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的兩人各懷心思,若盈雖疲倦,卻不敢真的在皇甫酃的目光下安睡。皇甫酃雙眸半闔,低頭望著白瓷茶杯,若有所思,視線偶爾探向對面的若盈。
待日已中天,小廝端著食盒恭順地布好菜,悄聲離去。
若盈詫異地望著眼前十多道菜,菜式不但豐富,且色香俱全。馬車一路行駛,尚未停頓過一刻,這些菜一看就知是用新鮮的材料現炒,試問由何處和何人取至奔馳中的車內?
抬頭複雜地瞥了他一眼,拾起雙筷不客氣地吃了起來,難得有機會享用如此佳餚,豈能錯過!
皇甫酃充分發揮「食不言」的優良素養,慢條斯理地用膳。
若盈吃得歡愉的同時,不忘偷偷關注,發現他每一樣菜只落筷一回,再無重複,心下暗暗稱奇。
用完飯,小廝利落地收拾好,又徹了一壺茶。
若盈端起,細細一聞,不似之前的香味,而是淡淡的蓮香。熟悉的味道讓她雙眼一黯,不知蓮姐姐如今可好。當時無法帶走她,卻落入臨國暴君的帳內……
若斐然哥哥泉下有知,她沒能救出他最心愛的女子,是否會怪責她呢……
她似是懊悔,又似在回憶,皇甫酃唇角勾起,果然……
「小傢伙可不要再牛飲了,」抿了一小口,唇齒間滿是淡淡的蓮香。「這茶是蓮心,用清晨的露水所泡。蓮心是上年秋季從白蓮中采收蓮子,從蓮子中剝取,曬乾。白蓮少見,這蓮心茶值得慢慢品嚐。」
若盈苦笑,這白蓮何止少見,如今除了封鎖的永國深處,他國根本無跡可尋。用白蓮的蓮心泡茶,何其奢侈!
小心地捧著瓷杯,望著清透的蓮心茶,她微微蹙起眉。
他是在暗示,不但是臨國、幽國,甚至鎖國多年的永國,生意亦有滲透?還是單純地擺闊,炫耀他顯赫的家底?
自嘲一笑,何時開始,她會下意識地探究他人的一舉一動,猜測對方的意圖……
她變了,只是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白公子此次去永國是做買賣嗎?」
皇甫酃微微頷首,「許久未曾視察一下永國的買賣,聽聞試劍大會即將舉行,也想湊一下熱鬧。」
若盈一怔,「白公子打算參加試劍大會?」
優雅地放下茶杯,皇甫酃不答反問。
「小傢伙想去嗎?」
若盈遲疑了一下,點頭。
「寶劍五十年出現一次,難得有機會近身觀看,又怎麼不去試試。即使不能成為劍主,也算不枉此行。」
「小傢伙可知,寶劍在永國的神山峰頂。傳說神山有神靈守護,要到達峰頂可不是易事。」
若盈苦著臉,問道。「很難麼?不是也有人去到峰頂了。」
「的確,最終總會有人到達峰頂,不過能取出劍的人只得一個。」皇甫酃把玩著拇指上的翠綠扳指,漫不經心地問道。
「小傢伙想要取得哪把寶劍?」
「……寶劍『思召』。」若盈猶疑了片刻,低聲答道。
「『思召』?」皇甫酃低低一笑傢伙總是如此出人意料,『思召』除了造出它的鑄劍師,無人能駕馭。因此世人皆知『畫影』,卻不知『思召』。」
若盈歪著頭,真如嚴容所說的那樣,歐陽宇是故意刁難,根本不願出手助她,才提出難以完成的條件?
搖了搖頭,心一橫。反正就要到永國了,試試又何妨。
皇甫酃見她搖頭晃腦,神情苦惱。忽而面色一整,似是下了什麼決心,緊握雙拳,明亮的雙眸褶褶發光。不由暗暗發笑,所有的想法都顯現在表情上,真是可愛至極。
若盈彷彿知曉他在笑話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舉起瓷杯,尷尬的將手中的蓮心茶一飲而盡。
這時馬車突然停頓,若盈毫無防備地向前撲倒,鼻尖撞上皇甫酃結實的胸膛上,頓時眼淚汪汪,低聲痛呼。
皇甫酃悶哼一聲,順手撈起歪向一邊的若盈。低頭見她捂著通紅的鼻子,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地望著他,不禁莞爾。
凌空幾聲的鞭響,傳來一陣慘叫和零碎的求饒。
「主子,幾個流民突然阻攔,驚擾了馬匹,請恕罪!」外廂響起恭敬的人聲,皇甫酃若無其事地應了聲,坦然地坐在原處。
若盈皺眉,從滿是檀香的懷裡爬起,快步跳出車外。
「停手!」
三人躺倒在地上,背後斑駁的鮮紅血痕,觸目驚心。若盈上前抓住正揮鞭的青衣人的袖子,阻止道。
「你這是做什麼,馬受了驚,也不能亂打人!」
青衣人不置可否,「驚擾了主子,就該死!」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若盈怒視著他,青衣人毫不示弱,漠然地回視。
「炎,退下。」
聽見車內的低喝,青衣人躬身退後。
若盈俯身扶起一人,擔憂地問道。
「你們還好嗎?」
那人擺了擺手,扯起一抹淺笑,緩緩坐起身來。
另外兩人不顧背後的傷,爬到若盈腳邊,祈求道。
「這位貴人,收留我們做僕役吧,我們能擔能抬,很能幹的,請你收留我們!」
若盈嚇得急退兩步,慌忙搖頭。
「使不得,你們趕緊起來!」
「貴人,我們從幽國逃出來,已經兩日沒吃過東西了。本想去沒有戰亂的永國,但永國除了商人與年輕女性,其他人一律不准入內。我們的妻女已經進了永國,請貴人收留我們做僕役,帶我們進去罷。」
「從幽國逃出……那裡發生了什麼事?」若盈蹲下,與他們平視道。
「袁家軍敗了,聽說那個少主袁斐然受了重傷昏迷,朝廷臨時召集的大軍與慕國大軍會合後,不知怎麼了,忽然退軍十里,邊境好幾個城都被臨國軍佔領了。他們入村後燒殺搶掠,我們只好逃來永國了。」
「臨國實在太欺人太甚了,」若盈咬緊下唇,「你剛才說袁家軍的少主重傷昏迷……」
那人用力點頭,「是啊,那日臨國軍突襲,袁斐然被擒,好在有一個將軍挺身而出,把他救走了。」
若盈心念一動,那個少主該是假扮的袁傑,救人的難道是明叔?
「那個將軍叫什麼名字?」
他低頭苦思冥想了片刻,「那個將軍姓王,叫什麼來著……」
另一人猛地抬頭,「我想起來了,叫王蒙,那將軍名字是王蒙。」
王蒙?
若盈在腦海裡搜刮了一番,沒有一絲印象。
「王蒙將軍神勇著呢,救了袁斐然,皇上就封了他為幽國軍主帥。」
「就是,原本只是個普通的參將,因為此事一步登天了。」
若盈一愣,「參將,你說王蒙以前只是個小小的參將?」
那人點點頭,「是啊,袁家軍幾乎被殲,沒剩下幾個將領,就提拔他上來了。」
腦海中彷彿有什麼一閃而過,卻抓不住頭緒。甩甩頭,若盈歉意道。
「這裡有些傷藥,你們拿去用。我並不是馬車的主人,不過同路罷了,你們的去留我無法應承。」
三人一臉失望,她有些不忍,出聲道。
「要不我去問問,他不同意的話,你們就另尋方法罷。」
幾步爬上馬車,若盈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
「這個,白公子,能不能收留他們三個……你在永國應該有不少商舖,安排個夥計打雜什麼的給他們,不難吧?」
皇甫酃似笑非笑,道。
「我為什麼要幫他們?」
若盈急了,連忙道。
「他們的妻女入了永國,帶他們進去只是舉手之勞,讓他們一家團聚。他們不但感激你,記住你的恩德,還會死心塌地的跟隨你。這樣忠心的夥計去哪裡找啊,你就收留他們罷。」
明眸裡撲閃著,神色急切。皇甫酃沉吟半晌,才低喚了一聲。「炎。」
若盈見青衣人掏出幾張薄紙遞給地上的幾人,疑惑地問道。
「那是什麼?」
他薄唇微勾身契。」
「賣身契!」若盈驚呼,「為什麼要簽下賣身契?」
頭伸出窗外,見三人歡天喜地,按下手印,吃力地站起身,乖乖地跟在馬車後面。簽下賣身契,一生為奴,為何他們三人還如此高興?
「我是個商人,怎麼會做賠本生意。不簽賣身契,他們進去永國又想反悔的話,我不是吃虧了。再說,我白甫的產業,極少人敢妄動,他們賣身於我,換得一個安身之處,的確划算。」
說罷,他揚起一抹邪笑。「小傢伙,你可欠了我一個人情。」
若盈目瞪口呆,「白公子,有沒人說過,你是個奸商。」
「你是頭一個這樣說的,」皇甫酃挨近她低語,「只是,無奸不商,小傢伙,你就認了罷。」
用力推開他,若盈咬牙切齒。
「你想要怎樣?」
「還沒想到,暫且記下。在這之前,避免你賴賬,小傢伙就跟著我好了。」他舒服地靠著軟墊,逕自決定道。
「呃!」若盈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沒想到救人還賠上自己。不過,這人對永國熟悉,跟著他方便多了,未曾不是好事。
瞥見她一臉大義凜然,皇甫酃眸底閃過一絲玩味。
危險的因素若不除,還是留在眼皮底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