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李潛擺出一付漫不經心的表情道:「種植苜蓿餵養驛馬在某些地方不合適吧?況且馬也不能只吃苜蓿。」
賀彬之點點頭,「郎中說的不錯。為了讓馬膘肥體壯除了用苜蓿餵馬還須加上其他東西,比如豆、麥。」
「哦?據李某所知朝廷並不向驛站撥付豆、麥。那餵馬的豆、麥從何而來?」
「驛站可以用苜蓿向百姓換。因為用苜蓿飼養牲畜還是比較省錢的,所以飼養牛馬雜畜的百姓也願意用豆、麥換苜蓿。以前很多驛站都這麼幹。」
賀彬之說的這些情況李潛以前在佑川驛館干驛卒時也都知道。他當時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互通有無本來就值得提倡,何況是為了養好驛馬。
賀彬之繼續道:「當然,用苜蓿換豆、麥是一種辦法,另外一種辦法就是將四頃土地中劃出一些來種植豆、麥。這樣收穫的豆、麥除了餵馬驛站還可以自用。」說到這賀彬之頓了頓,抬頭望了李潛一眼,「其實這兩種辦法現在很少有驛站在用,絕大多數州縣城外的驛站都是將一大半養馬的土地用來種植豆、麥。有的驛站根本就不種植苜蓿。」
李潛驚訝,「若不種植苜蓿拿什麼餵馬?」
「雜草佐以少量豆、麥。」
聽到這李潛立刻明白賀彬之剛才為何猶豫了。賀彬之說的這些已經違反了律法,朝廷若追究起來駕部也脫不了干係。不過在此之前李潛還得把問題繼續往深處挖,「少量豆、麥?四頃地能種出多少豆麥?」
賀彬之道:「不同地域產量也不同,按少了算一頃地能產豆七八百斤,產麥三千斤。」
「那全國有多少驛站?一般驛站有馬多少匹?」
「按律每三十里一驛,現在天下有驛站一千四百三十九個。其中陸驛一千一百零七個,共分為三等。上等每驛配備馬75至60匹不等,中等驛配45至18匹,下等驛配12匹至8匹。全國的驛馬加在一起約三萬匹。其中上等良馬五千餘匹,中等馬近萬匹,劣馬一萬五千多匹。另有驢、騾、駱駝等牲畜近萬隻。」
李潛暗自盤算了片刻,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如此說來全國僅驛田就有兩百多萬畝?」
賀彬之輕輕點頭,「武德六年統計全國有驛田兩百三十萬畝。不過多數是下等田,另約有三分之一是中等田。沒有上等肥田。」
李潛略一估算,這麼多土地若種植粟、麥的話每年產糧食達4億斤,若折算成錢至少得兩百多萬貫。他急忙問道:「這一千四百三十九個驛站中屬於州縣的有多少?」
「驛站屬於州縣城內的不過五百餘個。」
李潛暗暗心驚。位於州縣城內的驛站其驛田屬於府衙、縣衙管理收益自然也歸衙門支配。比如佑川縣驛館,它的驛田就由佑川縣令支配。剩下的那些州縣城外的驛站則歸驛將管理,驛將都是由當地的豪門大戶擔任,也就是說一百多萬畝土地其實都被這些豪門大戶控制著。
李潛思忖了片刻問賀彬之,「剛才你說那些驛站用雜草佐以少量豆、麥來餵養驛馬,那驛田收穫的糧食是不是都進了驛將的口袋?」
賀彬之點點頭,「絕大多數是這樣,只有少量驛將會拿出一些來分給驛丁驛卒。李郎中,您想想看,那些豪門大戶在地方上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沒好處他們為何甘願不要俸祿放下身段去做驛將?」
「也許他們覺得驛將是官身呢?」
賀彬之搖頭,「驛將只是個臨時的官家身份且不入品級,比之縣衙的皂隸強不了多少。那些豪門大戶若想謀個官身只需向朝廷捐些錢糧即可謀個散官,這個散官可是終身的,他們沒必要圖驛將這種臨時的官身。」
李潛輕輕點頭,看來那些豪門大戶干驛將的目的就是衝著驛田去的。想到這他暗自慶幸,多虧自己詢問了賀彬之,不然日後驛傳改革推廣起來肯定會將好事辦砸了。試想,現在大多數驛田已被豪門大戶佔據,自己若推行改革豈不斷了他們的財路?那些人還怎麼可能會與自己一條心?改革怎麼可能取得效果?
李潛暗暗思忖,看來得想辦法將驛站全部收歸官府。州縣的驛站有正式官員管理還好說,只要一道聖旨便可。其他驛站可就難辦了,倉促之間到哪裡找那麼多人來接管?李潛眉頭緊皺食指輕輕敲擊著几案苦苦思忖。
賀彬之見狀低聲問道:「郎中還有別的事嗎?」
李潛從思忖中清醒過來笑了笑,「沒有了。多謝賀令史。今日聽你如此說李某長了不少見識。」
「不敢。不敢。郎中若無其他吩咐,下官告退。」
賀彬之走後,李潛正在思忖,張希元忽然在門外求見。
李潛起身將張希元讓到房中。
兩人落坐後張希元道:「想必郎中適才也聽賀令史說了驛田的事。」
李潛沒有否認點點頭,「看來張兄也早知此事。」
張希元坦然道:「此事由來已久,早在隋朝便已成定例。此前兵部也曾因此專門上過奏疏,只是戰事頻繁朝廷一直沒有騰出手來。」
「哦。張兄可知此事的危害?」
張希元點點頭,「驛田收益尚在其次。單說驛馬這一塊,驛馬若飼養得當每年的死損怎麼如此多?郎中有興趣可查閱歷年的文卷,武德七年全國驛站報死損驛馬近兩千匹。雖然其中多數是劣馬不過也太多了些。」
李潛眼睛一亮,「莫非其中有詐?」
「其中的伎倆無非是以次充好,報的是劣馬死損,其實劣馬成了中馬,中馬成了良馬,最後消失的卻是良馬。」
「流向哪裡去了?」
張希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按律,劣馬死損應補充相應的馬匹,事實上多數驛馬都來自官辦的牧場。良劣之分不過是牧場管事一句話的事。驛站每報一匹馬死損朝堂便損失兩百貫。這還只是劣馬的價格,若是良馬最少也得一千貫。」
李潛試探著問道:「驛將?」
張希元微微一笑,「郎中何必明知故問?」
李潛不由得暗怒,「此事為何沒人監管?」
「郎中,不是沒人監管而是難以監管。駕部只有三十多人,若每個驛站報死損都派人前往驗看,豈不把我等都累死?至於責成地方驗看,那些驛將早已把相關人等打點好了,豈會留下什麼證據去讓我們抓?」
李潛默然無語,許久才道:「此事當從長計議。張兄若有良策一定要先與李某商議。」
張希元道:「郎中放心,張某省得。」言罷便起身告辭。
張希元走後,李潛便翻看起文卷。果然如張希元所言那般,每年很多驛站都會報驛馬死損,多的有三五匹,少的也有一匹。這些驛站絕大多數都不在州縣城內。再翻看牧場的文卷便能發現所有報了死損的驛馬次年牧場都重新補充。僅武德七年死損驛馬達兩千匹,按平均每匹馬五百貫算,單這一項驛傳系統就消耗朝廷一百萬貫,再加上朝廷每年撥付的一百多萬貫其他費用,還有驛田產糧所得的一百多萬貫,驛傳的開銷實在大的驚人。李潛暗忖,李世民肯定知道驛傳花費巨大,只是驛傳乃朝廷的耳目喉舌不可或缺即便費錢也不能裁撤所以他明知如此也只能先忍著。想到這,李潛立刻明白為什麼李世民聽到他談到驛傳改革時會那麼興奮了。
明白了驛傳的弊病李潛既擔憂又興奮。擔憂是怕改革的阻力太大,實現不了對李世民的承諾。興奮的是若改革推行開順便還能解決了驛傳的弊病,所取得的效果絕對驚人。不過現在的李潛如趴在玻璃上的蒼蠅一般,前途一片光明只是找不到出路。
李潛沉下心來仔細思忖不知不覺便到了中午。張希元進來道:「郎中,楊侍郎來了。」
李潛趕緊起身迎到門外沖楊德中拱手,「不知楊侍郎駕到未曾遠迎,還請楊侍郎恕罪。」
「無妨。楊某正巧路過看到李郎中還未走便進來坐坐。李郎中莫怪楊某唐突喲。」
李潛立刻明白楊德中這話是張希元聽了。他以為張希元還不知道他來的目的,豈不知李潛早就告訴了張希元。
張希元連忙道:「既然兩位有事相談,那下官就告退了。」言罷便拱手而去。
待他走了,楊德中道:「李郎中,時候不早咱們走吧?」
李潛點點頭告了個罪,回房收拾了一下便與楊德中離開。來到衙門外,李潛告訴臨時充任長隨的老許,他今日有事讓老許先回家說一聲免得麥紫瀾擔心。老許領命留下莊小虎隨身伺侯李潛自己先回家通報。
楊德中帶著李潛打馬離開兵部衙門,上了朱雀大街沒走多遠便拐彎,李潛仔細一看發現兩人來到了平康坊。
「楊侍郎,咱們這是去哪裡?」
「呵呵,李公子跟楊某走就是。」
李潛見楊德中故意賣關子不好再詢問只能跟著他前行。不多時來到一處院落。李潛看到這院落佔地頗為廣大,青瓦白牆的院牆也比其他院子要高上三尺,院子大門外擺著一對石鼓,兩扇鑲了銅釘的紅漆大門緊閉著彷彿並不歡迎兩位到訪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