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奏效!
他點了點頭,我急忙扶著他坐起來一點,斟了一杯水,喂到他嘴邊,看著他一點一點喝下去。
曾經威風凜凜的撫遠大將軍,如今卻連一杯水也無法自己喝,想到這裡,我的鼻頭就忍不住一陣發酸。
喝完了水,他又重新躺下來,看著我,突然笑道:「抱歉……剛才,定是保綬教允祾問出那樣的話……倒是讓你為難了……」
「不……」我苦笑著,「要說抱歉的應該是我!」
眼睜睜看著他的死亡,卻什麼事也做不了,這是我心中無法磨滅的虧欠。
他卻笑得灑脫。
「為……什麼要道歉?俗話說……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怕是……我的時辰到了吧……」
我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淚水,滑落眼眶。
急忙別過頭去,擦乾淚水,勉強自己笑笑,我說:「太陽越發的猛了,你身子弱,還是進屋子裡比較好吧?」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微微點點頭。
招呼下人們把福全抬回臥室,正好碰上側福晉瓜爾佳氏來給他送藥,身後跟著長子保泰。
「敏姑姑。」瓜爾佳氏客氣地跟我打了個招呼,臉上是掩不住的愁容。
保泰卻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泰兒,怎麼不向敏姑姑問好?」瓜爾佳氏微責道。
「不……」我急忙說道,可還沒說完,就已經被保泰截了過去。
「問好?為什麼?她只會在這裡假惺惺!眼看著阿瑪病重卻什麼也不做,分明就是來家裡看熱鬧的!」
他看著我,眼中竟然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我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微微後退了半步,無言以答。
「保泰!」瓜爾佳氏板起了臉,「還有沒有規矩了?!……敏姑姑,孩子不懂事,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她轉向我,陪著笑臉。
我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不……公子說得對,我實在是愧對王爺……」
瓜爾佳氏深深歎了口氣,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老天爺決定的事兒,我們又能怎麼辦……敏姑姑,妾身有些話想跟你說,不知方不方便?」
我愣了一下,默默點了點頭。
她轉頭對保泰說道:「你去服侍你阿瑪吃藥,我跟敏姑姑出去說話。」
「…泰瞪了我一眼,不甘不願地說道。
我吩咐允祾留在房裡不要亂跑,便跟著瓜爾佳氏來到屋外。
密密麻麻的籐蔓爬滿了棚架,形成一個陰涼的空間,人站在下面,涼爽不少。
「敏姑姑,恕我失禮,就單刀直入地問了。」
我隱約知道她要問什麼,微微歎息了一聲,說:「側福晉請講。」
「王爺……真的沒辦法了麼?」
微微抬頭,迎上她絕望中最後的一點希望之光,發現就要將它生生熄滅的我,是那麼殘忍!
我沒有說話,以沉默代替回答。
希望之光慢慢隱去,剩下全然的絕望,她的臉色一片死灰:「果然……我原想……或許還能有什麼辦法……」
我看著她,想要安慰兩句,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她卻笑了,那麼空洞、那麼淒涼,彷彿沒有生命的人偶。
「敏姑姑,何必哭呢?命中注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不過,王爺一生都惦記著敏姑姑,如今你這般照顧他,他想必也是很滿足的了。」
冰冷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的話語,我愕然而又心痛地,看著這個心碎、心死的女人。
「側福晉,你千萬要挺住!王爺最後的日子,一切還都要靠你啊!」
她一震,彷彿從夢中醒來。
「……是啊,我要振作,要讓王爺開開心心過完這段日子……敏姑姑,」她看向我,帶著苦澀,「王爺心裡只有你一個人,能不能請你……多來看看他?」
「我……不是已經在這麼做了麼?」
她恍然。
「還有,」我也看著她,「側福晉,相信我,你在王爺心中,絕對不是沒有地位的。」
她愣住了,許久,方才露出一絲解脫而滿足的笑容:「是麼,那,我也就安心了。至少,我所付出的這一切,並不是白費功夫,這就足夠了!」
看著她的笑容,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福全從未啟口的複雜心情。
微微笑了,我心中的某處忽然放鬆下來,說道:「時候不早了,側福晉,我就先告辭了。」
她點了點頭:「敏姑姑還要回去侍奉皇上吧?辛苦你了。」
我笑了笑,跟她一起回到福全的臥室,他已經服過藥睡著了。
保泰已經不在房裡,允祾果然坐在凳子上乖乖等著我,我便牽了他,辭別了瓜爾佳氏,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娘,伯父他要死了嗎?」允祾坐在我身邊,突然問道。
一句話又勾起了我的愁緒,我抱住他,輕聲說道:「祾兒,這話別亂說,知道嗎?」
他點了點頭,抬起小手,擦去我臉上的淚珠:「娘,你哭了,為什麼?為了伯父嗎?」
我抱著他軟軟的身子,有些哽咽:「祾兒,記住,娘欠了你伯父……很多很多東西,他,在娘的眼裡,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允祾的眼中閃動著不解的光芒:「娘,你欠了伯父什麼啊?銀子嗎?」
「不,是比銀子更加寶貴的東西。」
「那……伯父,比爹還好嗎?」
「他們……都一樣好!」
「哦……」
他其實並不瞭解,卻乖巧地並沒有再問。我撫摸著他的頭,欣慰與悲傷並存著。
何止是允祾?
剪不斷,理還亂。這個世上,真正能夠瞭解我們三人之間複雜愛怨情仇的,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