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山層層疊嶂中,萬里茫茫雪原裡,遠遠的矗立著一坐孤城。霜風隱隱送來幽怨的胡笳聲。暮靄沉沉,落日的餘輝給那坐寂寞的城池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於蒼涼中呈現出莊嚴,於孤獨裡顯示著肅穆。
我靜靜地示意阿呆按馬停駐,默默仰望著這座古老的城池磁州——它地處晉、冀、魯、豫四省通衢,西部為太行山餘脈,東部是平原。是通往北方邊塞的要衝,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愛國一詞之於我,其實原本只是一個非常抽像的概念。我從來也不曾想像有一天,我會為了它獻上我的青春和熱血!
進了城,見到宗澤,遞上周侗的信,岳二哥與湯懷他們很快便被分發到營地去參加集訓。而我的地位就明顯出現了尷尬——我一介布衣,既非客卿,又非幕僚。武不能打,文不能謀。看在趙構的面子上,他還不能趕我走……、眼見他顯出為難之色,我主動提出住到客棧裡去,才算是為他解決了一個難題。
唉!怪不得人說「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有一天我會來到古代,親歷戰爭,那些個兵書啊什麼的,再無味也會去讀上幾本——最不濟,也要到那些軍事網站上去泡個幾天幾夜,多少能出點主意啊!就算是從嘴裡蹦出幾句軍事術語,震懾一下這群古人也是好的啊!總好過現在的茫無頭緒,讓人嫌——真不知道當初我怎麼會頭腦發熱,堅決要跑到戰場上來?!
現在唯一知道的消息就是十月份,金軍東路元帥領兵自平州攻燕山府,宋易州守將韓民毅開城降敵,完顏宗望(斡離不)一路勢如破竹,率領金軍直奔密雲和古北口,燕山府已是岌岌可危——等我們趕到,只怕燕山早已陷入金軍之手。
我縈縈孑立於窗前,雖憂心如焚,卻束手無策。唯有借不停地徘徊來排遣我心中的焦慮。
「葉公子,我能進去嗎?」門外傳來周天遙試探的問詢。
我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經進來了嗎?」
「你為什麼要躲著我們家少爺?!」周天遙倒也不拐彎抹角,直奔主題而來——我就知道他巴巴地跟我來磁州,才沒那麼好心!我還在納悶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憋不住呢?!
「我哪有躲他?」我淡淡地否認「國家危難之時,難道我們不應該挺身而出,以獻微薄之力嗎?!」
「好,就算你不是在躲他。」周天遙忍耐地看了我一眼「那你總得解釋一下為什麼要不辭而別,還有你到底留下了一封什麼信給少爺,以至令少爺幾乎要發狂?!」
我的心剎時抽痛了起來——聽到懷遠被(電腦小說站新最快)我刻意留下的信折磨,為什麼我一點預期的開心都沒有?反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痛楚?!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對懷遠做了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我用那麼絕決的方式,給他留下了一生都不能解開的迷團,在他的心裡插上了一根永遠都無法拔除的利刺。
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的不專情?我對他不也是做不到完全的無慾無求,無怨無悔?!我希望得到懷遠的感情,我要求他對我專一,我怨恨他對我不忠,我後悔對他傾心……!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怨去悔?!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通知少爺,讓他來這裡,你願意跟他當面說清楚一切嗎?」周天遙小心地試探著我。
「不,不要!」我驚跳起來,下意識地探頭向外張望,一臉驚慌「如果你敢去通風報信,我保證下次一定消失得更徹底,讓任何人都找不到我!說不定,我乾脆跑到金國去,把自己嫁給一個蠻夷!」
見我反應這麼激烈,周天遙語重心長地說「葉姑娘,我知道,你這麼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少爺是無辜的啊!他對你可是一片癡情啊!我想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你最少也欠少爺一個解釋!如果你不想當面跟少爺講,也許你不嫌棄讓老奴來當這個傳話的人?!」
我的確是欠懷遠一個解釋,不過誤會卻是沒有的!——憶起那讓我傷心欲絕的一幕,我咬緊了牙,不讓淚水在周天遙的眼前掉落「沒有誤會,也不必解釋。你就告訴他,當作他的人生裡根本就沒有出現過我這個人吧!」
「你!我想不到你是這麼頑固又不講理的人!我真是錯看你了!虧我還一直站在你這一邊!」周天遙氣得發抖,轉身拂袖而去。
我倔強地挺立著,不動如山,強忍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為什麼要追來迫使我去回憶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難道我連想要忘記過去都是奢求嗎?!
一條手帕默默地遞到我的面前,是阿呆。他什麼時候來的?他都聽到了吧?!——他不肯下到軍營去,一定要跟在我的身邊。宗澤因為他是康王拔給我的侍衛又是個啞巴,也就沒有強求。
環境對於人性的重要影響,在阿呆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當初在康王府時,除了長相奇特和身手不凡,他幾乎就是一縷終日生活在幽暗角落裡的孤魂,誰也不會注意到他。可是,自從出了王府,他就像一塊深埋在泥沙裡的寶石,擦去了塵土,竟然日漸閃現出耀眼的光芒。在他身上就像有一種魔力散發出來,讓人徹底忽視他容顏的醜陋和身體的殘疾,不由自主被他吸引。湯懷他們成天圍在他身邊向他討教,而他通常不予以理會,纏急了也只是隨手指點一番,便叫他們驚喜連連——我常常會懷疑,他以前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阿呆,我好累,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用一下?!」我喃喃的低語,不等他表態,便輕輕地靠在了他寬闊的肩膀上。感覺到他全身的僵硬,我輕歎一聲——看來我是強人所難了!還是離開好了。阿呆卻伸手攬住了我的肩,將我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阿呆,你有沒有試過非常非常喜歡一個人?」我淚眼迷濛,癡癡低語「你有沒有試過那種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欺騙和背叛的感覺?」
阿呆將我轉了過去,扶住我雙肩,凝視著我的雙眼裡寫著明明白白的心疼,和許許多多的疑問。
我知道阿呆早已發現我其實是個女孩子。兩人共乘一騎的這四天,他有太多的機會接觸我的身體。可是,不管是在我疲倦地靠著他胸膛入睡時,還是在馬兒跳躍跨過溪澗時,他的手始終只擺放在我的腰際,從來也沒有藉機襲擊我腰以上的部位。
對於他這份無言的尊重,以及坦蕩的君子風度,我暗自感激,也慢慢地解除了對他的心防。開始願意對他訴說一些心事了——這些話憋在我心裡那麼久,一直也沒有機會傾吐。現在,阿呆是一個最好的聽眾,而最重要的是——不管他聽說了什麼,永遠也不會洩露半個字出去。
「阿呆,」面對他充滿鼓勵的眼神,我沉默了半晌,開始低低地向他訴說「我做錯了嗎?我只是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不屬於我的人。我太貪心,想要得到他全部的愛,卻忘了他原本就是別人的!我太膽小,甚至不敢去問他到底是不是愛我?!我又太懦弱,所以當有一天突然發現他背叛並且欺騙了我時,只能選擇逃避現實,一走了之。我還很殘忍,不希望他從此忘記我,所以故意留給他一個不解的迷題……!」
阿呆握住我雙肩的手變得非常用力,大到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可我卻選擇了一聲不吭——如果可以,我希望用肉體的痛來沖淡我內心的苦「我原本以為,只有狠狠地傷害了他,我才會獲得平靜。最少,我的痛楚會減輕。可是,我發現,我錯了!」我透過淚水凝視阿呆,想要從他臉上得到答案「阿呆,你告訴我,為什麼當我知道他真的受到了傷害,自己的心會那麼痛呢?!」
阿呆默然無語,只靜靜地凝視著我,眼睛裡交錯閃現的是非常複雜的光芒——阿呆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痛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故事牽動了他的傷心往事?!
「對不起,阿呆。」我急切地向他道歉「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是不是令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了?!」——我好像又犯了一個錯誤只顧向他傾倒自己的心理垃圾,沒有考慮到阿呆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也有自己的傷心史吧?說不定比我慘得多。最要命的是,他有苦難言!
「對不起什麼?姓葉的小子你仗著有康王給你撐腰,又在欺侮阿呆了吧?告訴你!阿呆老大可不是侍候你的!」冷不妨湯懷從阿呆後面鑽了出來,辟哩啪啦說了一堆,然後揮拳在我眼前晃悠了幾下,怒視著我「下回再欺侮我們阿呆老大,看我饒不饒你?!」
「喂!好歹我也是岳二哥的兄弟!怎麼也比你大上一歲,哪有你這麼跟哥哥說話的?!」我也大聲吼回去——真氣人!不就是會劃拉兩下嗎?怎麼同樣是人,阿呆就成了大哥大,我就只配讓他們「姓葉的小子」呼來喝去的?!
「走,走,走!別理他,阿呆老大,你快點教我幾招,我就不信我還真打不過周俊那小胖敦了!」湯懷不由分說推著阿呆就出了大門。根本完全對我的憤怒採取視而不見的囂張態度!
不理就不理,有什麼了不起?切!我還不稀罕呢!——我一個人對著空氣揮拳洩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