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的大朝會,注定了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而且這一天——大唐景興元年五月十四,注定了將載入史冊。
這兩天的御前會議所商議的事情,全都拿到朝堂之上當眾宣佈。裁軍、裁吏、土地重組。這三件大事,同時進行。其中任何一件,都足以讓大唐的江山來一次巨大的震動。三件事情一起辦,無異於是鬧了個天翻地覆。
朝堂之上,自然是嘩然一片。
不過,沒有什麼人敢提出過多的反對意見。皇帝已經先召開了御前會議,朝堂上最有影響力的人物那裡,都是先通了氣了。剩下一些職低位輕的人,自然不敢再造次。
一天的時間之內,六十餘道聖旨從皇城的弘文館發了出去,傳遍天下。這些聖旨,就如同是炸藥包的導火索,燃到哪裡,都引發一場爆炸般的轟動。
就說長安。世襲汾陽郡王的郭家,當天就宣佈主動退讓郡王頭銜,並讓出所有分封的土地,接受朝廷重組。吳仲孺身為三品端王傅,雖然是個虛職,但也是受了一些田產的。他也第一時間捐了出來。並且,將私養的許多馬匹和奴僕,都交給了朝廷,任由處置。除此之外,吳仲孺為了表示迎合皇帝的這些舉措,還提出主動放棄官鹽的代賣權。不過,李世民自然也不能太虧了自己這個好岳丈,仍然將大唐的官鹽專賣權,交給了他。吳仲孺感激涕零,主動表示,每賣出一斗鹽,就給朝廷府庫捐獻一分錢的利潤。
可別小看了這一文錢。本來吳仲孺代賣官鹽,利潤就十分低微。每斗鹽所賺的也不過是兩三文錢。另外還要車馬人力的開銷和支出。這一算起來,他捐一文錢的利潤,就等於是捐出了一半的收入來。
長安城裡。有了郭家和吳家帶頭響應,再加上之前的朱雀門暴亂地教訓,和削王平爵的事情擺在眼前,其他的仕族門閥自然不敢怠慢。他們紛紛主動的響應朝廷推行的這些新政策。不管是違心也好,樂意也罷。反正,短短的七天之內,長安乃至京畿的所有田產。都劃歸於了大唐戶部。再由戶部嚴格按照均田法,重新劃分給長安地皇親國戚和官員們。剩出的其他大部份土地,將分發給長安的普通農民、退役的士兵和放回的奴僕們。
一時間,長安城裡悲喜兩重天。那些被奪去了土地地豪紳們,自然是關起門來哀聲歎氣痛哭流涕或是擰拳頭罵娘。重新得到了土地的平民百姓。則是喜極而泣拍額相慶,望北而拜三跪九叩。
長安,就像是一副牌。現在全被打亂了大洗一番,然後給所有人重新發了一套牌在手上。所有的一切,看來都是新的。連長安天空的空氣。也似乎換了一種味道。有著三百萬人口地帝都,每時每刻彷彿都在沸騰。
有了長安作為典範,關內其他的地方。文學網自然也不敢羅皂。雍州、洛陽這些地方,可是早就見識過皇帝的威力了。聖旨一到,包括以前地老王爺們,都心驚膽顫的極力配合,乖巧而溫順得就像是反過來給皇帝做侄孫了。
這一場讓天地變色的狂風驟雨,以長安為中心,開始向大唐關內四地襲捲而去。皇帝登高振臂,得力的臣子陸贄、李晟、武元衡等人統率百官竭輔助。這一場霸道得近乎逆天的革新。居然掃除了一切障礙,暢行無阻!
全天下人都在驚呼:當今皇帝的膽魄和才識,真是古今罕有,曠世難得一見!
其實外人再如何驚歎皇帝的勇敢和霸道,李世民唯獨騙不了自己。他知道。推行這一場能帶來劇變的革新,要麼就是讓天下煥然一新。要麼……就是徹底地崩塌,神形俱滅!
這是一局生死棋。執一方棋子的,是皇帝和身邊的這些肝膽忠臣;執另一方棋子的,則是天下豪紳門閥與一切舊有勢力。誰勝誰負,孰難預料。
武德殿裡,李世民對著玉璽哈了一口氣,然後鄭重的按在了一面聖旨上。他捲起金黃色地聖旨遞給俱文珍,說道:「將這封朕親自起草的聖旨交到門下省,讓陸贄親自審核。如果沒有問題,就讓他即刻下發。」
「小人遵旨。」俱文珍哈著腰接過了聖旨,正要快步離開。李世民又突然出聲喚道:「等一下。」
「陛下還有保吩咐。」
李世民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頭說道:「你把聖旨放下。先去武元衡家裡,把武元衡給朕叫來。記著,親自去。」
「小人明白了。」俱文珍眨巴了一下眼睛,說道,「陛下。武大人這些日子以來,每天都是子時才從尚書省離開。這時候估計還在尚書省呢。小人是不是先去尚書省找找?」
「這是你地事情,快去吧。朕只要快點見到他就行了。」俱文珍走後,李世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腳,暗自道:這七八天以來,每天都忙得焦頭亂額。我的那些大臣們,也是個個超負荷的勞累。像武元衡這樣的人,現在都夜半亥時了,居然還在尚書省辦事……有這樣的一群大臣輔佐,何愁大事不成啊?
「來人,擺駕御花園。備上一桌簡單的酒宴,朕要與武元衡小酌幾杯。」李世民一邊對身邊的近侍下令,一邊打著哈欠踢著酸麻的腳,朝御花園而去。
花園裡,一片靜謐。正值初夏,啾啾蟲鳴淡淡花香。潺潺的流水聲中,偶爾有幾尾魚兒躍出水面發出脆響。李世民走到涼亭之中,喚人取來了一面古箏,獨自坐下輕輕彈奏起來。
許久不曾彈琴了,這一動手居然就入了迷,對身邊的事情渾然不覺。待他一曲奏完,就像是魂遊太虛之後元神歸了竅。感覺身後有人,回頭一看,淑妃墨衣和武元衡。居然都站在那裡對著自己微笑。
「陛下!」二人一起行禮。
「哦,都免了吧。」李世民笑了一笑,說道,「今天這裡沒有外人,來,都和朕坐到一起,小酌幾杯。墨衣。你不是在甘露殿嗎?怎麼這時候來武德殿了。」
二人都依言走了上來,坐到皇帝側旁的矮几邊。墨衣笑了一笑,頜首說道:「臣妾連著七八天沒有見著陛下了。去兩儀殿找貴妃聊天,她也說是有這麼長一段日子沒見陛下了。妾臣思念陛下,於是就到武德殿來走走。但又不敢進來打擾。剛剛臣妾在花園牆外聽到陛下彈奏的這曲《高山流水》,這才斗膽走了進來,還巧遇了武大人。」
聽到墨衣說起《高山流水》,李世民也不由得微笑起來。這首曲子,一直在二人之間佔據著一個比較重要的地位。就像是媒人一樣。想起有這麼長的日子沒有去看一眼自己的妻兒了,李世民也不免有些愧疚。他說道:「近些日子,朝廷上的事情實在是太忙太亂。朕早上上朝。下午在弘文館,晚上還要在武德殿辦事。累了就睡在了這裡。冷落了你們,可要見諒呀!」
武元衡在一旁不吭聲。墨衣見有外人在場,也不好和皇帝說起太多地家事,於是站起身來微微笑了一笑,說道:「陛下如此繁忙,臣妾也不敢打擾了。只望陛下繁忙之餘,一定要保重龍體。臣妾告退……」李世民微笑的點了點頭。墨衣就飄然而去。臨轉過園門時還回頭看了一眼,極為不捨的離去了。
李世民心中暗道:墨衣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人。她今天特意來找我,是有事情吧?改天去問問……
皇妃走後,武元衡才拜道:「陛下喚微臣來,所為何事?」
「哦。伯蒼啊。你坐過來,和朕坐到一張桌兒上。這也好說話一點。」李世民伸手召他。
「微臣豈敢?!」武元衡自然是不敢。無奈皇帝堅持。武元衡也只得照辦。
李世民親自拿起酒壺給武元衡倒了一杯,然後拿起酒杯說道:「來伯蒼。我們有些日子沒這樣安安靜靜的喝一杯酒了。你今天只管喝,要是醉了,朕派御林軍送你回去。」武元衡笑了一笑,一飲而盡。
「陛下有心事?」沒有旁人,武元衡也就有話直說了。
世民也不否認,說道,「中書省的大儒孔巢父,聯合了翰林院的許多大學士和一些知名地仕子,給朕上了一份聯合署名的奏疏。讓朕早立太子,以正國儲。在此之前,他們更要求朕廣納後宮,至少要先將四妃九嬪給湊齊了。這件事情,朕著實頭疼。」
「陛下廣納後宮多結子嗣,的確是天下大事,也是好事。敢問陛下,這有何頭疼的?」武元衡不解的問道。
李世民苦笑了一聲,說道:「男人,哪裡有不喜歡女人地道理?朕也是個俗人,不會自命清高的說什麼不好女色。只不過,朕現在正在推行一系列的革新措施,精兵簡政節省開支,連宮女都放出了大半。現在卻又自納宮妃,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再說了,孔巢父等人給朕羅列出了近百名女子的名單和畫像。容貌品行姑且不說。這些人地來路,可都是複雜得緊。」
「微臣明白了……」武元衡恍然大悟道,「孔巢父等人,必然是給陛下舉薦的一些達官貴人或是仕族門閥的女子?」
「哎,可不是麼!」李世民頭疼地說道,「有當朝大員的女兒,也有擁兵大將的,更有仕族門閥的。按理說,這些女子出身倒是高貴,也配得上嫁入宮門。可是現在是一個敏感時期,朕正在對那些門閥仕族們進行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讓他們交土地、獻奴僕、削爵位。但是,朕要是在這時候娶了誰家的女兒,那他可就是皇戚了。革新措施到了他們那裡,還不遇到巨大的阻力嗎?而這個阻力,就是間接的來自朕本身。因此,朕現在是誰也不敢娶。可是偏偏孔巢父等人又用聖人之言、祖宗訓誡來教訓朕,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也不容朕不多多思量哪!」
「說來……這都是因為東宮未定所引起地。」武元衡說道,「歷來,後宮就是權利爭奪的核心地帶。再加上現在東宮未定……那些仕族豪門,可都是眼睜睜的盯著這個地方。試想,要是誰家的女兒嫁入皇城,又給陛下生上個一男半女。將來可是能有機會爭奪這個國儲之位的。到時候,那可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有如此巨大地利益在誘惑,誰不動心?陛下遇到這樣的煩惱,也就可想而知了。」
「哎,朕何嘗不知道這樣地道理。歷來皇族之中,爭權奪利的事情就從不少見。」李世民說道,「朕,也是最反感而且最忌憚子孫相爭的事情的。可是現在,朕的唯一的兒子,連路都走不穩,又如何能立他當儲君?皇帝注定了是要擁有三宮六院的,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所以,朕才會特別的煩惱。以至於剛剛都寫下聖旨了,又讓俱文珍轉身拿了回來。就是這個,你看看吧。」
武元衡猶豫了一下,翻開聖旨看了一看,不由得笑道:「陛下,你這樣做也會有點欠妥呀!讓那些女子們在閨中待字三年,等這一場革新成功之後再論婚嫁。可是,萬一她們在這幾年裡又和誰家男兒生出情愫想要談婚論嫁了,陛下豈不是無端的做了惡人,讓他們不敢全了人倫之情?」
「所有朕才將聖旨又追了回來麼!」李世民無奈的說道,「這種家務事,還真是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