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攀上城頭之後,那些漢軍摸黑清除了趴在城角準備上城哨探明軍,潛伏不動。待一會兒炮火之聲又起,急忙趁亂往城內跑去,不一會兒功夫,便已淹沒在城內四處遊蕩的明軍之中了。
漢軍的火炮一直打到天亮時辰,明軍將校勉強合眼休息一會,待漢軍炮火停止,便各自帶人上城查看。卻只見四處是斷壁殘垣,血肉模糊,當真是慘烈之極。各將都是打老了仗的,若不是前一陣子領教過漢軍炮火威力,只怕此時都已嚇的呆了。饒了如此,看著幾個城樓全數被轟塌,碟台也多半被催毀無存,原本駐在城頭的士卒十有**死在城頭之上。
等洪承疇與孫傳庭持尚方劍,王命旗牌、印信等物上城,督促諸將一定要實心防守,奮力死戰。對面的漢軍卻是全無動靜,全體明軍不及吃飯,一直呆站到下午時分,對面仍然是連人影也欠奉一個。明軍上下又累又氣,開始有士卒低聲漫罵,軍心已是不穩。各總兵大將心中著急,此時卻是不敢責罰兵士,若是一個不好,只怕立刻就是兵變之局。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眼見一天又混將過去。各將不免如釋重負,這樣的情形居然並沒有敵人來攻,城池又保了一天平安,當真是邀天之倖,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陝西漢中鎮總兵虎大威亦是疲乏之極,他身為總兵,最近又與督撫有些不對,暗中很生了一些閒氣,是以當差分外提了小心,唯恐被人拿住小辮子發作,城池未破先丟了腦袋,卻是很不上算。好不容易捱過一關,虎總兵心中大樂,此裡城中雖然缺糧,卻是少不了他的一份。他心中謀算:「娘的,過一天是一天。一會子回到家裡,總得叫幾個親兵來唱幾句二黃,老子邊喝燒酒,再教人整治個火鍋,豈不樂哉?」
此裡城內肉食早絕,虎大威前天命人殺了幾匹精力不足的戰馬,除了每個親兵和近身僕役能分到一點肉渣骨頭之外,大半都被他命人嚴格看守。他每天回府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便人稱一下馬肉,若是少了一星半點,當值看守的人就得拿命來償。他住在城內一個富商的家中,就在人家的大堂之內折了梨木椅子做為生火之物,用牆上掛的字畫等物擦嘴,一邊大塊朵頤,一邊猛灌烈酒,一邊聽著幾個眉清目秀的親兵咿咿呀呀的清唱,到也是痛快非常。
正吃喝的興起,卻聽得有小兵稟報道:「大帥,外頭有河南副將陳永福求見!」
他高興一拍腿,叫道:「他娘的,忘了請他!快,請他進來。」
這陳永福自上次觸犯軍令之後,當差辦事很是謹慎,被派到河南窮追李侔不及,又是無功而返。若不是漢軍攻勢猛烈,明軍不及內耗,只怕早被看他不順眼的猛如虎等人讒言治死。洪承疇也知道他與猛如虎並不和睦,因為他手下還有兩三千士兵,幾百匹戰馬,害怕他氣急火拚,便命他歸虎大威統管。這兩人曾在陝西爭戰時做為同僚,此時相處的也算融洽,是以雖然此時來撞席,虎大威卻也並不著惱,忙一迭聲命人喚他進來。
陳永福卻不似他這般興高采烈,虎大威見他一臉青白之色,神色很是不愉,忙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又有什麼軍國大計督師大人不納麼?你管他這麼許多!只要咱們統兵的人手裡有兵,怕個鳥。你好生陪我吃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是與非!」
他目不識丁,拽文之後很是得意,嘎嘎粗笑兩聲,又悶頭吃肉喝酒。見陳永福仍是一副死了親娘的模樣,不禁氣道:「不吃酒來做甚?還不如去睡個大頭覺。一會子城外那些死人打起炮來,別他娘的想睡安穩了。」
正要舉杯再飲,卻被陳永福拉住手腕,他一陣惱火,正要開口斥罵,卻聽得陳永福低聲道:「大帥,別再喝了,咱們的禍事到了!」
虎大威雖是粗俗,卻並非是愚笨之人,若不然也坐不到統兵大將的位子。此時被陳永福的話說的一驚,忙停了手上動作,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沉聲令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和陳將軍說話!」
他的親兵頭領知道其意,忙帶著一眾親兵把守好府院大門,手按腰刀四處巡看,防著閒人接近。
虎大威見關防嚴密,忙低聲問陳永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永福臉色惶急,雖知房內無人,仍不免四顧打量一番,方低聲道:「城內謠言四起,不知道是什麼人和咱們有仇。四處散步消息,說是上次孫督帥斬了你的親兵,你心懷不軌。會同了我們幾個大將,要趁著漢軍火炮攻城時,先造反殺了孫督帥,然後裹挾了洪制軍,開城投降!」
他聲音低沉,話風夾雜幾滴唾沫噴在虎大威臉上,當真是如同幽幽鬼風,令人毛骨悚然。虎大威勉強一笑,向他道:「全是扯騷!娘的,老子忠心耿耿,給朝廷效了十幾年的力,身家性命都搭在戰場上了,要是想投,早他娘的降了。制軍和督帥必不相信,你放穩了心睡覺去。」
陳永福冷笑一聲,向他道:「這種事換了你做統兵大將,是寧信其有,還是放心大敢的睡大頭覺?城內軍心不穩,大家都想著投降保命,你虎總兵沒有過這個念頭?此時謠言紛傳,沒準就是洪制軍和孫督師設的局,找個借口,把咱們兩人給辦了!」
他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向虎大威道:「借咱們的人頭穩定軍心,好狠的計謀,好毒的心腸!」
見虎大威還在遲疑,他不禁苦笑道:「無風不起浪,這種事情傳將開來,沒人能隱瞞的了。何況兩位督師在城內盡有暗探打聽消息,這會子只怕他們都已知道,就是沒有害咱們的意思,只怕也非得動手不可了。唯今之計該當如何,請大帥你定奪,永福追隨馬後,唯命是從!」
虎大威呆坐半響,只覺得身上酒意漸漸散去,暖意一退,寒意上來,一陣冷風吹來,竟致渾身發抖。他吃吃道:「莫不如咱們現下打開城門,出城投降,如何?」
陳永福點頭道:「我開初也是這樣想。只是漢軍今夜沒有打炮,城內安穩,城門處都堵上了沙包木料,堵的嚴嚴實實,又有重兵把守。咱們沒有均命,合起來七八千人馬,離城門又遠,只怕沒等城門打開,我們倆人頭已然落地。」
虎大威急道:「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到底該當如何?」
陳永福將他拉坐下來,低聲道:「不如把幾位副將和牙將參將們都叫過來,一起商議。」
待各將到來之後,虎大威不免將事實誇大幾分,仿以洪承疇與孫傳庭即將要把他的全部將軍都拉去砍頭一般。各將正睡的迷迷糊糊,甫一聽此惡耗都是嚇的呆了。哪裡還有甚能力分析,先是愕然,繼而都怒道:「既然督師們這麼惡毒,咱們不如反了吧!大明亡國已成定數,咱們早些投效漢軍,還能得個富貴,若是遲了,連屍骨都是冷的!」
陳永福過來之時,左思右想亦是此意,此時聽得虎大威屬下各將亦是此意,他不免添油加醋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征戰之時,割人頭如同草芥,咱們動的遲了,明日校場之場,一起做鬼!」
虎大威聽了此話,彷彿覺得脖子一寒,一邊狂打冷戰之餘,一邊是惡氣上湧,他站起身來,叫道:「既然如此,就反了他娘的!左右聽命,徵集將士,就說漢軍憊夜入襲,已潛入督師府中,咱們現下過去救援!」
取出令箭,將各將的任務分派完畢,又吩咐道:「兩位督帥雖然不仁,咱們卻不可傷他們的性命,好生勒控你們的屬下,一定不得傷害他們。」
各將暴諾一聲,各自領命而去,虎大威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心道:「只需將幾個大員抓住,成功的突出城去,一場大富貴卻是跑不了了。」
他只顧著陞官發財,乃至於謀反,至於身後罵名,虎大帥大字不識一個,哪裡顧的了那麼許多。
自他下令發動而起,不過一個更次不到,城內已是火光四起,局面大亂。偏生漢軍也來湊趣,一發現城內混亂,立時又開始打炮。城內幾個領兵的大帥自顧不暇,其餘一些總兵或是至城下把守,或是趁火打劫,火同虎大威等人一同造反,或是打太平拳,兩不相幫。孫傳庭與洪承疇兩人的標營親兵加起來不到兩千人,又是分駐兩地,哪裡經的住越來越多的叛軍攻擊,雖然親兵們拚命抵擋,到了天亮時分,兩人已然雙雙就擒,被捆的結結實實,分頭關押。
至於鳳陽總督方孔昭,原本並沒有人理會於他,是以他原本有時間從容自心殉節。他與鳳陽知府蘇觀生居於一處,兩個約好自殺以殉,聽到城內殺聲四起,兩人便依次入房,懸樑自盡。誰料方孔昭原本是機變之人,哪裡肯真心就死,不過被書獃子蘇觀生逼迫不過,卻不過大義之說,勉強答應罷了。兩人入房之後,方孔昭先入內室,顧意踢倒椅子,口中發出呃呃之聲,半響之後方不出身。那蘇觀生聽的真切,以為方孔昭已死,於是慨然賦詩一首,掛在胸前,自已當真懸樑,一時氣絕。方孔昭待外面沒有動靜,溜將出來,也不顧蘇觀生屍體掛在樑上,自已帶了親兵固守在府。他知道此時外面混亂,出去沒準會被亂兵殺死,只是守在原處,等候局面平定,到時候盡可揮灑自如,笑傲風雲。
虎大威與陳永福擒了兩個督師之後,立時知會了其餘幾個願降的總兵,幾股兵馬合力,打開南門出降。城內其餘兵馬見大勢已去,或是隨之而降,或是出城逃竄,被埋伏的漢軍打回之後,亦是請降。亂紛紛鬧到中午,城內終於安定,漢軍分批入城,將投降的明軍赤手空拳盡數押出,關在城外軍營之內。
張偉傍晚入城,在千餘禁軍的護衛之下入住原本洪承疇的居所。先是接近虎大威等投誠將軍,好生勉慰一番,命他們就在城內居住,等候發落。城內文官除了知府吊死,推官不知所蹤,總督和其餘文官皆願投降,於是分批接見,卻不似武將那麼客氣,除了對方孔昭稍加辭色,其餘文臣很是被痛斥了一番,然後命人押往南京,等候發落。至於原本的監軍太監,除了死在亂軍之中的,剩餘活口全數被下令誅殺。這些太監橫行霸道,除了不要女人,當真是什麼都要。明軍上下無不痛恨,待首級掛上城頭,那些被分頭押出城外的明軍竟致歡呼起舞,明朝之不得人心,竟致如斯。
到得此時,漢軍在陝西已佔據潼關天險,保有西南大半,又佔了山東大半,全殲一股明軍主力,擊敗一股,明朝除了在通州附近的幾個總兵領著幾萬殘兵,勉強維持,就只有山西一帶有秦晉二王,還有袁崇煥與盧象升帶領的幾部明軍有些戰力,其餘都不足道矣。張獻忠被攆出四川,在陝西亦不能立足,只得一路奔出,往甘肅一帶投奔李自成去也,至於兩部是合力東進,還是因爭地盤而火拚,卻也是不得而知了。
局勢如此,張偉一則要提防滿清南下,二則意欲迅速穩定北方已佔領土局勢。是以一面加緊派人勸說洪孫二人投降,一面修書命人送往山西,勸袁盧二人亦降。袁崇煥是否投降,他到不得而知,到是那盧象升,則可斷定必然不降。張偉肚裡歎氣,知道此事急迫不來,只得一面飛奔濟南,就近指揮漢軍,一面將洪孫等文官帶同前往,預備親自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