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宗望吻上我的那一瞬間,我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全都處於停滯狀態——我完全傻在那裡,忘記了要反抗。或者說,是因為他的吻裡那份灼烈的情感和深切的憂心,那樣激烈地噴湧而出,強烈地震憾了我的心弦,使我一時不忍也無法反抗。可是,當他的那雙大手,帶著點情慾,顫抖著試圖從我腰間摸索著蜿蜒而上時,我遽然清醒,開始奮力掙扎。幾乎用盡全身的力,卻不能撼動他分毫,情急之下,揮手甩了宗望一記響亮的耳光。「青陽?」那「啪」的一聲,在這寂靜的雪夜顯得格外的響亮。我和他都怔住了。宗望下意識地放開了我,呆呆地撫著左頰,一臉茫然地看著我,黝黑的雙眸裡還氳氤著未散的情慾。我又是羞愧又是氣惱又是惶惑,雙頰嫣紅似火,忍不住兩行清淚奪眶而出。「青陽,我……」見到我的眼淚,宗望也清醒過來,他愧疚地伸出手,徒勞地想要安撫我慌亂的情緒。「你不要過來!」我厲聲喝止了宗望想要跟過來的企圖,掉轉頭,衝入了茫茫的雪原裡——我怎麼了?明知道他對我的感情並不單純,為什麼還任由事情發展到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態?早在我發現吹笛人是宗望時,我就應該預感到危險,及時逃離的!我越跑越快,淚水肆意地在我臉上橫流——懷遠,你到底在哪裡?為什麼任由我陷在這種糾纏不清,曖昧不明的情感裡,脫身無門?難道你真的生我的氣了,打算不理我了嗎?!從雪夜事件發生以後,宗望對我的態度明顯變得霸道起來。他拒絕了放我回去的要求。派人送來了無數華麗的衣裙,和兩個清秀伶俐的丫環——擺明了不打算讓我再逃避下去。金軍的戰鼓每天準時在午時擂響,每次馬蹄雜踏之後,就意味著一場新的殺戮的開始。而每次金軍的號角聲一響,那兩個女孩看著我的眼神便都充滿了強烈的仇恨——如果目光能殺人,我想我早已千瘡百孔,死過幾百遍了!「小姐,該吃藥了。」小玉面無表情地端了一碗藥,冷冷地遞到我的面前,而小環恨恨的雙眸裡寫著清清楚楚的鄙視。「咳,咳!先放那裡吧。」咳了兩聲,我輕歎了一口氣「麻煩幫我端一盆雪過來。」——在她們眼裡,我怕是早已被貼上不知廉恥,禍國殃民的標籤,被釘在了十字架上吧?「我勸小姐還是先喝藥,等那金狗來了,再賣弄你的風雅不遲。」小玉冷著聲音,淡淡地諷刺著我——承受著她們莫名的輕視和敵意,我的心猛然愀結在一起,痛不可當——小玉和小環與我素不相識,來自她們的誤會,我尚且承受不住,感到委屈萬份;當初問都不問就判定懷遠有罪時,他心裡的那份委屈和痛楚豈不是猶勝我千萬倍?!「算了,小玉姐,咱們還是乖乖聽小姐的話吧?要不然,她一狀告上去,豈有我們的命在?」小環語帶譏誚,已依言端過一個盛滿積雪的銅盆,重重地放到了我身前。「好了,沒你們的事了,去帳外守著吧。」我懶得跟兩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計較,淡淡地吩咐著她們。等她們的身影剛一消失,我忍住頭暈,急忙翻身坐了起來,跟往常做的一樣,脫掉襪子,忍住刺骨的寒意,將雙腳放入銅盆裡——烏春的醫術的確高明,眼看身體一天天好轉,宗望心情大好,隨時都好像準備北返的樣子。我實在無法可想,只有使最爛的一招苦肉計了。也許,見我病得沉重,宗望會考慮讓我留在大宋,而不是強行帶往燕京?!「元帥請留步,小姐現在不方便見你。」帳外響起小玉清冷的聲音——糟了,宗望來了。憑小玉是不可能攔住他的!我急忙拿起那碗藥,顧不得雙腳正浸在盆裡面,順手就倒了進去,提起裙子將銅盆遮得嚴嚴實實——古代的襦裙,也只有在此刻才得到了我最真切地讚賞。果然,剛坐好,宗望的腳便跨了進來。他的身後,緊跟著烏春。「青陽,前兩日不是說大有起色了嗎?怎麼會又病沉了呢?」宗望一臉擔憂地走到我身邊「我把烏春帶來了,讓他再給你把把脈。」「咦!葉姑娘這是外邪犯肺引起肺氣不能肅降,而發咳喘。」烏春輕扣我的右腕,驚疑不定地抬眼瞧著我「姑娘晚上睡不安穩嗎?怎麼著了涼了?!」「咳,咳。不是,怕是烏大夫的藥不對症吧?」我輕輕搖頭,坦然地與他對視——你不是巴不得我不跟著你們去燕京嗎?烏春大約讀懂了我無聲的話,他挑了一下左眉——雖然我的確不想你去,可是主公有命,不得不從。我冷笑——既然你沒有辦法讓我留下來,現在我自己想招,你只要裝糊塗便可,少管閒事。烏春狼狽地轉過頭去「主公,葉姑娘此症為風寒閉肺,大意不得。若不好好將息調理,弄不好可就是個癆症了!」——烏春,人都是有私心的,你這一招順水推舟,使得倒是比我高明得多,居然能把急性肺炎扯到肺結核上,我也服了你了!擺明了欺侮宗望不懂醫術嘛!「小玉,小環!你們是怎麼侍候小姐的?怎麼會讓她又感風寒?!」宗望雙眸一黯,厲聲喝斥「來人,拖出去打二十軍棍!」我一驚,大叫著站了起來「大哥,不要!這不關她們的事!」——這一站起來,「光當」一聲響,腳下的銅盆被我一腳踩翻,傾覆在地。露出那一盆混和著黑色藥汁已變成深褐色的積雪和我那雙已凍得青紫的雙足。宗望一見,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又驚又怒,俊臉氣得鐵青,咬牙怒喝「來人!把這兩個無用的丫頭拖出去砍了!」「不要!不要!」我赤足衝上去緊緊抓住宗望的手,驚恐地看著四個彪形大漢對我的呼喊置若罔聞,一左一右架著小玉和小環出了帥帳。「青陽,沒有用的,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都一定要帶你回燕京。你,認命吧!」宗望扶住我的雙肩,單手捏住我的下巴,臉上掛著陰鬱暗沉的微笑——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將頭一偏,避過了他的逼視——剛才那泣血驚魂的一幕,教我實在不能不膽寒。我終於明白,不論他表面如何笑容可掬,斯文有禮,多年的征戰已將他變成一個視人命如草芥,殺人不眨眼的梟雄。在他骨子裡深藏著噬血殘忍的一面。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也許不是他的本意,卻是個不爭的事實!跟他相比,懷遠雖然神情冷漠,拒人千里。可內心卻永遠是柔軟而溫暖的!「怎麼了?」宗望凝望著我的黑眸裡,已隱隱含著失望。他努力地壓抑著,淡淡地說道「你好像有些怕我?」我神色木然地推開宗望,默默地流著淚,踉蹌著爬到軟榻上鑽入被子裡,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懊悔不該自作聰明,以至弄巧成拙,最終賠上了兩條無辜的人命!「主公,有個名叫陸劍風的宋人,自稱是鄆王派來的密使,現在營外候傳。」桑滿小心翼翼地進來通報。「青陽,你早點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身體是你自己的,不管你怎麼怨我,都不要拿它開玩笑,好嗎?」見我始終不語,宗望輕歎一聲,默默走出了帥帳。接下來的三天,我沉浸在深深地悔恨之中,根本無心去探究陸劍風跑到金營來到底有何目的?宗望加派了人手看管我,甚至夜裡多次跑來查看——就怕我故計重施,糟蹋自己的身體。太安靜了!彷彿一剎那間數萬金兵和那數十萬的戰馬突然憑空消失不見了。我正驚疑不定,宗望已掀簾走了進來,不由分說打橫將我連人帶被抱在了懷裡,走出帳外,翻身躍上了他的雪龍駒。金軍「人啣草,馬銜枚」已是整裝待發。宗望指揮若定,數萬金軍井然有序,迅速而無聲地沒入了茫茫林海之中,只留下無數空的營帳和數百四處巡邏的殘弱兵士。夜,濃黑如墨。空氣中流淌著死一般地寂靜。我清楚的聽到了宗望沉穩而有力的心跳——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遠遠的開始有隱隱的風雷之聲,漸漸的隨著雜踏的馬蹄和人聲的鼎沸,映著軍營外平靜跳躍的篝火,從地平線外突然湧出一片如蟻的人潮。無數火藥箭如雨般射向金帳,轉瞬之間,金營已化為一片火海。在一陣狂笑聲中,一員騎棗紅色高頭大馬,身披重甲的青年將領得意洋洋地領先闖入了金營。宗望摟我在懷,冷笑著從腰間解下一張雕花黑漆鐵胎弓,抽出一支白翎箭。他彎弓如滿月,那支白羽從我耳邊呼嘯而過,化作一道流星直奔那宋將而去,「嗖」的一聲輕響,宋將頭盔上的紅纓應聲而落。金軍數萬人馬齊聲吶喊,剎那間萬馬自林中奔騰而出,從四面八方直擊宋軍。可笑那宋將盔上紅纓被宗望一箭射落,嚇得面若土色,居然立刻拔轉馬頭,落荒而逃,四十萬勤王宋軍一觸即潰,被六萬金軍騎士在一片砍殺聲中殺得丟盔棄甲,殺了個落花流水。「哼!就憑姚平仲這個孬種,居然也敢妄想『夜扣金營,生擒宗望』?!趙桓任用他為主帥,宋軍該有此敗!」軍師劉彥宗搖頭輕蔑地撇了撇嘴,轉頭對宗望流露出明顯的崇拜之色。「哼,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宗望淡淡地拔轉馬頭,帶著我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S關於北宋各路勤王大軍各種版本都有,有說二十萬,也有說四十萬的,我選擇了四十萬。面對有利形勢,頭腦發熱的宋欽宗沒有經過周密分析與佈署就草率同意了少壯派將領姚平仲「夜叩金營、生擒宗望」的作戰方案,可笑的是,這樣的軍事機密居然在實施前三天就被洩漏。二月初一,星夜突襲的姚平仲軍被嚴陣以待的金軍擊潰,姚平仲突圍遠遁後銷聲匿跡,直到幾十年後才有人留下了他在四川出現的記載。劫營失敗後,宋欽宗被迫全部答應宗望的退兵條件,金朝東路軍於二月初九撤軍北歸,而已經進軍到山西澤州的宗翰也在得到宋廷割地的許諾之後回師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