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夷的春天來的稍遲,一望無垠的荒原甚少綠色。那些漢軍精心引入的草場之上還只是些去歲的枯草,一匹匹戰馬在牧場上嚼食著儲存下來的草料。四周安然靜謐,全然沒有張偉等人擔心中的情形。
漢軍大司馬卓豫川原本為軍機要員,辦事勤謹之餘,又多主見。常憊夜至張偉府中,向大將軍進言獻策。台灣政改,其人出力獻計甚多。張偉賞識其才,後因漢軍各衛司馬無人居中協調,後勤保障多有不便。於是特命其為漢軍大司馬,凡物資調配,輸送轉運,皆由卓豫川總其責。
自其上任之後,其餘的漢軍諸將都是艷羨他一步登天,由一文員成為漢軍大將。卓豫川本人卻是對這一任命很是不滿。他本文員,其志在治政牧民,而非行軍打仗。但漢軍後勤保障亦甚是重要,正需他這樣精細勤力之人料理。他雖數次寫題本請求兵部與漢王考慮他的任命,一時沒有人選替換,也只得罷了。
待日本亂事一起,卓豫川正帶領著押運糧船及軍火補給前往廣州,於途中得到日本叛亂消息。此人到頗有些膽色,並沒有得到漢軍及張偉命令,便立時下令調轉船頭,至瓊州接了幾百駐防漢軍,連同船上原有的押運漢軍,並在一起,立時趕赴蝦夷救援。他對日本情形瞭解甚多,知道日本亂起,其幕府軍隊必然主力圍攻長崎,而長崎城堅糧足,一時半會並不會有事。只有蝦夷,有漢軍十幾萬匹良馬放牧,看守的軍人不過一千多人。若是幕府派兵前往蝦夷,漢軍在那裡沒有大將,沒有多餘的彈藥糧草,只怕抵敵不住。是以他不管長崎,帶著屬下直奔蝦夷而去。
船上有幾名漢軍校尉,隨船赴廣東聽命。原本並不贊同卓豫川私自赴日的舉措。待這卓豫川將蝦夷對張偉的重要性略一剖析,又向他們言道:「我知道你們想去廣東立功,是以不願去蝦夷這樣的蠻荒之地。現下你等知道這馬場在漢王心中何等的重要,若是咱們能保住蝦夷,其功若何?」
「卓司馬,話雖如此。您到底是文官出身,不知厲害。蝦夷駐軍不過千多人,除了幾個堡壘上架有一些火炮,再無其它重型武器。咱們這些人統統過去,也是不到三千的兵,敵人若是過來三五萬人,如何抵敵?」
卓豫川扭頭一看,見是金吾衛的校尉薛勇說話。見他凝神皺眉,一副為難神情,卓豫川忍不住大笑道:「薛剛毅,虧你字剛毅,此時卻是一點剛性也無!」
那薛勇經他一激,怫然變色道:「卓大人,俺敬你一心為漢王打算,這才說話。若是大人一意孤行,您是漢軍大司馬,身份地位都在俺上,只需下令便是了。」
說罷,露出胸膛上的刀疤,傲然道:「這是在遼東被滿韃子砍的,問問各位兄弟,俺當時皺一下眉,便不算好漢子!」
另一金吾校尉陳俊與這薛勇一同入伍,兩人雖然一是蜀人,一是閩人,交情卻甚是深厚。當日薛勇在遼東受傷,還是這陳俊在亂兵裡將他搶了出來。此時聽得卓豫川折辱薛勇,陳俊亦是臉上變色,向著卓豫川怒道:「大司馬,您是文官,打仗的事您不懂!若是擔心咱們不會賣命,那不必了。大傢伙都是提著腦袋隨漢王幹起來的,論起軍功資歷,只怕還在您之上!」
卓豫川見兩人如此,又見其餘幾個都尉、果尉盡露不平之色。他不怒反喜,因向各人笑道:「我因此番前去援救蝦夷,以寡敵眾,需要的是血氣剛烈的勇將。是以現下試上一試,各位果然不令我失望,乃是漢王麾下的好漢子!」
說罷站將起來,向各人遍施一揖,陪罪道:「某失言,請諸將軍恕罪。」
他這麼折節下交,不以各人無禮而怪罪,反道是滿面春風,笑容可掬。諸將都是武勇之夫,哪有這麼多的心眼。因見人家陪了不是,各人反到不好意思,因亦起身,向著卓豫川行了禮,兩邊盡釋前嫌,方才坐定。
只聽卓豫川向各人笑道:「蝦夷一役,我料漢軍必勝!」
見各人詫異,又是一臉不信,便又道:「倭人必定主攻長崎!蝦夷蠻荒之地,若非漢軍過去,這倭人從不在意,哪裡肯派兵過去?現下就是來攻,肯定也是偏師,以為漢軍人少,又無堅城,其主將與倭軍上下必定驕狂輕敵!各位,只需咱們盡快趕到,協同蝦夷漢軍一起猛攻,寧有不勝之理?」
待他說完,各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均覺得他此言有理。因齊向他躬身道:「一切唯大司馬之命是從!」
如此這般,卓豫川領著船隊直赴蝦夷島上,那日軍甫登島上,正在圍攻漢軍在蝦夷所築堡壘,被薛勇與陳俊領著援兵在身後猛衝猛打,駐守的漢軍見狀,立時在火炮掩護下衝將出來,兩邊夾擊,立時將那一萬多日軍打的落花流水,潰敗而逃。
待卓豫川收攏全軍,將蝦夷島上的日軍盡數逐出,又將俘虜的倭人盡數坑殺。這才又派遣使者赴南京稟報張偉。一來一往,待張偉得了消息,整個日本大局已定。江文瑨在長崎城外擊敗幕府主力,張瑞與契力何必一路追殺,終於在京都城下將奔逃的德川秀忠斬於馬下。漢軍主力肅清所有的幕府殘兵之後,命所有的藩主大名們不得妄動,除了留下近侍的城町武士外,所有聚集的軍隊一律解散。否則以幕府軍一體處置。
待江戶城下,本多忠政等幕府大臣切腹以殉,德川幕府在統治了日本數十年後,宣告滅亡。日本的三百家藩主大名們噤若寒蟬,哪敢有所異動?幕府尚不是這幾萬漢軍的敵手,德川秀忠傾全幕府之力打造的大軍只不過一天就全師崩潰,他們又算的了什麼?
諸事順手,江文瑨正欲在日本大展拳腳,卻收到張偉命令,令他剋日動身,前往南京。
他雖是心中納悶,不知道江南戰事已畢,召還他赴南京所為何事。令下人收撿行裝,又與自蝦夷趕來的卓豫川辦了交接,諸事繁蕪,一直忙弄了幾日,這才決意第二天起行。
卓豫川因援救蝦夷,保住了牧場戰馬,張偉大喜過望,又知道他其志並不在漢軍大司馬任上。又因他在如何治理日本上頗有想法,因下令任命他為日本總督,凡日本諸般事務,皆聽命於他而行。薛勇與陳俊皆升為衛尉,各領三千漢軍,再加上自福建調駐日本的裴選之部,此番將一萬餘漢軍留駐日本,以策萬全。
因江文瑨即將離日,卓豫川現下為日本總督,兩人又頗有交情。無論是私情官面上,都需表示一二。於是就在這江戶城內的原幕府將軍府內,卓豫川設宴為江文瑨、張瑞、契力何必等漢軍大將送行。
日本規制,這閣內原本是各人盤膝而坐,用小木幾進食。漢軍各人都是坐慣了長椅木桌,哪能受此憋屈,於是將原本的那些精緻几案扔將出去,換上漢軍自備的長椅木桌,一股腦的搬將進來。這些原是軍中所用,粗糙破舊,放在這將軍府內最華麗精緻的房間之內,當真是不倫不類,彆扭之極。漢軍諸將多是粗人,誰理會這些,一個個據桌大嚼,大塊吃肉,大碗飲酒。只江文瑨與王煊等人尚且斯文,一杯杯的淺酌慢飲。
卓豫川因見江文瑨停籌不食,舉杯不飲,一副鬱鬱不樂模樣。心中一動,心道:「難道他不捨得這個位子麼?」
心中猜疑,便舉杯向江文瑨道:「長峰兄,離別在即,請滿飲此杯。」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江文瑨因向他皺眉道:「江南那邊正是需治政的長才,漢王調我回去,難道是要讓我牧民一方麼。日本這邊剛剛平定,恐怕日後難免會有叛亂,孝康兄,你可要小心才是。」
卓豫川微微一笑,應道:「這是自然。可惜,長峰兄即將奉命回國,如若不然,你我二人共守日本。我文你武,豈不快哉?」
「孝康兄對日本治理頗有見地,此番得展所長,當真是可喜可賀。未知將來如何料理?」
「如何料理,不過是依漢王的吩咐,強內布虛外,控形勝之地,滅日本文化。此是長期的打算。短期內培植日人底層,扼制上層,消除武士,廢天皇、滅佛寺、立保甲、大興漢語。以這些手段,再壟斷其國之商業貿易,利歸中華,如此,不枉咱們漢軍將士犧牲一場!」
江文瑨撫掌贊曰:「妙極!如此這般,則數十年後,無日本矣。孝康兄,那些武士們若老是在地方為亂,又或是抗拒不法,咱們又不能盡誅,我到是有一法,又能彌亂,又收實效?」
卓豫川知他見識亦非凡品,忍不住動容道:「請說?」
「就此次的俘虜而言,多半農人願降,可收為漢軍輔佐雜兵。那些死硬武士不肯投降,你在蝦夷時行非常手段,盡誅俘虜。其實倭人並不惜死,殺之不足以為懼。若依我的見識,漢王在國內正欲修路、興水利、挖礦山,這些若是僱傭國內百姓,則耗費甚大。不若將日本國內的這些武士和幕府餘孽盡數逮了,全家發配至台灣、江南、甚至呂宋,嚴加看守,強命苦役。若敢自殺者,則由其家小補上。如此這般,咱們可得數十萬的免費勞力,如此一舉兩便之策,孝康兄以為如何?」
卓豫川略一思忖,便知道此論甚妙。因大喜道:「弟受教了!這便奏本給漢王,依長峰兄所言施行!」
張瑞見兩人揖來讓去,因端著酒壺走將過來,向幾人笑道:「酒桌上還說這些,就顯著你們勤勞王事不成?咱們就偏不理會,只管飲酒高樂,讓你們這些文人頭疼!」
說罷,到底提耳硬灌,將卓豫川與江文瑨灌了幾杯,見兩人面紅耳赤,不再討論政務,方才罷休。
漢軍大隊將日本所有的抵抗削平後,因見只有小股武士流落鄉間,或是嘯聚山林。那些藩主大名們並不敢再行抵抗,而都依命來江戶聽令。卓豫川為穩定大局,決意暫且不動天皇,而是命全日本上下不論武士平民,一律不得使用武器。兩月間收繳的土槍倭刀無數,撿取些精品倭刀交給張瑞帶回國內,其餘一律熔毀了事。因日本大局已是無礙,留駐漢軍亦已安排妥帖,江文瑨與張瑞等人這才由江戶前往長崎,乘船返國。
待他們乘船至南京,已是崇禎五年六月,正是夏初。這南京乃是中國有名的火爐城市之一,幾人自日本歸國時正是春夏之交,船行海上,到是涼爽愜意。此時甫一下船,便覺得全身如被火烤,熱氣蒸人。幾人還穿著春天時的衣袍,更覺得其熱難擋。
張瑞抹著一臉油汗,罵道:「台灣那邊是悶熱,這南京是燥熱,都教人難過的緊。」
他熱的急了,索性將身上盔甲與外袍盡數脫了,只穿著一件無肩對襟小褂,騎上馬去,向著江文瑨笑道:「我可不等馬車,先騎馬回家好生沖個涼,待換過衣袍,再去見過漢王。長峰兄,你不如隨我同去,契力,你也去!」
契力何必尚未答話,江文瑨便皺眉道:「你膽子越發大了,這麼著穿著有辱官體,讓都察院知道,你又難免挨罵!再有,咱們是奉漢王旨意回來,不見去宮門候召入見,還敢私回府邸不成?」
張瑞知他說的有理,雖然都察院掌院院判陳永華雖然是早就相熟,只怕也不肯饒過自已。衣衫是小事未節,弄的罰俸通傳,大大丟臉,卻也是不值得。
歎一口氣,將衣袍重新穿好,只是那甲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上身。只向江文瑨與契力何必笑道:「走吧,咱們這便去奉天門等著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