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飛驚神色不變:「願聞高深。」
楊無邪歎了一聲,道:「我們說起來都是同在一個地方的幫會,但我們有許多行事作風,都是很不一樣的。」
狄飛驚補充道:「但在很多地方,我們卻又是非常一致的。至少,我們部拒遼抗金,共同維持京師武林的治安、秩序,不讓黑道、綠林上的弟兄胡來搞事滋擾良善,亦不似『迷天盟』投靠金人,『有橋集團』暗與遼人勾結。」
楊無邪惋惜地分析道:「可惜你們卻與朝中六賤勾通,暗中蔡京、梁師成、朱勵這等禍國殃民的權宮,欺正凌善。——『有橋集團』話說是暗通遼人,其實是暗合當今聖上有心求和之意;至於『迷天盟』附依金兵,那是在關七走火入魔、神志失常後他部屬的私作主張卑鄙劣行,那當然不是『迷天七聖盟』的原意。」
狄飛驚也娓娓道來:「據形察勢,『有橋集團』而今如同朝廷喉舌,武林一旦由他們縱控,哪還有江湖義烈之士說話之機、容身之處?『迷天盟』七聖已零星落索,關木旦不但得了失心瘋,而且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誰也不知這部無頭馬車會駕到深淵險崖還是地獄天庭夫!——看來,還是我們一堂一樓之間,比較有個契合處。」
然後他充滿期待的說:「所謂分則兩失,合則兩利,要是我們樓堂之間,互為聯結,不要相待,實力元氣對消,那該是多好的事!」
楊無邪完全贊同:「要是這樣就好了:至少不致天下太平,也可以京師武林太平。」
狄飛驚馬上反應熱烈:「那有何難?只要你們金風細雨樓的人,不再來搶我們六分半堂的財物那便可以了!」
楊無邪也提出了熱烈的反應:「那麼,首先就得要六分半堂的人,不搶天下無辜可憐人的財物,那就真的太平無事了!」
狄飛驚臉色一沉:「此後怎說?」
楊無邪輕拍几案,好停為之跌足痛惜似的:「這想必就是問題的癥結了,你們搶天下老百姓的財物來養活你們自己,我們就專搶奪你們的財物,一部分交回給貧寒無安者,一部分用以建設金風細雨樓,是謂:生財有道,道道不同;我們可是:君子發財,取之有道。——只不過取的方式跟你們有點不一樣——難免佔了你們一些便宜。」
狄飛驚卻不動氣:「我們布在江湖上的外系子弟,在外取財,難免有些不擇手段,亦有行差踏錯之處,但我們在京的子弟們可從不犯這些事——再說,我們有的餉銀,還是官家掛名,來路正當,也一樣讓你們劫了。這事對官家和己,都不好交待。」
楊無邪「哦」了一聲,目光已隱帶笑意,「似乎確有這等事。只不過,狄大堂主的所謂官餉,是不是指蔡元長要結納江湖術士林靈素的餉銀,或是東南王搜刮民脂民膏給京裡梁師成的奉獻,還是童貫領兵不打外寇去劫邊地民財然後往京裡權貴的進貢,抑或是王黼為方今聖上張羅『花石綱』鬧得天怒人怨的血汗捐獻?……若然,江湖上的兄弟難免就得要看不過眼,我們也只好放手由他們劫奪了。」
狄飛驚仍不動氣,卻立刻岔開了話題,「那麼,『三寶鏢局』的鏢銀,原是發付鎮邊軍兵的糧餉,卻讓人給劫了,這又怎麼說呢?『含鄱錢莊』是個正規錢莊,但莊裡銀子也給人洗劫一空,這總談不過去吧?」
楊無邪吃吃笑道:「說的是,『三寶鏢局』的確是押過糧餉,但這銀惱,卻劫自『霹靂鏢局』所托運給雲貴送去的賑濟災銀,你說的糧恫,明是軍配,暗是給童貫用來與敵議和求饒用的餡敵錢吧?『含鄱錢莊』的確是個亮著招牌的錢莊,不過它的前身就是『黃巖賭場』,是收『印子錢』起家的,現在它隔壁還有家『馬尾賭坊』,誰都知道它辦得起錢莊。既然來路不正,道上的兄弟,難免眼紅,借些銀子花花,這點狄大堂主定能包涵則
楊無邪笑笑又道:「我們樓子中、塔子裡的弟兄沒是什麼個不好,有時就是老愛撿為富不仁、來路不正、歪路邪道的銀子,既用作劫惡濟善,又叫做黑吃黑,我也著實管他們不住。」
狄飛驚依然不動聲色,只道:「那麼從山東運來的二千支禁軍備用的槍桿,以及打從江南運來的花石呢?那是捍衛京師的兵器,以及進奉聖上的貢品,也遭你們的兄弟截去了,這不叫白吃白吧?」
楊無邪似連眉毛都有了笑意的道:「當然不是,那些是勞民傷財、搜劫而來的貢物,光是運輸,就耗費無盡,死傷無數,我們索性教它沉入湖底,以免再令萬民塗炭,怨聲載道,更不欲天子玩物喪志,沉迷自溺。至於槍枝……那是『山東大口神槍會孫家』所製造的兵器,我們曾旋開活柄,看過裡邊,內容是啥,運到京裡幹什麼,大家心裡有數,狄大堂主恐怕已不需我明言了吧?這槍,恐怕還是該搶得很。」
狄飛驚又垂下了頭。
他在品茶。
沉思。
楊無邪搔了搔白髮,故作為難的道:「大堂主,您說哪,我們這兩幫人馬,從情字上去看是該合作的,從理字上去看是應聯手的,從義字上去看絕對要同聲並氣的,但偏就有這些兒一差半隔。對不上一起,你說應當怎麼辦是好?」。他這個問題問得很絕。
但狄飛驚並沒有給問倒。
他反而笑了。
笑得和很坦然。
「其實,也不是單方面的事,」狄飛驚開心見誠的道,「就舉個例子吧『三寶鏢局』是我們外系的人,他們所劫的『霹靂鏢局』,就是隸屬你們『神威鏢局』的分支,我們剷平了它,等於也暗裡捅了『風雨樓』一刀。『黃巖賭場』之所以垮倒,是因為曾幹掉了三個不受賄賂的差官,這三人當中,聽說至少有兩名是『發夢二黨』的遠戚和子弟,在這一點上,我們自然已結了仇,也難怪你們會報復、要報仇的。」
他一雙優秀、優美、優郁的眸子又眨了眨,語重心長而苦口婆心地道:
「不過,眼前放著的,的確是:只要我們堂樓聯手,二幫合併,我們便能成為天下第一大幫,而且還能即時拔除『有橋集團』,又能防『迷天盟』東山再起,你們甚至也能控制我們跟蔡太師過分緊密的合作,以及能順利在綠林樹立權威,而我們也可以分享你們在白道武林勢力的建樹,旦不必互爭相伐、明爭暗鬥,相互抵消錢財實力,那就絕對是江湖之福,武林喜事了!」
他依然死心不息沒有放棄:
「我就知道難以說服楊先生的了,卻不知戚樓主為了大局著想,是否考慮共同建立如此大好局面、萬里江山呢?」
他問了這句話,就望定了戚少商。
他本來就很有說服力,而且人也長得漂亮。
可是,更漂亮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恐怕要比他的語言更具說服力。
而今,這雙眼睛就凝視戚少商,在等他答覆。
世上有些人,他對你的要求,無論是什麼佯的要求,都很難拒絕。
他也沒有強迫你,更沒有懇求你,但他要你做的,你還是會心甘情願(甚至莫名其妙)的去做。
為他而做。
狄飛驚肯定就是這種人。
——而且是非常出色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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