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我隨太后由南苑回宮,一同的還有昔日的皇后,如今的靜妃。
在四阿哥中毒身亡之後,福臨以退位之名要挾太后廢了皇后,儘管並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四阿哥中毒之事與皇后有關,可福臨在淒惶之下什麼話也聽不下去,他認定了只要由皇后主持六宮,宛寧的性命便朝不保夕,他已經失去了寄予厚望的愛子,再也無法承受住失去宛寧。太后堅決不許,持續了數日,終於在福臨絕食相逼之下忍痛廢了皇后,隨即帶著我和已貶為靜妃的榮惠去了南苑。
此時,已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天兒,茫茫原野被白雪覆蓋著,除了浩浩蕩蕩,迎著凜冽寒風前行的車馬隊伍,天地之間僅餘了黑鴉不住的啼叫。車簾偶被風捲起,只覺寒氣逼人。
車內,鋪了厚厚的軟毛細墊,銅製暖爐放在正中熊熊的燃著,多少驅除了些許刺骨嚴寒。我懷中籠著個小小的精緻手爐,挨著太后而坐,時不時說些無關緊要的閒話,靜妃身著鑲滾著繁複細密花紋的素雅米黃色旗裝,卻坐了一旁,手中持了一個刺繡盤兒,略嫌笨拙的認真繡著一方紅梅手帕。
初去南苑之時,她整日將自己關在房內,不吃不喝,我和太后一刻不離的守在她身邊,生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可任怎麼勸說,終打動不了她的心。直到那日,當瘋瘋傻傻的太妃出現在我們面前,她似瞬間了悟一般做皇上的女人。再怎樣地榮冠後宮,集三千之寵。也不過如太妃一般,說什麼結髮夫妻,與之偕老,眼一閉,心一橫。一切都是虛無飄渺的,先帝沒有遇見宸妃之前,闔宮上下最寵的亦是貴太妃,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曾經千嬌百媚地紅顏便撇在腦後了,至死心心唸唸的都只是那個人,這世上最不可勉強地原來是心。
於是痛哭了一場,至此便安靜下來,請了師傅來教習琴棋書畫。前些日子越發連刺繡也一併學起,舉手投足間到底添了些沉穩嫻靜的氣度。太后曾試探的提起四阿哥中毒之事,每當此時靜妃面上總浮起幾絲神秘莫測的冷笑。再詢問下去,便三緘其口。只道不知。
若是太妃所為。倒也能解釋,太妃是應極深的恨著宸妃。就如今日皇宮之內諸妃那樣深地恨著宛寧。我卻只有一點想不通,太妃如何知曉那個孩子就是八阿哥?是誰告訴太妃的?莫不是有誰想借太妃的手殺了四阿哥?鶴頂紅又是從何得來的?
馬車在雪地上行走極是艱難,偶爾碾到厚重積雪之下的石子磚塊之物,便顛簸個不停,趕車的太監不住的抽著馬鞭,饒是如此,太后仍是心急如焚,這般急著趕路卻是為了福臨大婚之事.電腦站更新最快.
果真如太后所言,雖朝臣和蒙古讓了一步,讓福臨如願廢了皇后,卻即刻商討起續立皇后之事,宛寧自不在考慮人選之列,儘管福臨一再軟硬兼施,卻也頂不住蒙古四十九旗的龐大壓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蒙古的是皇位地有力保證,更是大清後方的天然屏障,況又有宗族親貴大臣的憤憤之言,多方阻撓之下,福臨心灰意冷,只得應允再度聯姻之事。
蒙古送來了兩位公主,從輩分上來講,卻是靜妃地從侄女,這對我自小便熟知的倫理之法而言,自是無法接受地錯輩,可對於滿蒙兩族來說,卻早已是司空見慣地了,先孝端皇后便是太后和宸妃的親姑姑。福臨地第二位皇后將從這兩位公主中選出,兩位公主已經到了京城,因太后不在宮內,只住在行館。
太后瞧了靜妃片刻才緩緩道「好在,繼任的皇后是咱們博爾濟吉特氏的公主,總不至委屈了你的。」
靜妃聽太后此言,也不抬頭,只淡淡笑道「姑姑,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不管誰做了皇后,有您在,侄女總受不了苦的。」
太后不再做聲,靜妃卻放下手中的繡活,搖著發酸的右臂掀開車簾一角,平心靜氣道「做了皇后又如何?不過是個空名兒罷了,他心裡頭沒有你,憑你再怎麼樣也只是枉然。」
伴隨著一陣寒風,她的話幽幽吹過耳側,我不知她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將要成為繼任大清國母的博爾濟吉特氏公主,只覺涼到了心底。
福臨的第二次大婚辦的極是草率,一應規矩皆只有走了個過場,冊封大公主諾敏為皇后,二公主烏蘭為惠妃,蒙古送來兩位后妃的目的自是不言而預,靜妃無所出,因而輕易被廢,倘若有個一男半女恐怕靜妃告訴我,在蒙語裡,諾敏是碧玉的意思,烏蘭則是嬌艷的意思,皇后和惠妃進宮次日朝見太后之時,我不由得感歎,真是人如其名。
當皇后帶著惠妃到慈寧宮之時,諸妃已等候多時了,只宛寧有病無法前來。
皇后一身明黃朝服,金鳳朝雖無閉月羞花之貌,卻極是莊重謙和,只見她端端正正,目不斜視的踏著花盆底鞋走至太后面前,屈膝跪了下去,口稱「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眾妃早已跪拜下去,只靜妃款款的站在一旁,並不行禮。太后笑道「快起來。」
皇后穩穩的起身,又對眾人道「諸位姐妹請起。」面上毫無驕矜之色,平和的竟似鄰家姐姐一般。
眾人謝恩起身。一身大紅色宮裝的惠妃走上前來跪下道「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說罷。抬頭嬌俏著對太后微微淺笑,我不由雙目一亮,倒真個如她地名字那樣明艷動人。
太后笑著抬手命她起了,指著眾妃道「你年幼,入宮又晚。今兒是第一遭見面,該給她們見禮的。」
惠妃亦不托大自矜,只含笑給眾妃屈膝福身道「見過諸位姐姐。」
佟妃,寧妃只笑著受禮,比她位分略低的嬪,貴人卻忙不迭地還禮,只陳嬪越眾而出,親熱的拉著惠妃地手笑道「怪道說草原上出美人,太后就不必說了。皇后,靜妃娘娘已是拔尖的,如今惠娘娘雖年紀輕。也出落的這樣,叫人一看就喜歡的什麼似的。」
眾人見她這樣輕狂。都撇嘴只做不見。惠妃笑嬉嬉地道「陳姐姐謙虛了,您要再年輕個幾歲。也是極好看的呢。」
眾人聞言皆笑起來,陳嬪面色潮紅,雖見惠妃孩子一般仍是無辜的笑著,只訕笑著道「娘娘說笑呢。」便退至一旁了。
此時,皇后卻走至靜妃身側,福身道「姑姑。」
眾人不覺驚詫,靜妃亦很是意外,淡笑道「你如今是皇后,理應我向你問安的。」
皇后卻正色道「諾敏雖忝居皇后之位,卻輩分小於姑姑,不敢受姑姑的禮,從今以往也是如此。」
靜妃雖不說什麼,臉上卻流露出感動之色,太后見此情景很是欣慰,鬆下一口氣來,佟寧二人亦讚歎不已。
太后笑道「貞兒,你也該去給皇后見禮的。」
我笑著應了,上前對皇后略一福身,她忙伸手扶起我笑道「四格格快請起。」
惠妃卻一把抓住我的手笑道「快別,我還要回禮的,罷了罷了,怪累人,這就算認識了。」
我亦喜她的豪爽且充滿稚氣,只含笑應了。
太后留了眾人用午膳,膳畢命眾人散了,只留下皇后來。
蘇麼麼奉茶來,對皇后笑道「娘娘快請嘗嘗,這是極品地龍井呢。」
皇后雙手接了,抿了一口笑道「到底和草原上的不同,多謝麼麼。」
太后斜歪在大迎枕上,注視了皇后半晌方緩緩道「諾敏,皇上對你如何?」
皇后聞言,放下手中的細瓷杯子,只道「雖不算好,亦不壞。太后略皺起眉頭道「你進宮這些日子,宮裡頭地事兒想必也該清楚了。皇上一意寵著貴妃,冷落了眾人,你姑姑就是為了這口氣,生生的耗盡了他們夫妻地情分,我雖不主張你著意爭寵,卻也盼著你們夫妻和睦,要知道,太得皇上意地和太不得皇上意的最終都只能是一樣地結局,在這宮裡頭,容不得極端,不濃不淡的方好,額娘說的這些你懂嗎?」
皇后思索了半晌,回道「額娘,兒臣雖愚鈍,卻也知情之所鍾,不由自己。兒臣既入了宮,做了皇后,只求六宮祥和,自身無大錯,令皇上滿意,其他的卻做不得主。」
太后長歎道「額娘亦不強求你什麼,只盼著你能為愛新覺羅氏誕下子女。」
皇后垂下頭來,雙手不安的扭著衣帶,低聲道「除了大婚那日,皇上已多日未進過坤寧宮,兒臣就算有心,只恐無力。」
太后又道「可去了烏蘭那裡?」
皇后茫然道「也不曾,兒臣聽宮人說起,貴妃身子不好,皇上大多宿在承乾宮的。」太后微閉著雙目,淡淡道「你去歇著吧,回頭我會和皇帝說的。」
皇后依言跪安著出去。
太后目送著皇后的背影,歎息不已,我小心道「額娘,您似乎在擔心著什麼。」
太后無限煩憂的道「我只怕她又是一個惠我唬了一跳,忙道「額娘,您多慮了,依女兒所見,皇后性子很是平穩和順,大抵不會和九哥有言語衝突,九哥雖心念宛寧,到底是至孝之人,就算看在您的面上,也不會再輕易廢後了。」
太后點頭道「這個孩子確是極平穩的,也有中宮皇后的度量,烏蘭也還好,只略小了些,還不懂事。」蘇麼麼笑道「您愁什麼,來日方長呢,這也不是一時能急的來的。」
太后不再做聲,閉目養神起來,我輕聲退了出去,自回寢宮。
雖福臨對這兩位蒙古公主面上淡淡的,到底沒有太過冷落,時不時的亦有些賞賜下來,六宮之中在皇后著意整治之下,倒也安寧了一段時日,靜妃再見福臨之時,卻仍是憤恨不已,幾次在慈寧宮中相遇,皆是提步便走,福臨也只做不見,兩人竟似陌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