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隨漢看來很斯文。
他的舉止也相當文雅。
他談吐更是文質彬彬:「對不起,我以為沒有人在裡邊。」
小鳥高飛笑笑。他塗紅唇,偏又滿腮鬍碴子,形象十分詭異,「我們都是人。」
陳日月接口道:「但你卻不是熟人。」
葉告加了一句半嘟噥的話:「你大概也不是好人。」
陳日月乖巧的笑道:「所以我們不能請你進來坐。」
「我是來探病的,」文隨漢往房裡隨目游運過去:「你們不是正有一位病人嗎?」
「就是因為有病人,」陳日月道:「所以,才謝絕訪客。」
「你們跟我雖不熟,」文隨漢並不死心,「但你們的病人跟我卻是老相好。」
高飛道:「我的病人病得很沉重,最好是讓他多歇息,不管哪門子的老相好,都不應該在這時去騷擾他,除非是想他早點歸西。」
「你不明白,」文隨漢慢慢向前移步,「他可能不會同意你的看法。」
高飛打了個眼色。
陳日月到了床前。
葉告挪步到了房的中間。
高飛則迎向文隨漢:「你又知我病人的想法?但無論他怎麼想,他是我的病人,我有責任保護他。」
文隨漢前行的腳步放緩了一些,依然溫和的笑著,「保護他是我的責任才對。」
「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的兄弟。」
「江湖人初識剛點頭都會稱兄道弟,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不,」文隨漢正色道,「他真的是我的兄弟——同胞兄弟,正式算起來,他要算是我的哥哥。」
此句一說出來,連高飛也頗為意外。
「他真的是你的兄弟?」
「就算我喜歡與人稱兄道弟,」文隨漢苦笑道:「也斷不會喜歡自抑為弟,到處叫人做老哥吧」?
他澀笑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在江湖上,也不算是無名之輩。」
高飛撫著鬍碴子:「你是文隨漢?富貴殺人王文隨漢?」
陳日月偏首看看,又回首看看,忍不住道:「不像。」
文隨漢釋然道:「我本來就不喜歡殺人,當然不像是個殺手。」
陳日月澄清道:「不是你不像殺手,而是你長得富富泰泰、冠冕堂皇的,而你老哥卻邋裡邋遢,一臉猥瑣骯髒的樣兒怎看都不像是一對兄弟。」
文隨漢笑了:「小兄弟你真有眼光。我也覺得不像。」
隨後歎了一口氣:「誰叫他卻真的是我的兄弟!我這時候撇下他不理,誰還會管他的事呢?」
高飛忽道:「我勸告你還是不要管的好。」
文隨漢似嚇了一跳,問:「為什麼?」
高飛說:「因為你會受到牽連。」
文隨漢笑了起來:「我本身就是個通緝犯,還怕受到牽連?」
「你不怕」高飛嚴峻地道:「我怕。」
「你怕我?」文隨漢不敢置信他說,「我對你一直都很有禮,而且還十分講理。」
「我就怕既禮下於人,又大條道理的人:「高飛不客氣的說,「這種人,笑裡藏刀,就算翻面不認人的殺了你,也一樣振振有辭。」
「我不要殺人。」文隨漢有點惋惜地道,「我只想見一見我老哥,問候他幾句話,說不定從此以後就不相聞問。」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你是小鳥高飛。」文隨漢侃侃而談:「就憑你一身出神入化的輕功,就算我背了他走,能走得了嗎?」
高飛笑了:「你的說辭很動人。」
「不是動人,我說的是事實。」文隨漢認真的說,「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該相信你自己。」
「我不是不相信自己,」高飛雖然是個不易給說動的人,「我是不願意冒險」。
「冒險,嘖嘖嘖。」文隨漢大為可惜的道,「沒想到名震天下的『小鳥高飛』空有一身高來高去如人無人之境的輕功,竟然如此的膽小。」
「我不是膽怯,」高飛顯然也是那種不太接納別人對他的評價——任何評價,乃至讚美他的人,「你聽聽,樓下正打得燦爛哩!你若有誠意,又何必帶一幫朋友來鬧事,助拳?」
「他們?啊不,他們不能算是我的朋友,」文隨漢也側耳聽了聽,知道樓下戰鬥慘烈,也聽到了剛開始的一陣驟雨,正開始叩訪京城的長街深巷,「至少,他們還不是我真正的朋友。」
「哦?那麼,聽來,」高飛大力地拔了一根鬍碴子,剔著粗重的濃眉,笑道:「你還有的是好幫手唄。」
文隨漢望著他,流露著一種同情之色,忽然改變了話題:
「我知道你。」
高飛倒沒想到對方忽有這一說。
「你本來姓高,但不叫飛。」文隨漢又恢復了他的華貴、從容,「你原來叫亦樺。」
然後他彷彿要重整他的思路似的,一字一句地道:
「高亦樺。」
大半的江湖人都有本來的名字,正如司徒殘原為司徒今禮而司馬廢原名司馬金名一樣。
高飛的臉色變了:彷彿連鬍碴子也轉為紫醬色。
「你的武功過人,但你原來的興趣,卻是醫道。」
高飛沒有說話。
「你有意鑽研高深的醫理,但一般的歧黃之術、治療之理,一下子都給你弄熟了、透悟了,於是,你想更進一步,就打起皇宮御醫監所收集天下醫學秘本的主意來。」
高飛仍在猛拔著鬚根、胡腳子。
「可是,龍圖御醫閣又怎會容得下你這等江湖人」?文隨漢又嘟嘟歎道:「這主意不好打。」
高飛不理他,沒反應,但連陳日月和葉告都一齊聽出了興趣來。
「不過,你一心學醫,只好打了個壞主意。」
高飛悶哼了一聲。
陳日月忍不往問:「什麼主意?」
他一向比較多嘴。
也比較好奇。
「他只好假裝去當太監,圖以御監身份,混入御膳閣藏經樓。」
「啊!」
「不幸的是,當時主持剔選太監入宮的,是個很有本領的人。這人一眼就看出了高大俠的用心和企圖。」
「——那怎麼辦?」
陳日月忍不住問。
「他真的把高大俠閹了。」
「天!」
陳日月一時只能說這一句,這次連葉告也忍不住忿然問:
「可恨!那傢伙是誰!?」
「那也怪不了他,那是他的職責所在。」文隨漢似笑的道:
「他就是米公公。」
葉告登時恍然。
陳日月忍不住哼了一日:「這老閹賊!」
「不過,畢竟是高大俠高來高去的輕功高明,只給閹了一半,趁米公公以為己無礙自去處理別的要務之際,別的太監製高大俠不住,還是讓他『飛』出了皇宮。」
聽到這裡,兩個少年才舒了一口氣,再望向高飛的眼色。
也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似是多了點同情,也添了些關懷,但卻少了些先前原有的崇敬。
「可是,到底,還是閹割了一半;」文隨漢的話還未說完。
「是以,日後,高大俠依然精研醫理,輕功日高,聲名漸隆,但還是心裡有點……有點那個……所以,老是將自己打扮成女人一樣……」
這次,就連陳日月也聽出了他的歹意,叱道:「住口!」
文隨漢笑了一笑,擺了擺手,道:「行,我可以不說。不過。
你們房裡的這位高大俠,心裡未免有點那個……有異常態……」所以他既對女人沒興趣,也見不得人一家子團聚……」
這回到葉告叱吒道:「你還說——!」
高飛怒道:「你是說我心裡有問題,才不讓你見天下第七?」
文隨漢笑而不答。
高飛叱道:「三小哥兒,你去解了那廝的啞穴,我們得先問一問那傢伙,願不願見這專掘隱私的無行東西!」
陳日月應了一聲,到床邊驕指疾點,要解除天下第七的穴道。
葉告見高飛怒起來,忙勸道:「高叔叔,這可不值得為這廝……」
忽聽「格」的一聲,想來陳日月已然照高飛吩咐行動了,他見阻也無效,就不說下去了。
高飛幾兀忿忿。
——好好的一個人,給閹了一半,過了這許多年,還給人舊事重提,並以此低估他的人格,自然難免鬱憤。
所以他揚聲喝問:「這人是不是你的胞弟!?」
只聽床上傳來有氣無力、奄奄一息、陰陰森森的語音。
「他從來不當我是他哥哥。」
高飛冷曬。至少,他現在有一句話能把文隨漢的高傲和信心打擊了下去。
「你願不願意見他?」
這次天下第七還沒回答,文隨漢已搶著揚聲說:「打死不離親兄弟。——我有要緊的事跟你說。」
高飛突目怒視文隨漢,字字清晰的道:「姓文的,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懷什麼鬼胎!你若不是如傳言所說的已加入了『有橋集團』,就是必然已遭姓米的國賊收買,要不然,你怎會知曉那麼多內情!你們兩兄弟都不是好東西!一個是煞星,一個是殺人王!一個投靠蔡京,一個依附閹黨,各造各的孽,各有各的混帳!可別忘了,蔡京、王黼等狗官,最近可是擺明了跟閹黨對著幹!天知道你們一對活寶鬼打鬼!」
文隨漢聽得笑下出來了,只冷不防待對方說完了才加插一句,像一記冷箭。
「那麼說,我剛才說的事情,都是真確的了——你的確是給閹割了一半,半男不女之身了!」
高飛咆哮起來。
他終於忍不住了。
他飛身掠了出來。
儘管文隨漢早已料到高飛會忍不住突然出擊、而且他也處心積慮要激對方出來,但高飛之快之疾,仍令他吃了一驚。
情形幾乎是:高飛身形一動,就已到了他身前!
不,是眼前。
高飛五指一撮,分左右飛啄他的雙目
——且看高飛一出手便要廢掉他一雙招子,可見對他己恨絕!
文隨漢就是要高飛對他深惡痛絕。
他就是要對方對他全力出手。
高飛一飛,他就退。
飛得快,退得疾。
高飛說什麼還是要比文隨漢快上一截!
文隨漢退到走廊之際,高飛已追到門口,文隨漢再退,背部就撞上對面房的牆上。
他的背一靠牆,高飛的鷹啄子就「啄」了上來。
他所貼的門房,真的是第十七號房。
——原來,十九號房對面真的是第十七號房。
奇怪的是:剛才在樓下的時侯,魚尾故意試探他的時候,偏把十七號房說成是十九的隔壁房,文隨漢卻不為自己分辯,到底為什麼?他為何要隱瞞?
也許,他是真的搞不清楚。
或許,他也沒真的上過樓。
不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而且,這肯定才是個最主要的原因。
「喀隆隆」連聲,牆碎裂。
那卻不是文隨漢震碎撞破的。
文隨漢只迅速移開。
滑走。
高飛突見強光撲面。
他一時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但他心中迅速生起了一種感覺:
他中伏了!
——敵人就一直潛匿於十七號房裡,就等他靠近!
他馬上作出一種反應:
移走!
他身法極快。
他急挪!
疾移。
這才移開,只覺身邊「嘯」地飛過了一件不知什麼東西。
他雖不能確定那是什麼事物,但肯定是一種很可怕、很銳利、而且也很光很亮很眩目的兵器!
不管是什麼東西,都一定有極大的殺傷力。
但不管是啥東西,都已經給他躲過了。
幸好他挪移得夠快。
夠速。
也夠及時。
他是避了。
可是險境並沒有過去。
又聽「嗖」的一聲,一物既陰又寒,急劈他腰際。
他怒叱了一聲,全身旋轉,當空打翻,飛轉急閃!
那森寒事物又險險的躲過去了!
他雖無法斷定那是什麼東西,但卻絕對能感覺到那是一件很毒辣、很恐怖、同時也很陰很寒很冷冽的利器!
總算還是讓他避過了。
躲過去了。
可是攻擊並未完。
攻襲再度發生。
這次是劍。
劍從後方刺來。
一旦發覺來的是劍,高飛不禁勃然大怒:那斯文敗類果然趁火打劫!
他飛閃。
急騰。
身子倒掛,足下踉蹌間一移五尺。
劍刺空。
可是劍愕上有二枚寶石,一紅一藍,飛射他的身前、身後!
——這才是後著!
也是殺著!
高飛無計,只有高飛。
他沖天而起。
他原來所立之處,急移飛昇。
那一紅一藍的「寶石」,打了一個空,卻神奇地互相撞擊後,爆出星花,再急射人在半空的他!
高飛猛一吸氣,再度騰移。
他旋舞而起的裙子,終於澦飛了那兩枚殺人的「寶石」。
但聞「嘶嘶」兩聲,他的裙子各給打穿了一個洞!
他這還沒喘得一口氣,身子正在急墜,但一枚如太陽般猛烈、一件如月亮般沁寒的武器,又遞到了他的身前、眼前。
他這時只好施出渾身解數,在完全不可能的狀態中和死角里,又抽身、反身急移了兩次。
他這兩次急移,大約只有兩三尺餘的翻騰餘地,但已恰恰、剛剛、險險避過了一剛一柔二道致命殺著!
到了這娥頃之間,他前後背腹受敵,已總共「移」了七次。
遇了七次險。
——也是七次都化險為夷。
但他已力盡、氣盡。
——再挨打下去了,他就要捱不住了!
就在這要命的剎瞬間,強光又三度乍起!
——仿似於陽就在他那印堂間炸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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