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鶻金帳的宮殿裡,頓時跪倒了一片,人人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懷光大步走到正北位,雙手展開聖旨,大聲念道:「朕上奉天喻,下合人心,欽封回鶻忠貞可汗之子藥羅葛-阿啜為金帳奉城可汗。頡干迦斯為回鶻大相兼兵馬大元帥,加大唐檢校千牛衛大將軍三品。至今往後,回鶻汗國概由奉城可汗為尊獨立罔治,大相頡干迦斯及其以下官吏竭力輔助。朕不勝欣慰。欽此!」
「萬歲、萬歲、萬萬歲!」阿啜激動萬分,高喊的時候聲音都有一點變調了。頡干迦斯和那些臣子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全都謙恭之極。
李懷光合上聖旨,面帶微笑的說道:「可汗,大相,接旨吧!」
阿啜激動得渾身發抖,站身渾身標直的伸起雙手,大聲說道:「兒臣……接旨!」
眾人惶然一驚:兒臣?!
阿啜也不顧旁人愕然的眼光,接過聖旨轉過身來,正色說道:「父汗與母親給了我第一次生命。大唐皇帝則是拯救了藥羅葛家族與我的性命。皇帝陛下,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從今往後,我藥羅葛-阿啜,尊大唐皇帝為父。凡我回鶻子民,奉大唐為宗主神聖國。每家每戶,為大唐皇帝陛下建立生伺,與狼神齊位共受貢奉!」
頡干迦斯等人心中雖然愕然,但也無話可說,只得領命奉行。
李懷光則是鄭重的抱拳行了一記軍禮,正色說道:「可汗誠意可嘉,皇帝陛下知道了定然非常之高興。大唐與回鶻歷來友好,如今可汗又如此深銘大義,真乃兩國之幸、萬民之幸!末將祝賀可汗榮登寶鼎。祝願回鶻汗國能夠風調雨順昌盛繁榮!」
「多謝李元帥!」少年老成的阿啜將聖旨交給了侍從請了下去,然後親手執著李懷光的手請他坐到了自己身邊,伸出雙手來大聲道,「來吧!一起享用和平的盛宴,歡迎遠道而來的貴客!將我們最珍貴的美酒、最香嫩地烤肉都取來。姑娘們,跳起你們美妙的舞蹈,為大唐的恩人貴客們助興!」
宮殿裡發出一聲歡呼的哨響,琵琶琴音樂奏起,無數的美酒牛羊都搬了進來。一隊漂亮妖艷的回鶻女郎,踩著炫麗的舞步飄入了殿中。跳起了動感活潑的胡舞。
李懷光最是喜歡這種景象,樂得哈哈大笑,一杯杯的痛飲回鶻特有的羊奶酒。阿啜也算是個有心人,他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李懷光酷愛吃豬肉。於是特意請了最好地兩名廚師,當眾烤起了一隻半大乳豬。回鶻人燒烤肉食的本事可是一流,肥嫩的乳豬被烤得金黃油亮,香飄四座。阿啜甚至還親自為李懷光割來最嫩的一塊肚皮肉給他吃。李懷光連聲稱讚大呼過癮。
頡干迦斯和一班兒將校們雖然有點看不過眼,但也無話可說。他們都知道,眼下的大唐,就連一舉吞沒回鶻的實力也具備。歷年來。雖然回鶻一直都有習慣請大唐皇帝欽封回鶻的可汗,可頂多不過是一種走過場般的習慣。往常,都是回鶻金帳自己確定了人選。然後請大唐皇帝發一道象徵意義的聖旨了事。
可是這一回不同了。
說得不好聽一點,現在的奉城可汗藥羅葛阿啜,簡直就是個兒皇帝,是大唐皇帝扶植地傀儡。回鶻這些年來江河日下,在對外戰爭中屢次敗給彪悍的吐蕃人,連西北的黠嘎斯人也有些鎮不住了。與此同時。大唐卻是一日千里地在興盛和強大。此消彼漲。本來就富饒遼闊的中原,很快就具備了鎮劾統轄草原的實力。頡干迦斯等人也清楚,阿啜之所以這樣謙恭的對大唐俯首帖耳。也是沒辦法了的事情。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很明顯,巍巍大唐的屋簷。已經足夠將千里草原都遮蔽起來了。
頡干迦斯暗自歎了一口氣,悶自喝下了好幾杯羊奶酒李心細如髮,早早就注意到了頡干迦斯地反應。他心中暗道:李懷光生性狂放,酒一沾口就難免做出輕狂之態。我們畢竟遠來是客,也不好喧賓奪主……
於是,李舉著個杯子藉故向阿啜與李懷光敬酒,然後將李懷光請到了一邊。
「大帥,末將發現,頡干迦斯好像有些不高興。我們是不是……應該收斂客氣一點?」李但也直言不諱。
李懷光微微笑了一笑:「我早就注意到了。多謝你地提醒。其實,老夫也是特意如此。個中隱情,稍後便知,不必多言。」
李半懂半不懂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李懷光回到座位,依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與阿啜打成一片玩得不亦樂乎。
頡干迦斯等人越發的感覺到一絲失落與憤懣。
酒宴過半,李懷光搖搖晃晃地舉著一杯酒到了頡干迦斯面前:「大相,待李懷光與你共飲一杯!」
頡干迦斯急忙站起身來:「多謝李無帥!」
二人飲下一杯,李懷光放聲大笑道:「大相與我年歲相當。我在朔方,也是久聞大相英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得見……不如我們結拜兄弟如何?」
頡干迦斯惶然一愣:「啊?」
「怎麼,你卻是看不起我?」李懷光借酒撒瘋,把眼一瞪說道,「你我年歲相當,品軼相當,老夫也未嘗高攀於你!我等都是戰場廝殺地血性漢子,有話就直來直去的講!」
「既然元帥如此盛情,在下自當從命!」頡干迦斯也只好將打碎地牙齒將肚子裡咽,硬著頭皮應了李懷光。
李懷光爽朗的大笑,拉著頡干迦斯就到了帳外,祭拜天地磕頭燒紙,當真就結拜成兄弟了。李懷光略長兩歲,成了大哥。
頡干迦斯拱手拜道:「從今往後。我頡干迦斯也就有了兄長了。兄長,請受小弟一拜!」
李懷光哈哈大笑的接過,說道:「兄弟,從今往後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金帳平定了叛黨,也算是太平了。你不妨隨我到大唐帝都一行如何?一來去看看大哥生活的長安,感受一下那裡的繁榮與富庶,順道問候我的家人;二來,陛下冊封了奉城可汗,回鶻也理當派人回禮致謝。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幾年前陛下精簡官制以後。你就是現今唯一地檢校官,而且是三品!足以見得皇帝陛下對你的器重。怎麼樣,去吧?」
頡干迦斯的眼神頓時千變萬化,心中暗道:怎麼,想把我攆出金帳,軟禁到長安?
李懷光故作糊塗的捅了他一下,粗聲說道:「怎麼了,兄弟?你莫非還有別的想法?難道,你還信不過你自己的兄弟?」
「哦,不是!」頡干迦斯急忙說道。「回鶻男兒,向來重信重義,怎麼可能信不過自己的兄弟?只是。我現在統率數萬大軍,身負重擔,不太方便離開呀!」
「這有何妨?莫非還有人敢奪你兵權不成?」李懷光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將話挑明了說道,「你的兵權就暫且交給可汗吧!你是大唐皇帝欽封的大相和兵馬大元帥,這是天下皆知的。等你回來。兵權依舊在你手上。不會旁落他人。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皇帝陛下吧?他可不從來不失信於人。再說了……回鶻地東西,本來就都是可汗的。你將兵權暫寄於他處。也是順理成章啊!」
「這!……」頡干迦斯心裡突突的跳:好狠!李懷光。你好狠!你想過河就要拆橋嗎?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當眾說的,我該如何是好?不交兵權吧。旁人肯定以為我有異心,李懷光大軍大此,皇帝的赦令在此,我哪敢造次?若是交了兵權,我從此便是一個百無一用的糟老頭子。天哪!我頡干迦斯沒有敗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之上,莫非還要被大唐皇帝的軟刀子殺死?被這個看似蠻不講理的李懷光收服?
「兄弟,你莫非真有別地想法?」李懷光面色一變,直直的瞪著頡干迦斯,「你可別忘了,我們都是社稷之臣!若是皇帝陛下要我李懷光現在就放下兵馬回家種田,我可是二話不說脫下鎧甲就走人。你身為回鶻大相和兵馬大元帥,應該首先考慮到可汗的威信與權威。只有自己以身作責,才能讓可汗地汗位穩固,讓汗國豎立起威恩。你可別為了一時的貪念而幹出一些後悔的事情啊!」
頡干迦斯渾身一顫,流了一背脊的冷汗。這個時候,他隱約就感覺出來了:整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巨大的圈套。是大唐皇帝,為了扶植阿啜為可汗而針對自己設下的圈套。如果不拔除阿啜身邊最大地威脅,大唐皇帝是不會安心地!所以,就有了李半夜傳旨問路,李懷光威逼利誘卸他兵權!
好狠的招數!——頡干迦斯心中已然明瞭,可是敢怒不敢言。
他的腦海裡,始終迴盪著今天看到飛龍騎時地情景;還有前不久,李單槍匹馬平定金帳、與阿啜義結金蘭地情景。
他完全明白了。大唐皇帝的意圖相當明確:扶植阿啜,剷除一切敵對和有可能敵對地勢力。這其中,就包括他頡干迦斯!
頡干迦斯幾乎就要當場石化了,心中苦成了一團,而且有團團怒火在不停的燃燒。李懷光卻依舊是那副無所謂吊兒郎當的樣子,悠哉游哉的等著他的回信。
「好,我去。大唐皇帝對回鶻有再造之恩,對在下更是恩重如山。」頡干迦斯拱手朝南方拜了一拜,說道,「於公於私,在下都應該往長安一行,叩謝皇恩。」
說罷,他走到阿啜面前,從懷裡拿出幾枚金牌印信,鄭重的拱手拜上,說道:「可汗。這是三隻兵符,分別可以調動駐紮在聖山的六萬狼師、都播行宮的三萬虎師和色楞格河的三萬鷹師。現在,微臣將兵符悉數交給可汗,讓所有回鶻的兵馬聽從可汗調譴。微臣受李元帥之邀,將赴長安一行。微臣不在的日子裡,可汗還請自行尊重!」
宮殿裡頓時安靜得鴉雀無聲,阿啜更是愕然的看了看頡干迦斯和李懷光,一時愣住了。
李懷光走上前來,從頡干迦斯手中輕輕拿過兵符,塞到了阿啜的手中,然後拜道:「可汗,請多多珍重!」
阿啜這才回過神來,將兵符緊緊拽在手中,拉住頡干迦斯的手關切的說道:「大相,請早去早回。我在金帳等著你回來。回鶻不能缺了大相的輔助呀!」
「微臣知道了。」頡干迦斯的眼神變得有些黯淡,行禮拜了一拜,然後坐回了座位。
他清楚。自己作為回鶻大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或許他仍然可以在名義上享受這種待遇,可是真正的實權,已經離他而去。他並不是害怕這個無禮而又霸道的李懷光,也並沒有被那幾萬飛龍騎嚇破膽。他隱約只感覺到,在千里之外的長安,有一雙眼睛正直直插進自己的心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其實他大可以不就範,強佔著兵權不放手,甚至鋌而走險奪下金帳,然後和李懷光的大軍決一死戰。但他的頭腦仍然是清醒的。他知道,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就算他真的能殺了阿啜和李懷光,自己也必將落得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追根朔源,都是因為大唐現在太強大了。那個中原的九五之尊,心術手段太過厲害!
此時此刻,頡干迦斯已然心灰意冷。他只希望,自己到了長安以後能夠獲得優待,能夠善終。畢竟,他還沒有幹出什麼禍國殃民的事情。
從這一刻起,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了一件事情:頡干迦斯權傾回鶻的時代結束了。從今往後,大唐將主宰草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