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客房裡。畢秋寒盤膝調息養傷,南歌躺在床上仍然沒有清醒。本來聖香點了畢秋寒的穴道,強迫他穿了那件百鳥鳳凰羽的裙子,但時辰一到穴道自解,畢秋寒能動之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把那整人的裙子能甩多遠甩多遠。此後盡量平靜下來坐息,好讓重傷的身體早日恢復。平心靜氣,不去想聖香做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怪事,真氣緩緩在體內運行,漸漸地心氣達明,內視外聽,許多平常聽聞不到的細微聲音和感受不到的冷熱氣流都似乎分外明顯。這一劍外傷嚴重,但是幸好沒有傷及經脈,休息個三兩個月必然會完全癒合。「試眉……試眉……」床上的南歌已經昏睡了一日一夜,此時突然發出一些囈語,模糊地道,「試……」他沒再說下去。畢秋寒此時行功未及忘我之境,聽在耳中微微一震。他還記掛著施姑娘嗎?看不出南歌平日豪氣干雲彷彿什麼事也不在意,卻也有無法可解的心事。他一念感慨未完,突然聽南歌又叫了一聲:「文笙!文笙……為什麼你要逼我殺你……我其實……根本不想你死……」文笙?南歌的仇人?朋友?他在調患,卻又分心於南歌的囈語,就在稍微一個恍惚之間,陡然「喀啦」一聲,窗栓被人大力震斷、一個藍衫大漢翻窗而入,一言不發,一刀往床上昏睡的南歌砍去,他發刀,刀已經堪堪砍到南歌的鼻尖,畢秋寒才聽到出刀時「呼」的一聲!這是怎麼樣老辣快速的刀法!大駭之下,他顧不得正在調患,一掌向藍衫人劈去,急喝:「刀下留人!」藍衫人一聲不響,反撂刀背接下他這一掌。「果然有詐。」他喃喃自語,「一身好武功,卻假扮女子,你們果然都不是好人。」他說得好似呆頭呆腦,但收刀一刀直砍,力在刀鋒,分明就是狠了心要把南歌從腦袋正中破成兩半。畢秋寒咬牙手按右腰的傷口,一躍而起,一腳挑起椅子往藍衫人大刀上飛去,「你誤會了!你是誰?我是……」「敵人。」藍衫人「啪」的一刀破開椅子,在他刀下那椅子就如紙糊,可見他非但只是刀法了得,這把刀還是利器。「且住!請聽我……」畢秋寒手無寸鐵,重傷之下,又是調患之際一躍而起幾乎擋不住藍衫人一連串的猛砍猛劈,連擋帶逼地擋開數下殺手,已是喘息連連。「噹啷」一聲,門開了,一個店夥計提著茶壺進來,猛地看見房裡這籌場面,嚇得傻了,茶壺跌在了地上。藍衫人見狀脫手飛刀,一刀向那夥計射去!畢秋寒晃身到那夥計之前,一把截住那飛來一刀,刀上蘊含的剛猛之力搞得他連退三步。雖然救了夥計一命卻已離南歌有十步之遙,萬萬救援不及!他被逼退三步,臉上已是臉色大變。藍衫人毫不猶豫,一拳對著南歌的胸口打了下去。他的內力如此威猛,這一拳下去南歌還不當胸被打個對穿?畢秋寒絲毫不顧及自身安危,和身急撲。他只求藍衫人這一拳不要誤傷好人,卻不顧及他自己很可能被藍衫人一拳打死。「天啊——」那夥計倒也是個莽人,眼見自己的救命恩人處境危急,大叫一聲衝了上去,竟然一把袍住藍衫人的背後,「殺人了——」正當這藍衫人一拳下來可能重傷三人之中的任何一個的時候,一道劍光自被窩裡破被而出!劍出,才聽聞「刷」的一聲,那劍光極清拔極自負,霍地直刺藍衫人的眉心!原本藍衫人的形勢大好,面前三人一人昏迷、一人重傷、一人不會武,他任何一拳都可以把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打死。但突然畢秋寒不顧安危飛身撲來,他被店小二一把抱住,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道劍光!他從絕佳的局勢變為了極其危險的局勢——只要他一個不慎,就會被畢秋寒的拳腳擊中,或者被劍光當眉刺入!誰生?誰死?剎那之間,那劍光暴漲如滿月之江湖,千百流光只匯聚於藍衫人眉心一點!但藍衫人竟然沒有閃避——他沒有閃避,畢秋寒就抓住了他本欲砸下的一雙拳頭。他沒有反抗,他也任店小二抱住他的腰,沒有把他震飛出去。想尋死嗎?答案是:不是。正在劍勢暴漲無可抵擋的時候,它停了,就停在藍衫人的眉心,只差那麼玄乎其玄的一線,接著床上一陣咳嗽,南歌問:「你是誰?」他問得有氣無力,聽見的人萬萬想不到這個好像病得神志不清的人方才能刺出那樣清拔清醒、一擊無回的一劍!能出劍出得那麼自負那麼霸氣!「好劍。」藍衫人只目注南歌手裡直指他眉心的劍尖,「好一劍『錢塘江水浙江潮』!」南歌燒得半昏半醒,懨懨地問,「你是誰?這一劍……咳咳……不是南家子弟決不外傳……咳咳,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他是你家表妹的小舅子的老婆的大哥收的乾兒子的孫子的女兒的外甥。」方才震開的窗口探出一個頭來,那俏生生的「香兒」笑吟吟地說。「那是什麼東西?」南歌的大腦完全不能思考。「笨!」聖香白了他一眼,「總而言之,他肯定是你家親戚。」畢秋寒聽到這一句,放開藍衫人的手腕,自去調理他自己亂七八糟的真氣。卻已經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聖香一開口一接話,他就放棄自己是保護人的自覺了。只要引起這位大少爺的興趣,任何事都會很容易變好的,下意識裡他這麼覺得。「我姓藍。」藍衫人終於開口,「碧碧是我的義弟。」他言簡意賅,就是說聖香猜錯了,他不是南家的親感,而是南碧碧的朋友。南歌卻很少聽見有人把他風流一時的爹叫做「碧碧」,呆了一呆,「爹的大哥?」藍霖龍點了點頭,「我此來君山就是來找你的。」他的話很少,但句句語出驚人,「碧碧托付我一件東西,我本不想給你,但近來報仇之說鬧得沸沸揚揚,我很擔心。」他也不解釋他在擔心些什麼,自懷裡抽出一封信,逕直塞入南歌懷裡,「這是笑姬寫給碧碧的信。」南歌又是一呆,他自小就未見過父親,對仇人也沒有多少怨恨,卻突然有一天一個人自稱是他爹的義兄,塞給他這樣一個距離仇人真面目很近的東西,一時之間他竟不知如何回答。畢秋寒的眼睛卻亮了,如果這信是真的,那麼距離揭開那位神秘笑姬的真面目就不會多遠了,四門的血案也就有眉目,也就可以阻止李陵宴盲目的屠殺了!「碧碧很討厭拿刀弄劍,我想他不會高興你為他報仇的。」藍霖龍說,拿起他的五環大砍刀轉過了身子,「他一貫只喜歡美人。」「等—等,藍伯伯。」南歌拿著那封信,「我爹生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藍霖龍沒有回頭,淡淡地拿刀走了,「一個好人。」他居然就這樣走了。南歌望著他走的方向呆了半響,「他怕我要報仇,特地送信給我,真是個奇怪的人。」「他奇怪是他家的事情。」床前陡然一陣風,他手裡一涼,聖香已經截走了他手裡的信,「讓我來看看這情書寫的是什麼,奇貨可居……」他當真三下兩下撕開了信封,攤開那封信看了起來。「信中說些什麼?可有說笑姬是何方人士?她曾和哪些人交往密切?」畢秋寒忍不住問。聖香給他一個鬼臉,「又不是相親報生辰八字,誰在情書裡寫這些?我念給你聽。」他清清嗓子,大聲地念起來,「字付碧弟親啟,姐離弟日久,思念益切……」畢秋寒聽了—句便臉上泛紅,「好了好了,前輩的隱私你怎可這樣大聲嚷嚷……」「下面還有更肉麻的你要不要聽?什麼弟愛姐之情姐深感愧疚,但弟乃有家室之人……」聖香故意大聲念。「聖香!」畢秋寒皺眉。聖香得意地笑,突然撕破那封信一口咬在嘴巴裡。畢秋寒大駭,「你幹什麼?快——」「快什麼?」聖香笑瞇瞇地咬著那封信問他,「快吐出采?行啊。」他把被他撕破、一口塞在嘴裡的信吐出來放在手心裡,「如果這樣都是口水牙印、破破爛爛的信你也要,我就還給你。」他果真很「大方」地把那團東西遞給畢秋寒。「你幹嗎撕破它?如果真要找殺死四位前輩的真兇,這信是重要線索!」畢秋寒大駭之後繼而大怒,「再說這也是南兄的東西,你怎可隨便撕破前輩遺物?」聖香笑吟吟地看著他,「可是我已經撕破了。」他還皺皺鼻子,「我本來想把它吃下去的,但是這東西實在不是人吃的,只好咬一咬了事。」「你……」畢秋寒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發火。「反正這個東西很重要啊。」聖香搖了搖手裡那團噁心的「遺物」,「你,還有你,都很想知道內容對不對?」他指了指畢秋寒,又指了指南歜,「現在世上只有本少爺我知道它到底說了些什麼。」「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畢秋寒一股怒氣冒了上來,「你在要挾我?」聖香笑嘻嘻地歪著頭看著他,「對啊,能同時要挾小畢和阿南是多麼奇貨可居的機會,我當然不會錯過。」「聖香!」畢秋寒怒氣迸發,「砰」的一聲一掌拍案,幸好他重傷在身沒打破桌子,只把木桌打得晃了一晃。「不許生氣。」聖香笑瞇瞇地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第一,你有把柄在我手上;第二,你生氣我就不告訴你信的內容;第三,你在這裡吃我的用我的,所以至少不可以對我發火和我生氣。」他居然還振振有詞,彷彿好像生氣全是畢秋寒個人的錯。畢秋寒又是怒極又是苦笑,只得雙目一閉,不理這位一派胡鬧的大少爺。「聖香,你是故意的嗎?」南歌並沒有生氣,只是懨懨地問。聖香轉過身對著他吐舌頭,「我當然是故意的。」南歌目不轉睛地看著聖香的眼睛,那雙漂亮得完美無缺的眼睛……「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笑?」他喃喃地道,突然仰身躺了下去,繼續昏睡。他這麼一躺嚇了聖香和畢秋寒一跳,過去試了試溫度。南歌的熱度已經漸漸退了,只要好好睡上幾天,很快就會好的。「藍兄進去這許久了,怎地沒有消息?」外邊的清和道長幾人等得不耐,進去的藍霖龍卻始終沒有消息,竟似一腳蹈入後院廂房就憑空消失了一般。銅頭陀煩躁不安,不停地喃喃自語罵罵咧咧,也不知低聲在罵些什麼,終於清和道長忍耐不住,「我們進去看看藍兄究竟出了什麼事。」這時一位店夥計提著打翻的茶壺神色驚慌地走出內院,傅觀與清和道長對視一眼,銅頭陀卻沒他們好耐心,一捉他的六十斤月牙鏟向那店夥計走去。「殺人了——」不料那店夥計一見銅頭陀凶神惡煞一般向他走去,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一聲,「噹啷」丟下茶壺就往外逃。跨過門檻時一跤絆倒,摔了個鼻青臉腫。店內人聽他大叫一聲「殺人了」都亂了起來,膽小的往外就走,膽大的聚在一起往裡張望,看著熱鬧,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