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血憋到我回了沈園還沒嚥下去,見到康老四就恨不得一腳踹在他那橘子臉上,以消我心頭之恨!
可憋悶是憋悶,眼前一個景無月橫在那裡,難道能裝作視而不見麼?
我越想越覺得窩囊。
自打進了這副殼子,稱心的事沒遇到多少,想享的福沒享到多少,卻老是被陰被坑,一會兒這個來嚇你一頓,轉背那個又來招惹你一下,可憐我的小心肝,就是這樣一驚一乍的飽受折磨!還沒嚇出心臟病來是我身體素質好!
回房換了身衣裳,手拿折扇輕搖,喚來趙一跟著出門。
本侯爺心情嚴重不爽,需要好生感受一下世界是多麼美好,空氣是多麼清新!
臨出門的時候遇見葉朝之,他似乎正從外面回來,見我一身出遊的裝扮,也只問候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我反正也想不到什麼和他說的,正好樂得不見。
據說煙花三月下江南,最是當季的時候。
白居易也寫過春來江水綠如藍的詩句。那時節,正是草長鶯飛,日出江花紅似火,該是文人騷客筆下風致無雙的江南。
十里湖光載酒游,青簾低映白蘋洲。
何等雅致?
可惜我來的時候已經是深秋,轉眼就到冬季了,雖然南方不比北方下雪結冰,但秋雨綿綿,秋風瑟瑟,尤其是夜色剛剛降臨,風裡帶著湖水的寒意襲來,也著實凍人的很。
湖邊遊人寥寥無幾,湖面上只有一隻畫舫,樣式普通,點了燈,光芒熒然。
此時卻下起了小雨。
我沒料到會忽然有雨,被雨水一淋,頓時頗為狼狽,之前搖著紙扇漫步的浪漫勁兒徹底被雨打風吹去。
抬頭看看黑壓壓的天空,扭頭看看冷清清的四周,不禁感慨。
如此風景,西風聽徹,沙岸雙袖,冷香半縷江南雨。
若是換了軒轅流光,便是兩個字——風流。
再是換了葉朝之,也是兩個字——風雅。
可惜來的人不是軒轅流光也不是葉朝之,是我這個附庸風雅裝風流的紅衣小侯爺,不過還是可以說是兩個字——瘋子!
「啊欠!」我毫無意外的打了個噴嚏。
雖然這雨並不大,也只是略微打濕了外衣而已,不過冷颼颼的,滋味兒也好不到哪裡去。
轉身打算回沈園。這樣的天氣,還在這湖邊呆著純屬自找罪受,剛邁出步子,身後傳來一個小童的喚聲,「公子請留步。」
我回頭。
那畫舫已經來到岸邊,一個童子站在船頭,「我家公子說,雨下大了,若是不嫌棄,請上船喝杯清茶,避避雨。」
我甚感意外。回頭看了看趙一,抬頭見雨確實越來越大了,便笑道,「如此,就打擾了。」
上得船來,船艙並不大,各色物件也不見得華貴,但是乾淨整潔。桌上已經擺了幾樣精緻的點心,一壺茶。
我坐了下來,趙一寸步不離的守在身後。
片刻之後,只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公子久候了。」
循聲看去,屏風後面出來一個年輕男子,看上去和我差不多歲數,眉清目秀,頗有神采,可隱隱一股惆悵之意,顯得整個人有種憂鬱的味道。
不過……為什麼我覺得這張臉看起來有點眼熟?
那年輕男子坐了下來,微笑道,「冒昧請公子上船,還望見諒。」
對方彬彬有禮,我也掛上一臉笑容,「我還要多謝公子呢,讓我上船避雨。」
他聞言淡淡一笑,「我姓冉,名無景,無字。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謝紅衣,也無字。」我回道。
此人給我的感覺甚是溫和,說話斯文,倒是有些好感,自然說話也客氣起來。
冉無景伸手替我斟滿一杯熱茶,道,「先前見謝公子淋了雨,不如喝點熱茶,驅走寒氣。」
我正求之不得,道一聲謝就一飲而盡。
冉無景見了也只是微笑,卻取出一根紫竹笛子來,抵在唇邊,悠悠的笛聲緩緩傳出。
我一愣。
這……不正是到韶南前夜,我聽到的那笛聲麼?
原來他就是那夜與我琴聲相和的人?
當時聽他笛音,只覺淒清,飽含揮之不散的惆悵鬱結,如今再聽,又多了一股不得已的無奈感覺……
一曲完畢,我開口問道,「冉公子,可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冉無景放下紫笛,輕歎一聲,「謝公子好耳力,在下確實心懷有事。」
說完又是歎一聲。
我抓抓頭,猶豫著道,「若問,就冒失了,所以我也只能勸公子一句,凡事看開些,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人生在世不過匆匆數十年,光是睡覺就佔去一大半的時間,還能有多少日子能拿來不開心呢?」
老實說,我從來不是當知心姐姐的料,不怎麼懂得安慰人,所以這幾句顛三倒四的話有沒有起到作用確實不知道,至於冉無景是不是為了禮貌而衝我微笑也不清楚,只不過看他溫文爾雅的,沒有軒轅流光那樣無賴,也沒有葉朝之那樣玩陰的,倒是滿單純的一個人,有點不忍心看他愁眉不展而已。
所以我清清嗓子,正打算搜腸刮肚來個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不對,知心哥哥,身後趙一忽然動了,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聲道,「少爺,有不速之客。」
「誰?」我皺眉。
雖然我覺得江面上安安靜靜的,除了我和冉無景就沒人說話的聲音了,但趙一武功甚高,耳聽八方,他說有人來了,自然不會有假。而且,隨身的斷水劍並沒有脫鞘鳴警,那麼說……來的人,並非懷有敵意?
「不知來者目的,少爺,小心。」趙一小聲說完,又退到我身後。
雖然我沒有回頭看他,但也能猜到,此刻趙一定是全神貫注的防備,不敢絲毫鬆懈。
冉無景見我和趙一竊竊私語,不知說的什麼,不禁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我笑道,「只是有人過來了,也是無妨的。」
冉無景輕輕歎口氣,眼睛低了下去,手指輕輕撫著那根紫竹笛,也不說話,就那樣坐著。
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個慘綠少年,沒事就悲秋傷春,然後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別說,越看越像!
就在此時,趙一忽然厲聲喝問,「什麼人?報上名來!」
不速之客已經到了麼?
我回頭看向船艙門口。
黑沉沉的,看不出什麼,只隱約見到一些人影晃動,傳來兩船船舷相擊的聲音。
「不知侯爺也在,張忠失禮了。」說話間,來人已經跨進船艙來,彎腰行禮。
是鎮南王府的總管張忠?他怎麼在這裡?
「張忠冒失,不知有沒有攪了小侯爺的雅興?」張忠四十來歲的模樣,樣子長得普通,看上去精明的很。據說老王爺癡呆以後,景無染景無月兩兄妹又不懂怎麼打理王府事務,所以現在鎮南王府實際上都是張忠在一手管理也不為過。
既然來的是鎮南王府的人……想必也不會是什麼敵人了,不過趙一還是全神戒備,以防有人對我不利。
張忠又對我行了個禮,然後轉身,對著冉無景,恭敬的開口,「世子,請回王府吧,王爺和郡主都很想您。」
世子?
冉無景是鎮南王府的世子?
冉無景……景無染……這麼明顯的化名,我怎麼就沒聽出來?難怪說看見他有點眼熟呢,和景無月長得很像啊!
我瞪著冉無景……不對,是景無染有點吃驚,卻見他臉色顯得有點蒼白,喃喃開口,「還是讓你們找到了……」
張忠聞言彎腰鞠躬,「世子忽然離家,王爺和郡主都擔心的很,請世子不要再任性,回府才是。」
他說完,也不等景無染說話,就徑直下了命令,「把船調頭,回王府。」
也許是錯覺,我竟然覺得景無染的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逃走,但四周都是張忠帶來的王府侍衛,他又能逃到哪裡去呢?也只能蒼白了一張臉,坐在桌邊默不吭聲。
見他這個樣子,我忽然覺得有點可憐,剛想開口,景無染倒先說話了。
「紅衣,我之前瞞著你,你沒生氣吧?」
「呃……沒有……」我乾笑。
他也淡淡的笑了笑,「這麼多年沒見,你看起來還不錯。」
我心道,你說的不錯是指原來的謝紅衣還是現在的我?不過也沒敢說出來,只好馬虎眼糊弄過去,「你看起來變了很多,難怪我都沒認出來。」
蒼天可鑒!我是認不出來嘛,所以也不算撒謊是不是?
「你卻沒怎麼變,還是一樣喜歡穿紅衣。」景無染輕輕歎口氣,「那夜彈琴的人,是你嗎?」
我點點頭,「果然是你?」
「我聽說你也來了江南,便想見見你。」景無染繼續道,「無月也一直等著你。」
…………其實,我巴不得景無月別等我……這是情真意切掏心窩子的大實話!
「咳咳……她……難道就不知道我……是個紈褲子弟嗎?」
「她並不介意,倒是你似乎沒把她怎麼放在心上,按理,我這個做哥哥的也該給妹妹打抱不平才是。」景無染開玩笑道。
「哈哈哈……」我還能說什麼呢?只好摸著頭打哈哈,轉念一想又忍不住八卦,「我說去王府怎麼見不到你呢,怎麼離家了?」
聽見我問,景無染臉上的笑容一僵,沉默下來,半晌,才悠悠的,似是而非的低吟一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
說完,便點頭不語,只用手指輕輕撫著那根紫竹笛。
此情此景我也想不到話好說,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
老爺子癡呆糊塗,小郡主有眼無珠,眼前這個看似正常點的世子也是個憂傷大過明媚的慘綠少年……
沒想到除了謝家皇室,還有這樣一家子集體秀逗讓人無語凝噎的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