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承乾宮,太后命諸妃散了,將御醫,乳母一併帶回了慈寧宮。
太后端坐在正殿之內,冷冷的掃視著站在下面忐忑不安的御醫和乳母,只是不做聲,殿內沉寂的喘息不聞,只聽見宮燈內燭淚一滴滴的落在水磨青磚地上發出的細微聲響。
過了半晌,四阿哥的乳母終於再也忍不住,哭著跪在地上道「太后,太后,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太后犀利的目光審視了她片刻才道「那你知道什麼?你說你寸不不離的守著四阿哥,那他到底是怎麼中的毒?」
乳母渾身哆嗦,顫抖著哭道「今兒個一整天奴婢都沒有離開過四阿哥,奴婢真的不知道四阿哥怎麼就中毒了啊。」
太后緊緊盯著乳母道「哦?那就說說,今兒一天你都帶著四阿哥做什麼了?去了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
乳母顯然已被突如其來的鶴頂紅嚇傻了,口中反反覆覆只是重複著「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太后饒了奴婢吧。」
蘇麼麼伏下身子溫言對她道「你不要怕,太后只是想知道今兒一天發生了什麼事而已,你仔細想想,和太后好好的說,太后心裡有數,不會冤枉了誰的。」
乳母慢慢停住了淚水,回憶著對太后道「今兒早上阿哥還好好的,吃了好些奶,接著奴婢們就帶著四阿哥去了承乾宮,貴妃娘娘便一直自己抱著,晌午皇上過來用膳。還摟著阿哥哄了一會,用完膳,皇上和娘娘歇中覺。命奴婢們帶著阿哥去園子裡曬暖乳母說了這裡,忽想起什麼似的。眼前一亮,忙道「太后,在園子裡的時候,奴婢遇見了貴太妃。」
太后一愣,示意她說下去。乳母彷彿突然來了精神似的,道「太妃見奴婢們抱著四阿哥,接過去還逗弄了一會呢。」
太后沉吟著道「太妃說了些什麼?」
乳母想了片刻道「太妃不曾說什麼,只是抱了一會就交給了奴婢回寧壽宮去了。」
太后又道「然後呢?」
乳母見太后神色泰然自若,略有些喪氣,低聲道「太妃走了沒有多久天兒就涼下來,奴婢們怕四阿哥著涼,便回了阿哥所,誰知道天剛擦黑地時候。阿哥便開始哭鬧不止,奴婢便回了貴妃,請了太醫們來。」
太后聽完良久沒有做聲。過了一會才語氣乾澀單調對太醫道「四阿哥還有的救嗎?」
太醫搖搖頭道「太后,常人服食鶴頂紅尚不可救。何況不到三月大的嬰孩呢?」
太后一時沒有言語。四邊沒有著落似地看著窗外墨染的無邊夜色,眾人皆噤聲不語——,wap,更新最快.只乳母仍在低聲啜泣著。好半天,太后才淡淡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眾人如逢大赦,忙著跪安出去了。
太后又對蘇麼麼道「叫人傳朵雲來。你親自到寧壽宮把掌事太監和太妃地貼身宮女傳來,悄悄的不要驚動了太妃。」
蘇麼麼應著出去,我扶著太后進東暖閣,為太后斟了杯茶,太后只不接,神色恍惚道「這麼小的孩子,是誰下的這樣狠手?」
我似乎還未從承乾宮的慘景中回過神來,愣愣地只是不言語。乳母意有所指,指的是太妃,可太妃如今神志昏聵,恐怕連那個孩子是誰都不清楚,怎麼會對他痛下殺手。福臨認定了是皇后所為,可照乳母所言,皇后卻壓根沒有靠近過四阿哥,我愈想心愈驚,腦中閃現出那個小小孩子烏青的臉龐,渾身彷彿被冰雪澆灌了一般,冷徹心骨。
一時,朵雲進殿來給太后請安,太后只淡淡道「你主子歇了嗎?」
朵雲見太后深夜喚自己前來,只是問了這麼一句不閒不淡的話,不禁有些詫異,只道「回太后,娘娘用完藥早早的便睡下了。」
太后又道「皇后今日可曾出門,是誰在身側侍侯的?」
朵雲道「娘娘幾日未曾下過床了,寧主兒一日都陪在主子身邊。」
太后點頭道「明日再傳了太醫去給皇后請脈,好生伺候著,不要叫她動氣。」
朵雲應了,太后方揮手要她退下,我心底著實放下一塊大石,只太后雙眉緊皺著。
蘇麼麼帶了寧壽宮掌事太監和一個小宮女進來,我不經意的從那個宮女臉上一掃,忽想起晌午碧裳的話,留意看了一眼,倒真的有些宛寧地模樣,只看上去比宛寧艷麗了些。
太后亦對她格外的注意,問道「你是新進宮的?叫什麼?」
她見太后問話,忙跪下回道「回太后,奴婢叫雲意,是年初進宮地。」
太后點頭,又道「晌午,是你陪太妃去園子裡的嗎?」
雲意回道「回太后,是奴婢陪著太妃去地。」
太后狀似不經意地道「在園子裡遇見四阿哥了嗎?」
雲意道「是,遇見了四阿哥,太妃還抱著逗弄了會。」
太后屏息凝神又道「太妃,清楚那是誰嗎?」
雲意懵懂的抬頭,見太后盯著自己,又忙低下頭道「回太后,奴婢不清楚,太妃,太妃說那是八阿哥,李公公囑咐過奴婢,太妃說什麼都要應著,不可多嘴。」
我一陣茫然不解,太后聽到八阿哥三個字之時卻是神色大變,蘇麼麼亦有些失神,半晌。太后才揮手道「你們退下吧,此事不要和他人提起。」
待他們走出了殿外,我才對太后疑惑道「額娘。八阿哥是誰?太妃為什麼將四阿哥認做八阿哥?」
太后神思恍惚地道「八阿哥是先帝與宸妃所生的。」
我頓時臉色變的蒼白起來,宸妃海蘭珠。這個神秘的名字,在這深宮之中如同傳奇一般被宮人們私下悄悄傳說著。她是太后地親姐姐,入宮侍奉先帝之前曾嫁過人,進宮之時已年近三十,卻被先帝三千寵愛在一身。所居宮殿賜名為關雎宮,而八阿哥剛出生既被冊封為太子,可惜不到一歲卻莫明死去,宸妃本身子虛弱,又經喪子之痛,不久便香消玉隕。先帝悲痛萬分,追隨宸妃盛年而逝。
當年的宸妃和如今的宛寧,這兩個女子,這兩段傳奇般地生死絕戀。是何其的相似。夜漸漸深了,外頭突如其來地狂風暴雨,打落了一地的殘花。我躺在床上只是輾轉難眠。
宸妃和宛寧的名字交替在我眼前閃現,命運原來竟可以如此神似。腦中忽想起「情深不壽」這四個字。它像惡毒的咒語一般演繹著宸妃華麗卻哀傷的一生,宛寧地命運似也在一步一步的慢慢應證。帝王的愛是如此的沉重,如果愛上她們的僅僅是再平凡不過的男子,她們的命運又將如何?
宸妃的孩子,那個和四阿哥一樣鮮活的小小孩子,像風一樣消逝在夜幕深寒地重重宮掖之中,也帶走了他母親的如花年華。我想起宛寧那憔悴面容上浮起的一絲晦澀微笑,心內不由得襲上一陣恐懼。
這被無邊風雨籠罩下地漆黑紫禁城,此時在我的眼中卻像一隻張著血盆大口地猛獸,多少生命被悄悄吞噬,灰飛煙滅般地悄無聲息。
次日,雖風雨稍住,天色卻仍是灰慘慘的陰重,四阿哥在黎明時分逝去。
福臨下旨,追封這個僅三月大地愛子為和碩榮親王,隆重下葬。儘管不合規矩,太后卻沒有阻止,也許是希望能稍稍減輕福臨的喪子之痛,平息他雷霆萬鈞的怨怒之氣。
宛寧在四阿哥下葬之後病倒了,她的病引起了福臨莫大的惶恐,甚至顧不上去追查四阿哥中毒一事的原委,甚至撇下了廢後一事,日日守在宛寧病榻之側,軟語撫慰,遍請名醫。
在福臨請來海會寺的高僧憨璞聰進宮為宛寧誦經祈福之時,太后卻帶著我和蘇麼麼悄悄去了寧壽宮,我知道太后的心被鶴頂紅高高的懸起,只有徹底查清誰是下毒之人,福臨才會打消廢後的念頭。
寧壽宮裡,太妃正端坐在寬敞的宮院之內看小宮女們踢毽子,色澤艷麗的毽子在年幼宮女們靈巧的腳下翻著無數的花樣,太妃身著松色便袍,滿頭烏髮只綰做家常髻,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神色安詳的彷彿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婦人。
太后靜靜注視著如一汪碧水般安寧的太妃,直到眾人驚覺太后已站了多時才慌著上前請安,太妃呆呆的看著太后,嘴角的微笑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惶恐。
只見太妃神色慌張的喚道「雲意,雲意。雲意忙走至太妃身側,扶住太妃,太妃一把抓住了雲意的手,躲在她的身後,顫抖著道「她是誰啊?」
我愣在那裡,太后亦是不知所以,只聽雲意柔柔的安撫著太妃道「娘娘,那是莊妃娘娘,您不認得了嗎?前幾日莊妃娘娘還打發人來給您送了好些茶葉的,想起來了嗎?」太妃思索了半晌,象牙般白膩的臉龐上卻只是茫然,衝著雲意搖了搖頭,看向太后之時卻是一臉的防備之色。
太后詫異的問道「太妃這個樣子有多久了,傳了太醫來瞧了沒有?怎麼沒有去回?」
掌事太監忙道「回太后,太妃這樣有一段時日了,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也不過只說自己還是先帝的大貴妃,再糊塗些就像現在這樣,什麼都記不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前兒太醫來請平安脈,只說沒有法子。奴才們想著既沒有法子,也就沒有去回太后。」
太后半晌無話,一聲長歎對雲意道「好好伺候太妃,短缺了什麼只管去慈寧宮去回。」
雲意應了,太后再也忍不住心頭的哀傷,提步欲行,卻忽聽見太妃低聲喚道「等一下。」
太妃慢慢從雲意身後走出來,怯怯的蹭到太后面前,伸手扶了扶太后發上的碧玉簪子,孩子般的沖太后稚氣一笑道「你的簪子歪了,這會子才好了。」
太后眼圈紅起來,眼淚只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轉,這大半輩子或者這是太妃頭次如此真心的對太后微笑,卻是在如斯令人感傷的境地之下。
從寧壽宮出來,我和蘇麼麼一左一右攙著太后,一時皆是默然。
行至慈寧宮之時,太后對蘇麼麼道「你去內務府向索尼傳旨,送太妃去南苑休養,即刻出宮,寧壽宮一應宮女太監隨太妃前往。」我不知太后為何忽然下了這樣的旨意,可我卻知太后對太妃確是一片關懷之意。
深夜,福臨來慈寧宮,僅兩日光景,他卻已憔悴了十歲般,眼窩深陷,面色蠟黃,進得東暖閣,撲通便跪在了太后面前,淒聲道「我要廢後。」
太后大驚「四阿哥之事確與皇后有關嗎?」福臨冷笑的搖頭「我要廢後,非得她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