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戚少商這霹靂雷霆也似的一句話,狄飛驚卻忽然笑了,伸手一引:
「坐。」
他身前有一張小几。
幾前有四個墊子。
四杯茶,還有一盤花生,一瓢瓜子,一碟紅黑棗於,以及幾個顏色鮮艷氣味芳香的桃駁李。
楊無邪和孫魚互覷了一眼,戚少商卻選了當中一個位子,一盤膝就坐了下去。
孫魚和楊無邪跟著左右坐好。
狄飛驚又舉起了茶盤:
「請茶。」
戚少商舉起杯子,在孫魚未及試毒之前,已喝了一口。
狄飛驚又勸請道:「來點瓜子。」
他自己卻先抓了把瓜子,在嘴裡磕得咯崩有聲。
戚少商不吃瓜子。
他拿了把花生,剝殼利落,也吃得津津有味似的。
狄飛驚居然問他:「花生好吃嗎?」
戚少商也居然答:「不錯,哪裡出產的?」
兩人本來是來「談判」的,居然一談起花生的滋味來。
狄飛驚微微向後坐直了身子,含笑說:「哦,這花生是來自老遠的萬里望——」
說到這裡,故意一頓,望向楊無邪,滿目都是笑意。
楊無邪這時候開聲了。
以他的份量,他一說活,卻談的也不是要事,而說的也是花生——這令孫魚大惑不解,越發覺得他要「學」的事的確還多得不可勝數。
「萬里望是南洋群島的一個小埠,離麻六甲王朝相當鄰近,該地出產的花生,天下一絕,沒想到居然在六分半堂品嚐得到……」楊無邪還不忘補發了一句,談這句話的時候還瞟了孫魚一眼:
「恰好,我們樓子裡的高手,也有名棄暗投明的,名字就叫萬里望。」
孫魚聽話悚然一驚:軍師竟然對他組裡的分子名號都瞭如指掌!?
狄飛驚讚歎道:「吃這花生的人,都讚好味,但從不知萬里望為何物?就算知有萬里望,亦不知萬里望為何地?就只先生,一語道破,萬事皆通,博知強記,令人震佩,甘拜下風。」
楊無邪眨了眨眼睛,居然受之不疑,只問:「你佩服我,是因為花生?」
狄飛驚道:「小花生也有大學問。」
楊無邪忽道:「我也佩服你。」
狄飛驚微詫:「哦?」
楊無邪道:「我佩服你,也因為花生。」
狄飛驚不解:「何解?」
楊無邪:「因為你請我們來這兒,迄今一直談花生、吃花生而不涉其他事兒,所以我更佩服你。」
狄飛驚笑了:「我們雖然都在京師,卻難得相見,你們也來得不易,所以敘閒在先,公事不急。」
戚少商道:「因為來得不易,所以才急。如今,我們茶喝過了,花生,也吃過了,話,也該扯到正事上來了。」
狄飛驚居然立即就問:「戚樓主認為:方今京師的武林勢力,除貴樓和敝堂外,還有誰最有實力?」
戚少商答:「有橋集團。」
狄飛驚再問:「十七年前呢?」戚少商道:「迷天盟。」
狄飛驚又問:「假設我堂和貴樓動干戈、相火拚,最大的得利者會是何方勢力?」
戚少商想也不想:「有橋集團的方應看、米蒼穹、沈耕雲。」
近年,方應看又得強助,他義父方歌吟的的舊識沈耕雲,前來襄助方應看,主掌大僅,「有橋集團」勢力於是遽增。
狄飛驚問:「要是以前呢?」
戚少商即答:「當然是『迷天盟』的關木旦。」
狄飛驚這次問得很緩、很慢、也很沉重:「那我們為何偏要讓這些人得逞?」
戚少商反問:「我們樓子和你們堂口已互鬥了數十年,你為何現在才問我這句話?」
狄飛驚道:「那是因為你們造成的。」
戚少商問:「那是因為我們最近常劫你們的紅貨?」
狄飛驚道:「以前我們是在鬥,只在對壘,誰也沒殲滅得了誰,誰也沒得到全盤勝利。雷總堂主失手中伏身歿於貴樓,但貴樓蘇樓主不久亦因叛亂而身亡。我們仍旗鼓相當。甚至貴樓在平息內亂的時候,我們也為蘇樓主盡了點心力。不過,你們近來老劫我們運往京裡的紅貨、銀兩,這樣下去,等於斷絕了我們活命的根源,定必勢成水人,我們一定得要有個對決、了斷,那麼,豈不是便宜了有橋集團和迷天盟?」
戚少商道:「迷天盟?」
狄飛驚展顏一笑:「迷天盟近日東山復出,由一人到處奔走號召,使以前七聖盟裡中堅幹部如陳斬槐、厲蕉紅等紛紛加盟,而以前背叛的聖主鄧蒼生、任鬼神等也全重新為迷天盟效力,都襪馬厲兵,矢誓要候關七重出江湖,再爭天下。難道戚樓主沒聽說過這件近日轟動江湖的大事?」
楊無邪忽把話鋒接了過去:「戚樓主不只早已密切注意此事,還發覺那個獨擔大旗呼召各路舊部重振迷天盟的主將,好像就是當日貴堂的叛徒……」
狄飛驚微微一笑道:「不錯,他就是雷滾。」
楊無邪故作微訝:「他現在好像已易名為雷念滾,而且還練成了一種殺傷力奇大的兵器。」
狄飛驚坦然道:「他確非當日吳下阿蒙,也不是當年敝堂裡用『水火雙流星』的雷滾了。」
楊無邪有點感喟的道:「聽說他本來是失意於六分半堂,有意退隱江湖,還成了個在京裡倒夜香的漢子,但到底還是……捨棄不了這江湖。」
狄飛驚道:「一人江湖深似海。就算是大風大浪,大驚大險,是江湖人還是離不開這是非之地——那就像一名終生練劍的高手一樣,一旦拿起了劍,劍就與之結下了不解緣了。」
楊無邪深以為然:「所以只要是江湖路就得行下去;劍始終是不能棄的。」
狄飛驚也道:「既然江湖子弟江湖老,行事也更該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楊無邪忽然峻然平視狄飛驚,一字一句的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專打你們六分半堂紅貨銀餉的主意。」
掃瞄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