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狐的臉因毀損而愈加顯得猙獰,狂笑聲中,他揚起雙掌,便向豹與隼擊落。豹、隼二人受傷極重,此時站著已是強撐著一口氣,又如何躲得過他這迅雷一擊?眼看便要擊中兩人時,短狐忽覺喉頭一緊,似有一物牢牢將其縛住,他下意識的向後一仰,手掌在兩人面前半分之遙堪堪停住,只是那掌風也已迫得豹與隼鬚髮亂動,面上刮得生痛。
短狐一驚,側目看去,只見柔荑長髮如瀑,飛散開來,正將他的脖子纏住。短狐連忙伸手去拉扯,卻反覺得越纏越緊。臉色頓時漲作醬紫色,連舌頭都被勒得伸出老長。
柔荑只是直直的盯著他,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的表情,那眼神空洞而無法捉摸,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短狐喉頭發出咯咯的怪聲,撕聲怪笑:「你想殺了我麼?」
只見他向後退了半步,身子微微弓起,陡然間一聲暴喝,平地捲起一股怪風,將他的身形籠罩其中。風沙中,緊繃的髮絲突然寸寸斷開,散落在風中,又迅速被狂風刮去。
兩力相持下,長髮突然一斷,柔荑立足不穩,向後連退了數步,臉上卻不露半分驚異,只將長長的袖子微微揚起,十指纖纖,修長撩人,彷彿美麗舞姿的開始,只等鼓樂響起。
怪風漸退,現出的卻是一隻碩大的怪獸。但見他頭生長角,口有橫弩,身披鐵甲,三足而立。那對狹長細小的眼睛依舊這般的陰騭。正是短狐的本相。
短狐一張口,口中橫弩以沙石為矢,連連射出,若是中得定當摧筋折骨。正是他的獨門絕技:含沙射影!此時的修羅天雖暗無天日,然便是被他口中噴出的沙石沾到半點,也是危險萬分。一時間飛沙走石,無數沙石劈頭蓋臉朝柔荑噴射而去。
柔荑櫻唇微啟,輕輕的呼了口氣,飄然的衣袖中有點點的光亮翩躚舞動,如同暗夜裡的熒火,在風沙中閃爍,忽明忽滅,星星點點。
那熒火看似一閃而滅,卻偏偏閃爍個不休,而狂暴的沙石卻剎那間停頓,隕落,不曾傷到柔荑分毫。熒火在頃刻間充滿了整個的空間,四下裡明滅著淺碧色的火光,如同有千萬隻螢火蟲一起飛舞。映得四周下儘是慘淡的綠色,有說不出的詭異。
「吹蠱行暉!」適才柔荑便是用這一招將式微逼退的。而此時的飛蠱似乎比適才更多了許多。
柔荑朝著短狐立足的方向虛虛的吹了口氣。萬點熒火立刻向短狐站立之處迅速聚攏,無數的綠色在空中拉出千萬條碧色的光路,織就漫天的蠱網,將短狐籠罩。
短狐心中大驚,他深知這一招的厲害,若是萬蠱沾身,只怕頃刻間便可被吸成一個空殼。倉促間再也顧不得下手害人,仗著渾身鐵甲堅固,轉身便朝熒火最少的地方奪路撞出。便是如此,少說也被百來只飛蠱盯住,縱無性命之憂,也管叫他痛苦一陣了。短狐此人生性險詐,逃命功夫更是一流,剎那間便已遠遠的逃離了修羅天,更不敢回頭。
柔荑一聲輕歎,收了漫天飛蠱。
隼與豹眼看強敵已去,一口強撐的氣一鬆,兩人再也不住,一同癱坐在地,相互對望了一眼,眼神中均有寬慰的喜色。適才雖有閉目待死的決心,但竟然能夠逃脫生天,心中自然歡喜無限。
隼喘了口氣道:「柔姑娘竟然有這等妙招可以將短狐逼退,實在是佩服。」
柔荑下意識的哦了一聲。
豹又道:「魔尊令我等前來保護姑娘,沒想到……」說到這裡,心中頓時一黯,更看到遍地皆是昔日攜手共進退的兄弟的屍體,喉頭不禁有些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保護我?」柔荑茫然道。「我害了他,他為什麼還要保護我?」頓了一頓又喃喃道:「他要保護的不是我……是她……是他前世的愛人……他前世的愛人不是我……」口裡反反覆覆都是這麼幾句,竟似癡了一般。
隼忙道:「柔姑娘誤會了,魔尊已經知道一切了!」
柔荑下意識的重複道:「知道一切?」
隼續道:「柔姑娘走後,蜃便將知道的一切盡數告知魔尊了。」
隼這個人武藝雖是不高,卻頗聰明,總能在關鍵之時說出關鍵的話語。適才若不是他以言語亂了式微心神,短狐那一擊亦不能輕易得手。此時這兩句話更是說中要害,柔荑頓時一愣,定住了全身的動作。這一刻,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悲。
頭頂的蒼天一片漆黑,然在漆黑的最深處,似乎有著一點依稀的光亮,雖然模糊,卻在逐漸的擴大、擴大……
一陣微風吹過,柔荑感到身上有微微的寒意,令她想到的,是那個他寬厚的肩膀和溫暖的擁抱。
「一切都不是真正屬於我的,可是我的心中時刻想到的,卻依舊是他罷?」想到這裡,柔荑的嘴角浮出了一絲笑容,笑容中卻有著無盡的苦澀和悲憐。那莫明的悲傷湧上,竟是不可遏抑,不知何時,腮邊已儘是淚水。
隼與豹歇得多時,相互扶持著站起身來,卻不忍眾兄弟曝屍荒野,揮動著武器,勉力挖出個坑來,將一干兄弟的屍體一一扶入坑中。
兩人站在式微的屍體前,猶豫了一陣,也將他拖入坑中,一併葬了。黃土將眾人的屍體湮沒,如同將那過往一併抹殺,便是在生者的記憶中,也會逐漸被時間抹去。
這平時輕而易舉的事情在傷重時竟是十分的勞累。豹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道:「柔姑娘,我們走吧。」
「走?」柔荑說話的聲音有些黯淡,「去哪裡?」
「當然是回無明天啊。」
「回去?回去他的身邊?我還能見他麼?我以什麼樣的身份去見他?我又如何面對他?」柔荑的聲音渺茫得如同亡者的遊魂。
豹看了看隼,隼道:「那柔姑娘要去哪裡?」
柔荑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能回他身邊去,我不能!」說到最後一句時,已是跡近呼喊。
隼點頭道:「不管如何,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魔尊要我們保護柔姑娘,那柔姑娘去哪裡,我們兩個就去哪裡好了。」
柔荑點了點頭,心中覺得,便是看著他派來的人,也可多一分的安慰,至少,比自己孤獨一人茫然空虛,身心俱落在空處的感覺要好許多吧。
三人只朝西南方迤儷而去,將修羅天拋在了身後。
埋葬著式微與滅度組的土堆前豎著一根石條,算作是墓碑。料多年之後,便再也無人知道此處埋葬的是誰,更不知這裡有何等樣的慘戰發生過。
石條無風自動,突然坍落,將土堆砸出一條細細的裂痕來,彷彿一個詭異的笑容,獰然朝著離開的人們背影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