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侯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一路順流而下,經平河抵達韶南,從碼頭上岸,當地文武官員早就隆重的列隊迎接。

    我們並未直接去鎮南王府,而是住在不遠處的行館沈園。

    沈園為當地名園之一,房舍屋宇,無不透著江岸水鄉的秀美。漫步園中,樓閣精緻,亭台玲瓏,蘭草幽幽,幾籠翠竹搖曳,山石池水,都是循屋而成,處處可見別具匠心。

    我住在南苑的芷菱軒,在沈園休息兩日,養足精神,就要去鎮南王府替老爺子祝壽。

    又是一場小小的考驗,不曉得那老頭子這麼多年沒見謝紅衣,會不會看出現在這個是假的?轉念一想,反正有康老四給我撐腰,船到橋頭自然直,總能矇混過去,於是又放下心來,等著去見老爺子完成任務好打道回府。

    雖然謝凌雲和康老四口口聲聲說是祝壽,但我以我爺爺的名義發誓,絕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簡單,不過平心而論,以我這怕麻煩的懶惰個性,還是祈禱真的真的僅僅只是祝壽就好!

    轉眼到了日子,一溜三輛馬車搭著我們晃悠悠的到了鎮南王府。

    我本來算盤敲的麻利,以為見了老爺子拜個壽說幾句好聽的,大不了考考寫字吟詩,隨便糊弄一下就過去了,哪裡知道,等見了鎮南王爺,才曉得,我這一路上的魔鬼訓練,算是白搭了!

    老爺子蟒袍玉帶,三縷長鬚,看上去真有幾分飄飄欲仙的味道,可惜一開口,我就知道,老人家病了,而且病的不輕!

    康老四滿面笑容上前恭敬的喊了聲「鎮南王爺」,老爺子抬頭看了看,回倆字兒,「小黃。」

    笑容頓時凝固。

    康老四抓耳撓腮不知所以,看看老爺子又回頭看看我,明顯不知道「小黃」是誰。

    我聳肩,你都不知道了,難道我知道的比你還清楚?

    倒是老爺子身邊一個看起來低眉順眼的小美人旋即解了惑。

    「小黃……是去年爺爺養的一條狗,已經死了。」

    …………

    ……………………

    好吧,我承認我不該在康老四如此尷尬的時候狂笑,實在不給他留面子,但是……誰忍得住啊?

    偷眼掃了掃葉朝之,不也一樣滿臉忍俊不禁的表情麼?

    不過俗話說,現世報,還得快!

    我還沒笑完,景老爺子就一把拽住了我的手,異常誠懇的開口,「無染,你昨天是不是又逃了學堂?你呀,要是有紅衣一成的聰慧,我也放心不少了。」

    紅衣?無染?

    我大惑不解,手指彎彎指指自己,轉頭看向笑到抽筋的康老四。

    明顯,紅衣是說我,可老爺子幹嗎抓著我的手叫「無染」,乍一聽還以為是「污染」,差點就條件反射對一句「環保」。

    小美人上前扶住自己的爺爺,溫言解釋,「爺爺,您記錯了,他是紅衣哥哥,您一直念念不忘的紅衣,不是無染哥哥。」

    老爺子卻瞪眼吹鬍子,「胡說!紅衣哪有這麼大?明明才是個八歲的孩子!」

    ……本侯爺十年前八歲!

    我算明白了,這老頭子看樣子是得了老年癡呆症,怨不得糊塗,記憶都是錯亂的。

    小美人一臉無奈的神色,轉頭正好和我四目對上。我還不覺得什麼,她卻一下子紅了臉,連忙低下頭去。

    ……害什麼羞啊?雖然我現在是男裝打扮,也不至於帥得那麼慘絕人寰,連看一眼都臉紅吧?

    我習慣性的翻白眼。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聽老爺子說話越來越靠三不著四,景無月,也就是那低眉順眼的小美人和王府總管張叔一商量,攙扶著就腳不點地的送進了內室,絲毫無視老頭子一迭聲的「小紅衣呢?怎麼不來看我?」

    本來他喊一聲「小紅衣」,我就應一聲「在這裡呢」,可應了半天才發現老頭子根本就沒聽進去,還是張著兩眼到處找他記憶裡的「小紅衣」,徹底無視掉我這個正主,所以後來乾脆不答應了,目送著他一溜煙的被送回房去繼續尋找「小紅衣」。

    端起茶杯剛抿了一口,康老四笑得賊忒兮兮的開口,「紅衣,覺得無月郡主怎麼樣啊?」

    「天生麗質,斯文秀雅。」鄙人的優點之一就是,只要是美人,無論男女,都會發自真心的讚賞。

    康老四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滿意,笑得臉上那層白粉殼都快裂開了,撲哧撲哧往下掉粉。

    我擔心的把茶杯往自己的方向籠了籠,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無月郡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稱——」

    我點頭示意康老四繼續,然後端起茶杯繼續喝。

    呼∼之前都顧著應付那老爺子了,回話回的我口乾舌燥,需要好好補充水分。

    「——所以,身為她未婚夫的你,也至少會點才說得過去。」

    「噗!」

    我一口茶水全噴到康老四臉上。

    我恨姓謝的這家子!

    為什麼一個兩個,都喜歡冷不丁的冒一句出來嚇唬人?經常害得我形象全失!

    所以看見康老四被噴了一臉,拿手一抹就成了漿子,我也沒有絲毫的愧疚感,唯一的想法是,他就不能不抹這些粉啊膏的麼?大男人塗這些算什麼?

    說起來,軒轅流光和葉朝之也不曾塗過這些,看起來真是清清爽爽,順眼的很!

    想到葉朝之,我側頭看了他一眼。

    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

    這些可惡的傢伙,明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偏偏就瞞著我一人!難怪謝凌雲非逼著我下江南呢,敢情是給他帶弟媳婦兒的幹活來了?

    問題是……我怎麼可能給他把弟媳婦兒帶得回去?我是女人啊!

    雖然一直是男裝示人,別人也都以為我是男人,但男裝的掩飾之下,貨真價實是個女人啊!如假包換的女人!怎麼能娶得了媳婦兒?難道太后和謝紅衣苦心遮掩十八年的真相,就要在這鎮南王府被拆穿了不成?

    不行!我不能白白的等著西洋把戲穿了之後腦袋搬家!

    可現在而今眼目下,對於這個憑空冒出來的未婚妻,我無計可施……

    扇子搔搔頭皮,我無言的起身。

    「老九,去哪裡?」康老四馬上「關心」的問。

    「逛逛。」頭也不回的砸兩字兒回去,撩起袍角就抬腿出了花廳。

    漫無目的的隨處走,沿著長廊拐過彎便是花園,修建得精巧秀致,遠遠望去,花如雲海,五彩繽紛,竟是說不出的繁盛景致。

    走過去細看,才發現,苑中暗香浮動,花林連綿成片,不知道有多少種類,但無一不是冰胎玉骨,繁英瓊蓮,安排的錯落有致,或循假山之勢,或攀古木粗枝,各色花卉爭奇鬥艷,空氣中也瀰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讓人不由自主的也心情安靜下來。

    好一處幽靜的所在。

    正漫步小路,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溫婉的聲音。

    「這是冷香苑,裡面的花草都是無染哥哥親手種的。」

    我回頭,景無月正微紅了臉頰看著我。

    「無月見過小侯爺。」她福了一禮。

    我抓抓頭,「郡主客氣了。」

    自打從康老四嘴裡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我未來「媳婦兒」,再見到她,感覺怎麼都彆扭。

    雖然不得不承認,景無月長得漂亮,舉止又斯文,客氣禮貌,教養很好,不愧是世代簪纓的王爺之女。

    鎮南王本來有個兒子,可是兩夫妻在一次外出時雙雙遇難,留下一對年幼的兒女。當時還在世的先帝動了惻隱之心,將景無染景無月兩兄妹接到宮中住了一段時間,所以嚴格的說起來,謝紅衣和這兩兄妹也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馬了。

    但沒想到的是,當時還沒糊塗的鎮南王爺看上了謝紅衣,一心想要「他」做自己的孫女婿,老皇帝為了籠絡江南的勢力,自然毫不猶豫的滿口應承,不過當時倆孩子小,也就擱了多年,如今謝凌雲想了起來,倒霉的就該是我了!

    看著眼前含羞帶怯的「未婚妻」,我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在京城有軒轅流光讓我心煩,在江南忽然多個景無月叫人一籌莫展,平時還有葉朝之康老四的沒事驚嚇驚嚇,可憐我這借屍還魂的路途,走的是那叫一個艱辛!

    景無月也算是會察言觀色,大概是看我臉色不怎麼輕鬆,連忙試探的開口,「聽聞小侯爺擅長琴藝,無月駑鈍,略會一點皮毛,若不嫌棄,讓無月撫琴一曲可好?」

    「多謝郡主好意。」我擺擺手,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也不過是會一點而已,說不上擅長——」

    說話間,我靈機一動。

    假如是我提出退親,謝凌雲不但不會答應,八成會一口吞了我!可反過來,要是是鎮南王府對這個準女婿紅衣侯不滿意呢?他們主動要求退親的話,謝凌雲想必無話可說……

    那我自然也就算是躲過一劫了!

    康老四剛才說,景無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江南第一才女……既然是才女又是王女,眼光想必也非凡——

    我轉轉眼珠,臉上馬上擺出一副異常誠懇實話實說的表情,語重心長的長歎一聲。

    「唉∼」

    景無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我,關心的問,「侯爺為何歎氣?」

    「郡主有江南第一才女美名,理應有更好的選擇,我胸無點墨,怕委屈了郡主。」

    我這也不算騙人,謝紅衣確實肚子裡沒幾滴墨水。

    景無月聞言,雙手抓緊了絹子,扭捏一會兒,才又開口,「無月並不介意……」

    你……你不介意可我介意!很介意!而且為什麼?為什麼這小丫頭還是滿臉嬌羞的仰慕狀?看來還要加強打擊力度。

    於是我咳嗽一聲,心一橫,自己揭自己的短。

    「郡主,我兩歲認字氣死了老師,五歲讀詩嚇跑了學士,八歲習武敲暈了將軍,十歲騎馬燒了馬廄,十三歲開始燒殺搶掠……不對,是飛揚跋扈人皆側目,紅衣侯惡名在外,郡主可千萬要三思啊。」

    XX的,我這可算是虧本買賣犧牲大!臉面都自個兒賠進去了!

    原本希望能讓她也稍微猶豫一下,然後再結合「我」以前的惡劣行徑,好成功打消嫁我的念頭,可只見這小妮子低著頭不吭聲,看不見表情也無從得知她現在是怎麼想的,正在揣測,景無月忽然抬頭。

    看見她一臉毅然的表情我就心裡咯登一下,頓時泛上不好的預感。

    「侯爺,無月兩歲認字五歲念完四書,八歲讀詩十歲七步成吟,十三歲習得琴棋書畫,蒙鄉親不棄,送無月『才女』之名,如今看來,竟是和侯爺互補巧合,天意如此啊……」

    她說得嬌羞無比,我聽得汗毛倒豎。

    敢情是賴定我了?看她這模樣這身段,也不像是嫁不出去沒人要的類型啊,怎麼就不長眼睛呢?就算你硬是嫁了我,我也沒法和你夫妻雙雙把家還不是?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景無月羞紅了一張俏臉,扭捏了半晌,終於嬌滴滴羞澀澀的開口,「其實……侯爺……無月更希望您能叫無月的小名……月牙兒……」

    我一口血頓時堵在嗓子眼差點活活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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