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 縱橫宦海 卷九 國亂 第三百七十六章 江淮風雲(三)
    東天剛剛露出一絲晨曦,天色昏明,煙青色的薄霧籠罩在一望無垠的鹽鹼地上,在距鹽城縣不到二十里有一片稀疏的柳林,在鹽鹼地上長出這樣一片柳林十分罕見,所以它們便孤零零地站立晨曦中,除了它們,周圍再也看不見任何綠色

    在柳林旁駐紮著一座簡易的軍營,說簡易是因為軍營沒有木柵欄、也沒有望哨,更沒有深挖的壕溝,以及鹿角蒺藜之類的防禦工事,近千頂帳篷就這樣橫起豎八地搭著,顯得有些凌亂,看得出這是因為南下的軍隊疲憊不堪才草草駐營,也說明他們不久就要離開這裡。

    藉著晨霧的掩護,在這座軍營以南三里外也出現了一支軍隊,約兩萬人,他們彷彿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向柳林旁的軍營快速行去,李師道手執一支鐵槍,立馬在一座小丘目光冷肅地凝視著遠方的軍營,霧氣繚繞,他只能隱隱看到幾處黑點。

    這時,一名斥候飛奔而來,他翻身下馬稟報道:「啟稟將軍,屬下一直在觀察軍營,至今沒有什麼動靜。」

    「你離軍營有多遠?」李師道忽然有些詫異地問道:「難道沒有被敵軍的巡哨發現嗎?」

    「敵軍的巡哨只在兩里範圍內巡邏,屬下沒有進入他們的巡邏區,而且敵軍搭營時屬下也親眼看到,他們十分疲憊,只草草支了營帳便休息了。」

    李師道的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安起來,如此草率地駐營,就算是自己也不會這樣做,對方可是威名赫赫的安西軍啊!擊敗吐蕃及大食的軍隊。怎麼可能這樣馬虎,這和佔山為王地草賊又有何區別?難道是

    李師道想到了一種最可怕的後果,他立刻高聲令道:「後隊變前軍,給我速速後退!」

    但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只見南面和西面已經開始有士兵鼓噪起來,一名軍官驚惶地跑來稟報:「將軍,大事不好,南面和西面皆發現有敵軍。」

    李師道大吃一驚。他立刻回頭探望,果然,在南面和西面的地平線上,各出現了一條黑線,此刻大地已經開始微微震動起來天際傳來了隱隱的悶雷聲。

    「混蛋!」李師道怒不可遏,他翻手一槍刺死了眼前正惶恐的斥候,厲聲高喊:「大軍準備從南面突圍!」

    他的大鐵槍一揮,數百名親兵護衛著他,向南面疾衝而去。

    萬馬奔騰,三個巨大的黑色騎兵方陣從北、南、西三個方向向李師道軍同時收攏。三桿金邊黑底的大旗上繡著巨大地白色的李字。在騎兵陣中迎風飄揚。

    這是一支可以堪稱大唐最精銳的騎兵,馬上騎兵人人披掛黑色明光鎧,一手執長槊,另一手平舉圓盾,頭盔之下是一雙雙冷漠而殘酷的眼睛,充滿殺機地注視著前方紛亂的敵軍。他們速度不快,但隊列整齊,就彷彿黑色地鐵流,以摧枯拉朽般的氣勢,向李師道軍掩殺而去。

    中計的恐懼之心早已經瀰漫在李師道的軍中,聞名不如見面,當三萬隴右騎兵奔騰而至時,他們看到是彷彿天兵天將般的軍隊,黑色更凝重著死亡的氣息。沒有抵擋心已膽寒。李師道軍中士氣低迷,沒有一個人願意拚死抵抗。李師道大聲怒罵,連連手刃數十人後,勉強穩住了部分軍隊地陣容,可就在這時,西南角忽然出現了一個喇叭型地缺口,李師道軍先是小股逃竄,隨即便引發大規模的逃跑,兩萬士兵爭先恐後地向缺口逃去,李師道剛剛整頓起的隊列,在乍現的一線生機面前瞬間便崩潰了,士兵互相踐踏,哭聲哀嚎聲響成一片。

    在北方騎兵陣中,張煥目光沉靜地注視李師道軍向西南奔突,敵軍陣腳已呈亂相,他手握戰劍緩緩出鞘,戰劍向敵軍劃出一道利芒,他口中冷冷地迸出了一個字殺!

    忽然間,鼓聲大作,驚滔裂石般的鼓聲在天地間迴盪,三萬將士大呼一聲萬歲!猶如平地一聲驚雷,騎兵陣陡然加速了,「殺!」長槊舞動,黑色大陣宛如奔騰狂嘯的大潮,激起數十丈高地殺氣,一個又一個激浪將敵軍掀翻、撕裂,血霧蓬起、屍首分離,人頭滾滾落地,職業軍人從來就沒有什麼手下留情,無論對方是胡虜還是唐軍,他們的任務就是屠殺,忠實地執行統帥的命令,哪怕對方已經崩潰,哪怕對方哀聲求饒,但沒有接到停止殺戮的命令前,他們就會斬盡殺絕,不會留一個活口。

    西南面的缺口只突出了幾百人便轟然合攏了,留給李師道軍的是黑色,無邊無際的黑色,黑色中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和刺鼻的血腥,生機消失了,地獄地大門已向他們敞開。

    當第一抹血紅色地朝陽照耀在這片白茫茫的鹽鹼大地時,戰場上已經安靜下來,大戰結束了,大地上躺滿了陣亡地士兵,空氣中血腥之氣遲遲未能散去,柳樹站滿了聞腥而來的烏鴉,嘎嘎地叫著,此一戰,斬殺一萬二千人,投降八千人,僥倖逃脫者寥寥無幾,而隴右軍連死帶傷加起來還不足兩百人,這已經不是戰役,而是一邊倒的屠殺

    一群群垂頭喪氣的俘虜坐在北面的一片空地上,個個目光帶著驚恐,而在遠處,三支黑色的方陣已合併為一支,矗立在二里地之外,正靜靜地等待著下一道命令,戰場上,數百名士兵正在翻查屍體,尋找李師道的下落,這時,一名俘虜被兩名軍士帶上來,向正在奉命尋找李師道的中郎將李國珍道:「將軍,此人知道李師道的下落。」

    李國珍的目光立刻投向那戰俘,「你若能帶我們找到,賞你十貫錢!」

    「我、我不敢要賞,只求將軍饒我一命。」戰俘戰戰兢兢一指遠方的小土丘道:「我見他是在那裡中箭落馬。」

    他話音剛落,已有數十人向小土丘跑去,這裡戰死的士兵最為厚密,隴右軍也是在這裡死傷了數十人,很快,土丘那便傳來一聲高喊,「找到了!就在這裡。」

    李國珍拍馬趕去,只見士兵們搬開了百具屍體,在最下面找到了一個頭戴金盔的中年男子,他被一箭穿胸而死,手中還握著大鐵槍,死不瞑目地瞪著天空,有人認出來,此人正是李師道。

    一名士兵一刀剁下他的人頭,雙手獻給李國珍,李國珍將人頭掛在鞍橋之上,隨即調轉馬頭,向騎兵陣馳去,片刻,李國珍來道張煥面前,行一軍禮,將人頭獻上,「都督,屬下已經找到李師道,特來交令!」

    張煥用劍挑過人頭,放在眼前注視了片刻,他冷冷一笑道:「李師道,你在洛陽就該死了,卻讓你活到今天。」

    說罷,他立刻下令道:「留下兩千人善後,其餘大軍向臨淮郡進發!」

    黑色的洪流迅速調頭,在一片紫紅的朝霞下向臨淮郡浩浩蕩蕩疾馳而去。

    廣陵楚府,一名黑色人在楚府侍衛的帶領下,匆匆穿過一道月門向楚行水的房走去。

    此時,楚行水的房裡一個有三人,除了楚行水外,其餘兩人都是楚家的主要成員,一個是楚行水的親弟楚行雲,他年紀約五十歲,長得儀表堂堂,眉眼頗有幾分和張煥的母親楚挽瀾相似,他負責楚家的日常事務,楚行水在長安時,族中之事就由他說了算,目前他是楚家的第二號人物。

    另外一個人的年紀也大致相仿,但長相卻和眉目清秀的楚行水兄弟大不相同,他闊臉紫面、獅鼻豹眼,身材高大魁梧,他叫楚驚雷,雖也是楚家人,實際上是楚行水父親楚檀收養的義子,武藝高強、性格勇烈,當年就是他手刃賀蘭敬明,奪取了三萬淮西軍,幾十年來,一直深得楚檀和楚行水父子的信任,在楚家中地位崇高,無人敢將他當外人,他目前掌握著楚家的水軍,一直駐紮在長江邊,昨晚連夜從金陵趕回來。

    楚行水的疲憊來自於鹽城的消息,據逃回來的士兵報告,張煥親率三萬騎兵,在鹽城大敗李師道部,李師道本人也在軍中陣亡,但讓他更心驚膽顫的是明明李師道軍隊願意投降,但張煥仍然不肯收回屠殺令,大半士兵都被屠殺而亡,這顯然是殺給自己看的。

    從這一戰中,楚行水看到了自己外甥的狠毒,就算楚家是他的母舅,他恐怕也絕不會手下留情,楚行水心中一陣黯然,這一次恐怕是自己低估了張煥消滅世家的決心。

    他長長歎了口氣,對兩名兄弟道:「你們說說看,現在我們楚家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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