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的夏天,酷熱難耐。
稍微動一動便是汗流浹背,讓人蔫蔫兒的什麼都不相干,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扒下來,好讓身子涼快一點兒。
我坐在樹蔭下,旁邊特意設置了一張籐椅,福全躺在上面,閉著眼睛。
他的臉色很蒼白,見不到一絲血色。原本英俊的臉龐消瘦了許多,眼眶深深凹陷下去。
他的呼吸很淺,不注意看幾乎難以察覺,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竟給人一種已經去了的感覺……
強烈的不安侵襲著我,我輕輕為他打著扇,幾乎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
自從他病倒以後,康熙派了一撥又一撥的太醫過來,都趕上晨昏定省了。上好的藥材、補品也是一車一車往他府上送,大把大把銀子砸下去,卻一點效果都沒有,連太醫都說,如今再好的藥材,也不過給他吊命而已……
而我,儘管知道他活不過今年夏天,卻也是竭盡了全力,四處尋訪可能有用的方子,希望能為他延續壽命。
無奈,生老病死,冥冥中自有定數,無論是我還是康熙,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命運以它不可逆轉的強大和無情,迅速將福全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最終,我能做的,也只有盡量陪在他身邊,看著他生命的逐漸消逝而無計可施……
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心中如刀絞一般疼痛——
在命運面前,原來我什麼都不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遠去,我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哭泣。
苦笑中,孩子們天真無邪的嬉笑聲傳來。遠處,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牽著一個搖搖擺擺、不過兩三歲的小女孩向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那少年,與福全肖似的臉龐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和煦如春風,但仔細打量,便會發現這如春風般的笑容裡,隱隱透出幾許焦慮和悲傷,讓這笑容不知不覺中,黯淡了許多。
男孩牽著小女孩來到近前,乖巧地放輕了腳步。小女孩雖然還不懂事,卻有樣學樣也踮起了腳尖,兩人頓時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孩輕輕叫了一聲。
「敏姨。」小女孩也含糊不清嘟噥了一聲。
我勉強展開一抹笑容,伸出手,招呼男孩來到身邊:「允祾,不是叫你跟妹妹一塊兒玩麼?怎麼過來了?」
六年時間過去,我的孩子也已經六歲了。原本想起名胤祾的他,因為不入宗籍,所以無法使用「胤」字輩。想到雍正登基後,他的兄弟們為了避諱,改「胤」為「允」,我便提前讓胤祾改名為允祾,對此,康熙也沒什麼異議。
出生後,允祾便一直在宮外長大。我從不向他隱瞞他是皇帝的兒子這個事實,卻也小心翼翼不讓他接觸到皇位周圍的爾虞我詐,我按照後世的教育經驗,為他設計了先進的教育計劃,嬰兒、幼兒教育全都我一手包干,年初康熙想為他請先生,被我堅決拒絕了。中國古代的封閉教育,除了培養出一堆迂腐文人以外沒什麼作用,我可不想允祾以後成為一個只會之乎者也的酸秀才!
後來我才發現,我的兒子居然是個天才!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完成了我設計的小學教育,並且乖巧懂事中,又不乏精靈活潑。這不,我帶他來看望福全,怕影響到福全休息,便讓他帶著福全的小女兒到處去玩,他果然乖乖地完成了任務。
允祾看了看躺著的福全,小聲問道:「娘,伯父睡著了嗎?」
我點了點頭,等著他的下文。這孩子從小聰明伶俐,不會特意說些沒用的話。
果然,他拉了拉我的衣袖,晶亮的眼神看著我:「娘,你不是吉祥天女嗎?為什麼不能幫伯父治病?」
我愣了一下,然後只有苦笑。
回到清朝,回到康熙身邊,是以永遠停留在時間的夾縫,不老不死為代價的,別人卻不知道。自古以來,對於人們無法解釋的事情,向來就只有兩種解釋:神仙或者妖孽。康熙自然不會讓我成為世人眼中的妖孽,於是便有了神仙的說法。
其實這種謠傳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有了,只是越到後來越活靈活現,最後竟演變成什麼吉祥天女,說我是上天派來輔佐有德君王的!
這世上知道我的來歷的,也就只有康熙一人了!連允祾都不知道。然而他卻在這樣的謠言面前選擇了沉默,令我很有理由懷疑,他在這裡面沒有起到什麼推波助瀾的作用!
問他,他卻只是笑,對我的抗議聽而不聞。我早就知道會有麻煩的,果然,這下可好,連兒子也相信了!對此,我除了苦笑還能幹什麼?
無言以對,我只能輕輕歎了口氣,抬頭,看見少年緊張中蘊含著期待的眼神。
「二公子,我在這裡……打擾了。」
再歎了口氣,我的眼神傳遞到他眼中,他的眼神一黯。
「呃……不,敏姑姑百忙之中還親自來探望阿瑪,保綬已經感激不盡了,何來打擾之說?」
「咳咳……」
微弱而清晰的咳嗽聲從旁邊響起,我們一起轉頭看去,才發現福全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阿瑪。」小女孩晃晃悠悠,張開小手就要向父親撲過去,我急忙一把抱住她。
「佳寧小姐,王爺現在身體不舒服,您過一會兒再抱好嗎?」
小佳寧小嘴一撇,眼眶迅速堆積起淚水,眼看就要號啕大哭,保綬急忙把她抱過去,哄著她。
還是親哥的話管用,保綬果然將小佳寧穩住了,但考慮到福全需要靜養,我不得不請他將這還不懂事的小孩抱走。
「二公子,王爺還需休息,您是不是……」
他會意,便對福全說道:「阿瑪,您好好休息,兒子晚點再來給您請安。」
福全看著他,眼神中有著欣慰:「好……你去幹你的事吧……」
保綬便抱著依依不捨的小佳寧離開了。
福全看著他們,直至他們的背影消失。
「王爺……」
「不知道,我還能再看他們多久?」
他近乎歎息地說著,聲音微不可聞,我卻還是聽見了,不由得眼眶一濕。
「王爺,要喝點水嗎?」我急忙轉移問題,假裝什麼也沒聽到,引開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