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周忠的傷沒多久就痊癒了,只在額角留下有一塊疤。朱鈞本想借此把他調離御書房,卻被雲兒攔下,朱鈞雖然頗有微詞,但是又不敢對雲兒的決定有任何疑議。
接連下了好幾日的大雪,整個京城皆被白色覆蓋。
雲兒把臉頰縮在白色的狐狸毛披肩裡,她看著身邊的佩兒,那丫頭正往手上呵著氣,一雙小手都凍得像胡蘿蔔似的腫起來了。
「佩兒,把這個拿去。」雲兒把她的手套摘下來給佩兒,「戴上就暖和了。」
佩兒受寵若驚地睜大了眼睛,不敢接受。
夢蘿在一旁笑道:
「太后娘娘賞賜還不謝恩?」
雲兒把手套給佩兒套好:
「天兒冷,別凍壞了。」
「娘娘……」佩兒看了看雲兒的手,雖然手背的皮膚細膩潤滑,但是每個手指也都紅腫得厲害。
「哀家還有手爐取暖,」雲兒見佩兒盯著自己的手,「哀家這手是幼時干粗重活計凍壞的,以後你可不要如此。」
佩兒把雙手疊在手套裡,感激不已:
「謝娘娘。」
雲兒喜歡佩兒,這個丫頭給自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既不像柳兒的倔強固執,也不像月兒的清冷淡然,而是一種聰慧堅定的非凡氣質。雲兒不太記得自己年少時候的模樣和脾氣,只是覺得這個丫頭和自己出奇的相似,所以多加寵愛了幾分。
雲兒並未像往日一樣去找儀心,而是一個人默默地在大殿上站著。她依然戴著披風的帽子,她想一直享受著那狐狸毛帶來的溫暖。怕脫去之後讓身體和心一樣地冰冷。
「雲施主。」
雲兒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陳惜玉——或者是莫念師父。
「莫念師父。」雲兒叫了惜玉地法號。
「阿彌陀佛,貧尼還未能向雲施主道謝。」陳惜玉雙手合十,「多謝施主成全貧尼,成全小玉。」
雲兒搖頭:
「何必言謝,這是我應該盡的本分。我甚至不能還你們名分,因為我自私,我想保全皇上,想保全大明。」
陳惜玉輕輕地點著頭:
「貧尼……全都明瞭……」
「還請你諒解,我沒讓小玉報信,怕節外生枝。望等皇上能夠知曉此事之時。再做安排。」雲兒淺淺一笑,「如今小玉與小武應該已經過上平靜的日子了……」
陳惜玉平靜的內心再掀波瀾,她的眼中有點點淚光,但是轉瞬即逝:
「貧尼塵緣未了,總是不能潛心向佛,總是時常想起身在異鄉的小玉。想她過得好不好,會不會生活得很艱辛……我竟然一直未能與她相認。我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敢相認……」
「人非聖賢,孰能無心?何況那是至親的骨肉親情,曾經朝夕相伴,怎可輕易忘記?」雲兒安慰陳惜玉,「血濃於水。相信終有一日你會與小玉相認……」
說到此處。雲兒不由得想起與自己漸漸疏離的兒子。羽兒從一出生就被奶娘撫育,他在自己身邊的時日實在是屈指可數。而且他是世子、太子、皇上,他從一開始就比其他子女多了更多地責任和使命。似乎他就是為了繼承大統而出世的。可是現今他已經不是羽兒,是朱鈞,他對自己有太多不滿,他更願意去親近寵愛他的陳太后。不是對他不夠愛,他是自己十月懷胎,幾乎送掉性命生下的孩子,沒有什麼可以超越這種關係,可以超越這種情感。可是,皇上他並不懂……
「此次是來為皇上祈福……」雲兒轉身面對的佛像,怕自己太過憂愁落寞的神情讓陳惜玉看到。
「相信他會是和先皇一樣地好帝王……」陳惜玉還未發現雲兒的異樣。
雲兒強忍著自己地悲傷和絕望,閉著眼睛默念著。
「但願如此,我願意付出一切,讓皇上能夠成長一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即使他現在不能理解我的苦心……」
陳惜玉似乎看出端倪:
「貧尼願聞其詳……」
雲兒依舊仰頭看著佛像,緩緩敘述著:
「在先帝駕崩之時,我曾經發誓,不管生命長短,定要用餘生去輔佐皇上,安定社稷。陳太后對皇上寵愛有加,我也曾甚感欣慰,如今卻惶恐不安,怕這種愛會讓皇上更加驕奢下去。朝中上下,除了張居正,再無任何人可以信任……」
「為何擔憂?慈聖皇太后,這是無人可以匹敵的至高地位……」陳惜玉這話說得奇怪,她似乎有意不提陳太后。
「至高地位?」雲兒輕笑了下,「我永遠不可能和陳太后相提並論,因為過去卑微的地位……」
陳惜玉無限感慨:
「過往地一切不必再提,再親地人都信不過……陳太后又如何?她只不過是代我出嫁,機緣巧合才有幸得此地位。她沒子嗣,我幫她剷除一切可以威脅她地位的人;她受冷落,我幫她向先皇求情……但是我錯了,我把心地善良的陳憐香養成了居心叵測、心狠手辣地女子……」
雲兒深深地歎了口氣。
「是我錯在先,我不該逃婚,不該讓憐香代我出嫁,不該去為她謀劃一切……最不該的是與先皇私自生下小玉……」陳惜玉更多的是自責,「我背叛了我們姐妹的感情,我沒能承擔的太多,想要補救之時卻為之晚矣……」
「地位和威信,總可以立起……」陳惜玉看著雲兒,眼中沒有她作為「莫念師父」的那種空靈。
雲兒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該如何呢……」
「一念心清淨,蓮花處處開。一花一淨土,一土一如來。」陳惜玉輕聲念出這四句話,雖然聽似平常,但是每句都意味深長。
雲兒仔細地思忖著這四句話,她仰望著佛像,就那樣一直默默地佇立著,良久。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得耀眼。
陳惜玉,她遠離塵囂,並非因為她的心已經死了,並非她可以拋棄世間的一切,只是她情感的那簇火焰已經隨著先皇的駕崩而熄滅,但是對世間的情感依舊存在,比如對小玉的愛、對大明江山的期望,都不曾減少過一分一毫。她是何等聰慧的女子,她退出了和先皇其他女人的戰爭,但是她先為陳太后的姐妹情而戰,先今在為和雲兒共同的志願而戰。原來她為情,現在為愛,而這份愛是對大明王朝最深厚的愛。
馬車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飛馳著,漸漸地融入到白皚皚的雪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