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王府儀衛在東嵐比王殿侍衛更加神秘,畢竟,王殿侍衛可沒有整整十七年沒有露面。聽說王府儀衛來了,即使是這幾日一直坐臥不寧的陳延也精神一震,立刻跟著易洛的王駕前往羽林駐地。這其中好奇心到底佔了幾成了,恐怕陳延自己也說不清。
白王府儀衛建制是一百人,但是,出現在宛城的只有三四十人的樣子。因為是王府儀衛,他們都著銀光鏡甲,簡直是光彩奪目,引得不少士卒口水直流。
易洛對白王府儀衛並不陌生,他急著趕來倒不是為了見他們,而是因為他很驚訝白初宜為何如此做。
一進羽林駐地,易洛就發現白王府儀衛已經接替了中軍護衛的職責,衛率韓元很坦然地參禮,卻也攔下王駕:「君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中軍帳。」
易洛伸手示意韓元靠近,在韓元到自己身邊後,冷然地質問:「朕也在『任何人』之列?」
韓元低頭,卻堅持:「君上說哪怕王上來了也不可以放行!」隨即,在易洛發火前,他又補充了一句:「寧醫師也在帳內。」
易洛眸光一閃,怒火稍退,擺手讓他退下。
寧和的確在中軍帳之中,也確如易洛所想的一樣,在為白初宜換藥,但是,韓元沒有說風絮也在。
「君上有什麼事吩咐?」風絮隔著帷帳問正在換藥的白初宜,語氣十分不解。
一路上,他都在想這個問題,但是,始終無頭緒。
「不忙!」白初宜的聲音很平靜,「這事待會兒說,你給我說說平奈的情況。」
風絮稍稍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得平靜,應了一聲便道:「是!一直到易諍殿下堵住白王府大門時,平奈都很平靜,並沒有出現失控的狀況,但是,羽林軍一直閉營不出,由宮衛與城防營執行戒嚴令,羽林軍司府有易庭殿下的儀衛駐守,我懷疑羽林軍司與各營統領都已被軟禁或殺害,只是一時沒有找到調兵的信符,羽林軍只能閉營不出。」
「王宮的情況呢?」白初宜皺眉問道。
「王宮?據我所知,戒嚴的第一天夜裡,太元門有交戰的聲音,據儀衛探報,太元門的確有兩隊宮衛在交戰,直到天亮方停止,太元門無恙,我以為雍和宮應該還在蕭漠的控制中。」
「哦?」白初宜的聲音聽不出意味,但是,風絮卻很瞭然地停下,不再說話。
不一會兒,白初宜從後帳走出,走到桌前,隨手展開一幅地圖,看了片刻,揚聲問寧和:「你們之前走的通道還在嗎?」
「在!」寧和回答,「怎麼?君上又想用了?那麼,情況可就不同了!」
「自然不同!」白初宜輕笑,「除非寧家不想在東嵐做生意了,否則,就好好配合!逼急了,你信不信王寧可把平奈毀了重建,也不會給易庭半分機會!」
寧和臉色數變,終是點頭,最後還小聲地嘀咕:「難怪少主說您才是奸商!」白初宜與風絮都聽得清楚,相視一眼,不禁搖頭失笑。
寧和正要出去,白初宜卻阻止了他:「你再待一會兒!」
儘管不解,寧和還是順從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聽白初宜與風絮說話。
「急著找你來是有急事的!」白初宜對風絮坦言,手下慢慢地收起地圖,頭一直沒有抬起。風絮不由驚訝:「什麼事?你似乎很為難!」
「……陳國的華妃有孕了!」白初宜再三猶豫,最後還是一咬牙說了出來。
風絮的臉色立時刷白,半晌沒有說話。
最不好說的一句話都說了出來,白初宜心一橫,乾脆把所有的想法都說明白:「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很明顯,她那裡情況有變,我需要你去一趟安陽,必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我不希望失去她!」
「失去她?」風絮抓住她話中的意思,臉色更加蒼白,「你打算做什麼?」
白初宜把玩著腰間的佩飾,內畫紫色飛龍的琉璃珠玲瓏動人,風絮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她手上有我的信物!」白初宜的聲音的冷漠,「我不能允許有半分閃失!如果你不能將情況導回原來的計劃,我只能全部否定,從頭再來!」
風絮的臉色已經平靜,他緩緩地點頭:「我明白了。」
「子然……」白初宜的語氣稍緩,「如果情況已經超出你的能力範圍,只需取回我的信物即可!」
「我知道了!」風絮點頭,隨即又有些猶豫地問道:「怎麼樣才算回到原來的計劃?」
白初宜的聲音再次變的冷酷無情:「這個孩子不能出生!」
「什麼?」風絮不由提高了聲音,「一定要那樣嗎?你也清楚,那會多麼危險!」
白初宜從袖中取了一個瓷瓶,放在桌面上,推到他的方向:「用這個,不會有多少危險!子然,那個孩子不能出生!」
「子然,你不是女人,你不明白母親這兩個字的意思。」白初宜低頭閉上眼,「連陳瞬,她都狠不下心對待,這個孩子只會讓她更狠不下心!」
「……」風絮無語,只是死死地盯著那隻小巧的瓷瓶。
「如果……如果你做不到……」白初宜抬眼看向風絮,「就讓她交還我的信物!如果兩者都做不到,你就回來吧!」
「你會如何做?」風絮瞪大了眼睛盯著她,白初宜將腰間的那只琉璃珠握在掌心,淡淡地回答:「如果她兩個都不選,她就不是朋友,是敵人了!」
風絮深吸了一口氣,卻還是問道:「只是敵人不是背叛者?」
「你說呢?」白初宜微笑,「子然,從朋友到敵人,難道是我虧欠了她嗎?」
「……沒有!」風絮說得艱難,苦笑著收起那只瓷瓶。
寧和一直盯著兩人,直到這會兒,他才說了一句:「少主至今還在安陽停留,風公子可以先去見少主。」
風絮點頭,沒有再說話,手死死捏著那只瓷瓶,隨後轉身離開。
看著風絮離開的背影,白初宜緩緩鬆開手,一絲細沙從她的掌心滑落。
——是否她真的要失去一個朋友了?或者,她將失去的並非只是一個朋友!
寧和看著那只琉璃珠被粉碎後的一層細沙落在白初宜的身邊,心中歎息,不禁暗道:「少主,你是否也料到這樣的情況了?」
正在思量著,就見一個人撩起帳門快步走進來,寧和一唬,連忙起身:「參見王上!」
白初宜被聲音一震,這才收回有些茫然的眼神,看向易洛。
「你怎麼把白王府的人都帶出來了?」易洛見她的神色不對,語氣稍緩,卻仍然皺著眉,不解地詢問。
白初宜上前參禮,聽到他急切地追問,不由皺眉,定了定神,才道:「臣需要風絮去做件事,想想不若將所有人都帶出來算了,而且,這是很好的理由,足以讓平奈人心浮動。不是嗎?」
易洛一愣,緊跟著就聽白初宜淡淡地道:「韓元他們說,為阻追兵,他們放了一把火!」
「什麼?」易洛大驚,「他們燒了白王府?」
「末將罪該萬死!」追著易洛進來的韓元等人連忙請罪。
白初宜擺手,無所謂地道:「死一次就夠了,再說,也不必死,應該獎賞你們才是!」
「那是白王府!」易洛看著白初宜,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白初宜也詫異地抬眼看向易洛,道:「臣知道。」
易洛沒再堅持,輕咳一聲,問她:「你要風絮做什麼事?這樣著急。」
「一些急事!」白初宜輕描淡寫地帶過,在易洛想開口前,揚眉反問:「王怎麼闖進來了?」
易洛語塞。他的確是闖進來的,看見風絮,他才明白韓元是在誑他,來不及發火,他就先闖進來了。
「朕心急如焚!」易洛冷著臉道,「紫華君難道打算讓朕在宛城待一輩子?乾脆,朕直接下詔遷都算了!」
白初宜揚眉:「王再等等!」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易洛氣急,狠狠地拍上議事桌。
白初宜眼都不眨一下,轉眼看向跟在易洛身邊沐清,淡淡地道:「你說呢!」
沐清一愣,眼見易洛也看向自己,只得硬著頭皮回答:「君上是在等易庭殿下與柳家叛旗昭然之時。」
「難道現在還不算?」易洛看向白初宜。白初宜冷笑:「王認為算,東嵐人也這麼認為嗎?天下人又怎麼想?」
易洛被她堵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卻也沒有發火。他已經明白白初宜的意思了。
不就是等嗎?他不會連這點耐心都沒有!
他就不信了,白王府一把火還不能讓易庭與柳家自己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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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去的白王府?」易庭氣急敗壞地砸了茶盞,易諍不敢躲,碎瓷片劃破了他的臉,茶水濺濕他的衣裳,幸好並非滾燙。
易庭都還沒有想好怎麼做,就聽人傳報白王府著火了,他趕到時,就見易諍正在組織救火,再看他帶的那些甲冑在身的裝束,他若是還不清楚,乾脆自己跳奈水算了。
回到自己府裡,再看易諍毫無認錯的意識,易庭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大怒。
「你和柳大人的話,我都聽到了!」易諍抹起臉頰的那絲血漬,毫不在乎地說,「三哥,你能不能下個狠心,都走到這一步了,你還想有回頭路嗎?」
易庭一愣,卻見易諍低頭跪下:「沒錯!我是自作主張,但是,我不是頭腦發熱!三哥,你顧忌這兒,顧忌那兒,難道還能把這麼個謀逆罪名避過去嗎?易洛的性格,你還不明白嗎?哪怕咱們有十倍於他的兵力,將他圍得死死的,他也不會說把王位讓出的!更何況,我們現在沒有那種實力!你們弄了半天,就是不說一個叛字。現在,平奈貌似平靜,其實,所有人都在觀望,咱們必須讓所有人跟咱們一條心!」
見易庭還是不言語,易諍心一橫:「要不然,咱們就此打住!你把我一綁,送給易洛。什麼罪名,我都擔了,你也再不要提王位的事情了!那樣,紫華君未必不會保你!」
「夠了!」易庭明知道他在激自己,卻還不能被激。
沒錯,白初宜會保他,只要他不爭這個王位,只要他安於東嵐的親王之位。那樣,易洛甚至也不會動他。
易庭狠狠地拍了一下手邊的茶几,冷笑:「你不必激我!你那點心思我還不明白嗎?」
易諍不再說話,只是默默低頭。
「好!這個王位,我就要了!」易庭握拳冷言。
「吾王萬安!」一個激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易諍不必看也知道是柳敬華,他也沒有去看,跟著叩頭:「吾王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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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庭與柳敬華商議事情,易諍便以換衣為由告退離開,易庭點頭,還囑咐他休息一下,不必急著過來。
坐在浴池裡,易諍抬手撫過臉上的傷口,不禁冷笑:「吾王萬安?」
「殿下說什麼?」在側侍奉的侍妾沒聽清,不安地柔聲詢問。
易諍閉上眼,沒再說話。那個侍妾不敢再問,低下頭,專心伺候他,也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