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投石機『吱吱嘎嘎』拉緊,隨著軍士一聲命令,斗大的巨石被拋射上山崖,擊在石堡城的城牆之上,泛起一道灰塵,猶如海面上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
但一百餘架投石機同時射出,密集的石塊『辟辟啪啪!』打在城牆上,塵霧蓬起,大片碎石片從山崖上落下,蔚為壯觀。
但這種進攻對攻克石堡城沒有絲毫作用,堅固的城堡修築在赤嶺之上,四周都是懸崖峭壁,只有一條狹窄的通道上去,可謂『一夫當官,萬夫莫開』,天寶八年,四百名吐蕃軍守衛此堡,可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卻以死傷數萬人的代價才拿下城堡,由此可見拿下此堡的艱難。
張煥已經進攻了整整十天,他不時退兵誘馬重英來追,見對方不上當,卻立刻返身回來攻打,但真正的進攻也只有兩次,死傷數百人後便立刻停止進攻,改用石砲和飛弩攻擊,而馬重英卻始終堅守不出,兩個人都有點心照不宣,一個是在爭取時間給河湟各地的唐軍撤離,另一個則是在等援軍,準備大舉反攻。
這天半夜,唐軍正悄悄地收拾著物品,準備撤退,張煥站在帥帳旁,不甘心地望著被夜幕籠罩的石堡城,這座堅固的城堡他始終未能拿下,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形勢比他想像的還要危急,他剛剛得到急報,吐蕃贊普親率十萬大軍從會西堡方向殺來,準備撤離到隴右的五千黨項軍在龍支縣被敵軍包圍,已經了投降吐蕃軍,現在吐蕃前鋒已經殺到了湟水。
原路是回不去了。
現在只能從南面走寧塞郡,走斥候小兵劉帥逃回隴右的那條路,但就是走這條路,估計也是充滿艱辛。
「都督,準備走了。」杜梅見張煥目光中充滿了不甘,便安慰他道:「只要保存好力量,過幾年我們再重新殺回來。」
張煥沒有說話,他凝視著石堡城,忽然道:「你說我們若不從原路撤退,馬重英會不會著急追趕?」
「都督的意思是?」杜梅忽然明白了張煥地想法。
張煥淡淡一笑道:「打了一個多月的仗。卻始終沒有能見到這位吐蕃名將,不給他留點紀念怎麼行?」
次日一早。馬重英和平常一樣,站在城堡上眺望唐軍的動靜。三天前,從九曲地區趕來支援的三萬軍隊已經悄悄抵達石堡城,現在,他需要盤算時間,等待贊普斷張煥後路。
馬重英是在進攻會西堡失利後被赤松德贊召回邏些訓斥,這時,他才知道贊普進攻大唐的計劃。憑心而論。他並不看好贊普的計劃,畢竟攻打隴右和攻打河西完全不同。但他也知道吐蕃連年征戰,財力逐漸枯竭,贊普也是不得已才興起東征之念。
雖然赤松德贊事先並不知曉張煥會進攻河湟。而馬重英卻知道,贊普一定會趁機斷張煥的後路,從時間上算起來,應該是得手了。
「都督,有點奇怪。」身旁的副將悉大藏忽然發現了一絲端倪。
「哪裡奇怪了?」
「都督請看。」悉達藏遠遠一指投石機道:「前幾天投射的石塊尚能打到城頭,可從今天上午到現在,最高的一塊也只打到城牆中段,而且似乎只有一半地石砲在投射。」
馬重英被提醒,他仔細地察看情況,確實射來的石頭都懶洋洋地,一點也沒有昨天那種呼嘯而來的勁道,他知道,這種石砲是張煥臨時所制,缺乏借力機巧地零件,一架石砲至少要兩百人才能拉滿,而現在這種力道不足的情況,只能說明唐軍沒有那麼多人投入進攻了。
「難道張煥已經開始撤退了嗎?」念頭一起,馬重英立刻跑到最高的瞭望塔上,撲在城垛上向遠方察看。
遠遠地,只見數里外唐軍營依然在,但它卻十分安靜,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人來人往的熱鬧,『等一等,不要著急。』馬重英一再告誡自己,當心中了張煥之計。
從一大早開始,馬重英便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唐軍的變化,投來的石頭越來越稀疏,力道也越來越微弱,一直到中午,唐軍終於停止了進攻。
百架石砲擺在空曠的原野中,已經看不見一個唐軍,營帳也還保持著原樣,照理,這是唐軍回去吃飯地時間。
馬重英緊緊地盯著營帳地西面,那裡每天都有炊煙燃起,但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忽然,一縷細細的青煙飄了起來,柔弱地盤旋向上。
「點兵!」馬重英終於下定了判斷,唐軍真地撤軍了,他激動得揮舞著手臂,連聲大吼,「快準備追擊。」
一刻鐘後,石堡城的大門打開,一隊隊的吐蕃兵蜂擁而出,馬重英一馬當先,率領千人衝進了唐軍營帳,果然,唐軍大營裡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糧草輜重皆沒有帶走,剛才燃起青煙之處,卻是幾隻羊在啃食青草,當它們將一根繩啃斷後,就有一些燃燒地木炭掉在一堆乾草之上,而帥帳中文書也只燒了一半,許多營帳中的地上都掉有一些零星的銅錢,看得出唐軍撤退的倉惶,連錢都分給士兵們了。
「都督,會不會又是敵人的誘兵之計?」悉大藏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我援軍已到,又何懼於他。」馬重英忍不住大聲狂笑道:「沒看見他逃走的路線嗎?他也知道後路被斷了。」
他翻身上馬,馬鞭一指東方道:「給我星夜追擊,殺死張煥者,官升三級,賞錢十萬貫。」
數萬吐蕃軍個個奮勇,在馬重英的率領下,沿著唐軍撤退的軌跡,瘋狂地向東追去。
可就在馬重英追出半日後,一支身著吐蕃人軍服的三千騎兵悄然從石堡城的背後靠近,這支軍隊自然就是王思雨的三千騎兵。他們在血洗宛秀城後,便一路追趕,早在三天前就尾隨著三萬吐蕃援軍抵達了石堡城。
雖然比張煥規定地時間晚了十天,但不拿下石堡城,他王思雨絕不回去,從石堡城南面進入堡中相對容易一點,懸崖斷壁沒有北面那般陡峭,道路也略微寬闊,可容五人並行。
王思雨為拿下石堡城,特地準備了數百輛馬車喬裝成吐蕃人的後勤軍。又從宛秀城中得到數十名會說吐蕃語的漢人奴隸,當探知吐蕃人大軍已經離開城堡後。王思雨便知道機會來了。
他立即催動數百輛馬車向城門緩緩駛來。
石堡城中此時只留有一千駐軍,由一名千夫長率領。這時,一名吐蕃兵跑來稟報,一支後勤軍來了,正在叫門。
千夫長快步走到城頭,扶在城垛上向下眺望,只見朦朧的月色中,在長長的石階下停著數百輛馬車。上面滿載物品。更妙的是月光下似乎隱約還有女人。
「我們是從宛秀城而來,奉命送物資。」一名大嗓門的吐蕃軍在城門下叫喊:「還有五十名女人。」
城上守軍早看見了女人。個個心癢難耐,皆眼巴巴地望著首領,沒有人懷疑從自己背後會殺來唐軍。這是從來不會發生的事情。
但這名千夫長卻十分謹慎,他並沒有立即開門,而是探頭大喊道:
「你們可有文書!」
「有!」話音剛落,一支斷頭箭便射上城頭,上面插著一封文書,千夫長打開看了看,果然是宛秀城所派的運糧軍,上面還有宛秀城守的印鑒。
千夫長徹底放下了心,他一揮手笑呵呵令道:「開城!」
城門『吱吱嘎嘎!』地拉開了,王思雨地眼睛慢慢瞇了起來,他沉聲令道:「不要慌,慢慢地進去。」
數百名吐蕃軍挑著擔拾階而上,後面還押著一隊女人,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面目,只見她們穿著鮮艷的長群,一步三搖,姿態優美地進了城門,城中眾吐蕃軍樂不可滋,沒有人關心所送地物資,眾人蜂擁而上,圍住了這群他們渴盼已久的美女,可走近了卻發現這群女人個個身材高大,似乎比他們還魁梧幾分,高大也就罷了,而且個個胸部平坦,哪有什麼女人地曲線,再看臉上,她們皆長得濃眉凹眼,咧著血盆大口直笑,許多人臉上還長滿了粗疙瘩,甚至塗上厚厚一層脂粉也掩蓋不住,眾吐蕃軍看得直倒胃口,有幾個忍不住捂嘴跑去了牆角。
「搞什麼鬼,怎麼個個像男人一樣。」一名吐蕃軍忍不住大罵起來。
「說對了,老子們就是男人,給我殺!」幾十名『女人』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吼,手上象變戲法似的冒出兩把長刀,掄足了勁,向吐蕃軍頭上劈砍,剎時間砍翻數十人,數百名挑擔的『吐蕃軍』也紛紛從擔子裡抽出武器,向城門控制處撲殺而去。
突來的變故使城中的吐蕃守軍都驚呆了,千夫長一眼看見他們胳膊上皆扎有一條白帶,他猛然明白過來,這是唐軍詐城,他又驚又怕,連聲吼叫著命手下衝上去搶佔城門。
但似乎已經晚了,數千名唐軍已經蜂擁而入,一名身材異常高大的唐軍將領手執一把大鐵槍,在吐蕃軍群中左右翻飛,那冰冷的槍尖彷彿鬼判官手中勾命筆一般,槍槍斃命,片刻,他身邊就伏屍百人,而且每一個人都是咽喉和心臟中槍,周圍地吐蕃軍嚇得魂飛魄散,發一聲喊,轉身奔逃,王思雨仰天狂笑,眼一瞇,銳利地目光直刺吐蕃軍千夫長。
千夫長也被他的囂張激發了野性,他大吼一聲,揮刀向王思雨撲砍而來,但只在中途便僵住了,他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一桿大鐵槍已經穿胸而入。
王思雨冷冷一笑,槍一挑將吐蕃千夫長地屍體高高舉起,厲聲大喊道:「敵軍首領已被我殺,弟兄們,立功受賞的時候到了!」
「殺啊!」唐軍身上的血性徹底被激發了,他們揮舞戰刀,捨生忘死地殺進城堡深處半個時辰後,石堡城易手,城中吐蕃軍被殺盡,城門開啟,數匹快馬向東疾駛而去。
夜幕漸漸降臨,馬重英率大軍已經追出一百餘里,他追到一潭湖水前,便暫時停住追趕,命士兵們取水休息,等待後面地大隊跟上。
隨著時間推移,馬重英亢奮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很明顯,張煥已經知道後路被斷,所以改從南面撤退,他久在河湟,也知道從南面有無數條故道可通往隴右,如果贊普的軍隊仍然在北面城一帶攔截張煥,極可能就會被他逃脫。
想到這,馬重英立刻站起來,吩咐一名親兵道:「你速帶幾人去通報北面攔截之軍,告訴他們唐軍要從南面寧塞、安鄉一線逃走,讓他們火速南下堵截。」
士兵領令,騎馬飛馳而去,馬重英也翻身上馬,遠遠向東方眺望,這一帶河流眾多,空中霧氣很重,四周煙靄瀰漫,透過霧氣,右面巍峨的赤嶺隱約可見,左面是狹長的綏河嶺,他們已經進入了騎士谷,這是一個喇叭型的山谷,西寬東窄,長二十餘里,最寬處約五里,最窄處的東部谷口不足百丈,也就在那裡唐人曾修有一座城堡,叫做綏和堡。
馬重英身經百戰,對這種地形他從來都會小心,立刻命道:「多派斥候去前方察看,不得大意。」
又等了一會兒,後面的吐蕃大軍陸陸續續都趕到了,馬重英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彎月如鉤,夜色深沉,他馬鞭一指去前方,「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