴出熱泥漿,久之形成泥塘。——誰要是不小心踏進去。陷下去便永不翻身,永遠成為地獄客,升不了仙!」
然後他問冷血:「知不知道我帶你來這裡的原因?」
冷血盯著他,仍不語。
聶千愁忽仰天哈哈大笑:「你剛才一直不出手,犯了大錯!」
冷血淡淡道:「我不出手是因為我找不到出手的機會。」
聶千愁笑聲一斂,道:「可惜你現在更找不到。我引你來這裡,是因為你的腳受傷了。」
這兒泥松土軟,一足踏下去,容易陷落,而且一不小心,進退失宜,便會陷入泥淖裡,冷血一足已受傷不輕,只要再失足便決無法挽救劣機。
聶千愁盯住他的左腳道:「只要以一對一,我們便算公平決戰。何況,我已把這地形告訴了你,你死了也怨不得我。」
冷血點頭道:「倚多為勝,不算英雄,但卻兵不厭詐。」
聶千愁道:「你準備好了沒有?」
突然間,泥濘中不斷冒出稠泡,波波連聲,地底下像煮得沸騰…般,聶千愁疾道:「注意,地底泥濘溫泉就要激射而出,我們就在這剎間定生死!」
冷血摹然明白了聶千愁的意思。
這地底溫泉作間歇性的噴濺,這方圓數百尺內寸草不生,可見得這股地底流泉毒熱霸道。
大凡一個高手,必有癖好。有劍癖的人因而擅劍,對各家備派武藝有癖好者武功往往龐雜博繁」同樣對一個殺手來說,如果面對勁敵,便很希望能在一種全然特殊的境況下殺人或被殺!
對他們而言,或許這樣才能滿足一個殺手的自豪!
冷血不是殺手。
他是捕頭。
他曾在各種境遇下捕過人:最熱的、最冷的、最難下手的、最不可捉摸的、甚至最不可思議的情況與環境裡出過手。
但沒有失過手。
他明白聶千愁的心情。
聶千愁這時陡地發出尖嘯。
尖嘯的同時,攻擊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