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薩爾力在那個飢腸轆轆又大雨瓢潑的時候死去,或許他就不會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不會成為一個遭受萬人痛恨和唾棄的、雙手沾滿血腥的魔鬼;不會承受內心深處的良知的折磨。當然,也就不會再次見到她心愛的姑娘;不會給顆曾在十二年前就埋下的愛情的種子以養分,使其發芽並開出一朵艷麗而充滿了蠱惑魅力的花;不會有那纏綿的一夜;更不會給他薩爾圖這樣的機會,讓他可以以他的生命換得他心愛的女子活下去的希望。
或許生命本身,就是一個矛盾且痛苦的過程。得與失之間,在很多的時候我們不僅從無選擇,而且恐怕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會懂得,原來我們能夠擁有的,只是這個守在我們身邊的人和那些逝去的、無法挽回的記憶。與昨夜所感受到的冰冷的雨是那樣不同,薩爾圖感到全身暖暖的,舒服到極至,他不捨的、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從此,便注定了他的人生將發生巨大的轉變,注定了他要眼睜睜的看著無數的殺戮無數的血腥和無數的死屍,並且成為其中的主導。
誰能阻止歷史的洪流?誰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薩爾圖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蒙古包。一盞立在角落裡兀自散發著光亮的燈和一個立在燈下的魁梧的身影形成了一個沉默的畫面。那身影正背對著薩爾圖,好像在低頭沉思著什麼,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一種充滿了力量的擴張和卓而不凡的神采。
那便是哲別了,那個被稱為成吉思汗「四條猛狗」之一的大將。那個心硬如鋼鐵一般地男人。
哲別感覺到薩爾圖醒來,隨即轉過頭來,沒有來由的問了一句「你怕什麼?」
薩爾圖愣了愣。他看了看這個鬍子拉茬一臉橫肉的男人,想了想。回答道「怕餓。」
哲別哈哈大笑,彷彿得到了一個最有趣但也最令他滿意地答案,他又問薩爾圖「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薩爾圖看著哲別,這個問題對年僅八歲地薩爾圖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不過了,他一字一句的說「我想要我父親和他那些賤女人.,wap,更新最快.甚至是他們所在的地方的每一個人都血流成河,我想要那些害死我母親的人死無全屍,我想要他們死!」
哲別讚賞地看著薩爾圖,他知道這正是他所要尋找的——一個完全可以由他塑造的殺人機器。多年以後,哲別笑稱,他從薩爾圖的眼睛裡看到了狼一樣的殘忍和狡猾,他說薩爾圖天生便是塊戰爭的料,說薩爾圖的骨子裡便刻著嗜血的狂熱和對他人生命不屑一顧的冷漠。
他向薩爾圖許諾,只要薩爾圖在他地麾下成為一員猛將。他則以他哲別的靈魂和民族的榮譽發誓,一定會帶兵攻向中原,他要血洗中原。將中原劃為他地民族的首領——鐵木真地名下。
哲別對薩爾圖展開了一系列地令人匪夷所思的訓練。他將薩爾圖扔在一群飢腸轆轆地惡狗中間,只給他一柄木刀。將他們關在一個密室。三天後,派人打開。哲別滿意的看到渾身血淋淋的薩爾圖滿是傷痕的臉上掛著殘酷的笑意。而地上,則橫七豎八的躺著數條惡狗的屍體,有的,甚至是被薩爾圖硬生生的撕破肚腸而死的。
薩爾圖在一次又一次艱難危險的訓練中成長著,他漸漸的摒棄了真正的自己,抑或是,眼下的樣子才是真正的他?薩爾圖分不清,想不起。
哲別訓練薩爾圖殺人,教給他戰術,甚至讓那些不知從哪裡捉來的中原的將士教薩爾圖兵法和武功,然後再由薩爾圖與那些將士進行一個真實殘酷的「死亡遊戲」。那遊戲的內容就是,要他們一對一的與薩爾圖進行決鬥,除非一個人戰死,否則遊戲不會結束,而贏了的中原人則可以獲得自由。
薩爾圖就是在這樣的訓練下,在這樣的生與死、成者為王敗者為蔻的激烈的競爭裡存活下來的優秀的殺人機器。在一次又一次的殺戮中,薩爾圖竟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快感和成就感,他竟漸漸的滿足於那些倒在他腳下的對手對他的恨意,他終於有了一種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甚至是可以主宰他人命運的能力,而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將這種生存的希望摧毀,只需他輕輕的伸出一根指頭,就可以將那希望彈破,原來這就是強者的感覺!
薩爾圖笑了,既然你不想被這黑暗所吞噬,那麼,就吞噬這黑暗吧!自此,那個在八歲時便流盡了他身體裡全部淚水的薩爾圖的臉上,只剩下了兩種表情——平靜與微笑。
當確認了薩爾圖的能力且別無他心之後,哲別放鬆了薩爾圖的管轄,他可以在這片蒼茫的草原上自由活動了。
正值青春年少的薩爾圖漫步在草原上,回想起自來到草原上的一幕一幕,心裡萬般滋味,無從理清。他緩緩的走著,憑著記憶尋找那曾經埋葬母親的地方,卻怎麼也找不到,或許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吧,逝去的,終究已經逝去。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天空竟飄起了如銀針一般纖細的雨絲,在夜的微暗和清涼中有些微微發亮。一股寒意慢慢的襲向薩爾圖,他微笑著抬起頭,去迎接這自天而降的冰冷的雨絲,這是又一個雨夜了,而他卻再不是那個曾經弱小無力任人宰割的他了。他——薩爾圖,現在穿得又暖又美,吃得又飽又好,殺起人來有如兒戲,身邊的人看了他就像看到了死神無不退避三舍,還會有人叫他「怪物」麼?還會有人叫他「小叫花兒」麼?
提到「小叫花兒」,薩爾圖的心微微的一動,那雙如同月光一般明亮的圓圓的眼睛再一次的闖進他的記憶,那個女孩子,那個叫做烏仁圖婭的女孩子現在是什麼樣子了呢?
在哲別的身邊,他知道了很多關於草原的事情,知道了這是一個分部著許多民族的地方,戰爭隨時都可能發現,各民族之間的吞併和撕殺都是極常見的事情,而勃兒只斤氏則是要統一草原,成就鐵木真大業的唯一的統治民族。那麼那個女孩子是哪一族的呢?是不是注定有一天是要淪為勃兒只斤氏的奴隸與俘虜?
薩爾圖準備回去了,雖然他現在已經非常強大了,但仍然無處可去,哲別的軍隊是他唯一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那雖然殘忍卻給了薩爾圖生命的哲別,已然成為了薩爾圖心靈上的依賴。薩爾圖自嘲的笑笑,這是不是與那些所謂的狗的忠誠是一樣的?無論它的主人如何打罵它,它終究也還是戀著它的主人和它的家的?
驀然,他聽到一陣隱隱的銀鈴般的笑聲,還夾雜著馬的嘶鳴,薩爾圖好奇的向聲音走去。那是在一片蒙古包邊緣的空地上,一個身穿銀色長袍的美麗少女正騎在一匹黑色的小馬上,那顯然還是一匹未被馴服的小馬,脾氣暴烈而又不願被人所駕馭。少女烏黑的長髮隨著小馬不服氣的跳躍飄舞著,她的面孔有一種如同天上皎潔月亮一般的美好和動人。少女爽朗的笑著,任憑小馬左跳右跳。
「好樣的,烏仁圖婭!」少女的身邊站著一個異常高大魁梧的、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正哈哈的笑著,「馴服它,它就是你的啦!」
「說話可要算數啊,父汗!」少女氣喘吁吁卻又興奮無比的說著。
「那是當然,我察合塔塔兒族的首領怎麼會騙自己的女兒!」大漢樂得沾著晶瑩雨珠的鬍子都一顫一顫的,快樂的看著自己的女兒。
烏仁圖婭?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薩爾圖微微的一愣,他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個正在馴服小馬的少女,少女眉目前所流露的霸道和驕傲、臉龐上所閃耀的美好與嬌羞都是那麼的似曾相識。
薩爾圖看著她,目不轉睛。他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心靈深處的某一個地方被輕輕的觸動了。但,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這樣快樂這樣霸道這樣的讓人無法疏視,他想不通。為什麼有人生來便擁有一切,而有些人則要在苦苦追尋之後仍然飽受失望直至絕望的折磨,甚至失去所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
薩爾圖不知道,也不屑於知道了。
眼前的這個霸道快樂而又眾星捧月的少女啊,你可曾知道失去的滋味嗎?你不知道,不過當你知道的時候,你會有怎樣的表情呢?你那驕傲的臉上,會流淚,會無助嗎?那該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
剛才烏仁圖婭的父親說她所在的民族叫做察合塔塔兒?
一絲冷笑在薩爾圖的嘴角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