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忠愣怔了一下,沒想到余心源會建議他領軍去江西打奢家,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余辟疆也是一怔,繼而拍腿大讚:「早該如此,陳西言事事欺壓,可不是欺謝兄沒有戰功在身……」
秋後對奢家用兵,江寧這邊必然要有大的動作,除了在戰略上使奢家首尾難相顧之外,還深遠的一層用意,就是要分淮東的勢,去平衡當前江寧所面臨的局面,以防止淮東再獲大捷,徹底的形成尾大不掉之勢。
陳西言屬意用岳冷秋在江州對豫章用兵,這時候提出要削減御營軍的錢糧,對御營軍進行精兵簡政,以便江州能騰更大的用兵空間來。
就當前的形勢,淮東秋後對閩東或東陽縣的用兵,基本上已經公開化。
淮東工輜營所屬的輜兵,約有五萬眾,正往明州府嵊州、永嘉府橫陽、夷州竹溪三地集結,不再承擔工造事務,而是全天候的進行編訓,兵刃、鎧甲、軍械、弓矢都已經發放下去,預備將官也都任命下去。
崇城軍、長山軍及靖海第一、第二水營的擴編計劃,已經提交江寧備案,林縛同時奏請給周同、敖滄海、趙青山、葛存信等將領請加騎都尉、輕車都尉以上的將銜。
崇城軍、長山軍每軍都將擴編到十旅五十營,騎步卒及輔兵滿額三萬人,第一、第二水營都要擴編到十五營,每軍戰卒及船工水手等輔兵滿額一萬五千人,浙東行營軍也從地方募勇擴編,兵額將增至三萬人,以負責永嘉、明州、會稽等府縣的內線城池防戍。
林縛雖還在徐州坐鎮,穩固徐泗防線,但隨時都可能親赴浙東,主持軍務。
南線不安,淮東就沒有對北線燕虜用兵的可能,如今在南線大肆的擴軍,就是針對奢家此時在江西的大肆用兵局面擺出來的陽謀,由不得奢家不應。
奢家在閩東的兵力逐漸往晉安府收縮,但晉安府是八閩勢力的根基之地,奢文莊即使有斷臂救存的決心,但也斷不可能不顧慮到其他幾姓的利益。
晉安府是浙閩叛軍必守之地。
淮東在南線不是僅能對晉安府用兵,同樣也可以強攻下東陽縣,進佔衢州府,將浙閩軍從浙中谷原趕出去,進而可以南攻仙霞嶺、北攻浙西,徹底收復浙郡。
東陽縣也是浙閩軍必守之地。
這種形勢下,奢家只能暫緩在江西的攻勢,容忍潘起鳳殘餘勢力繼續佔據贛南地區頑抗,抽出兵力來,加強東陽縣及晉安府等東線的防禦。
淮東有大量的海船可以調用,能夠實現在浙閩沿海大規模兵馬的迅速轉移;相比較之下,浙閩軍內線調軍的路程雖短,但山高路險,兵馬調動遠不如淮東靈活,要笨拙得多。
為防備淮東突然發起的凌厲攻勢,奢家只能提前動作,江寧這邊已經確實的報告,證實奢家在豫章等江西中北部地區的兵馬已經大規模往內線轉移。
岳冷秋也認為,一旦淮東在東線展開攻勢後,奢家在江西境內的兵馬將不會超過六萬,確實也是從江州出兵,往南收復豫章等地的良機。
如今岳冷秋在江州擁兵也只有六萬,但相對說來,奢家在江西要守的城池多,兵力分佈,而岳冷秋僅需守江州、湖口等有限的城池,若能再得到加強,則能集中兵力,捏起拳頭來去打奢家在江西的兵馬。
當然,利用好最後兩三個月的時間,加強江州方面的兵馬,則能有更大的勝算。奢家在江西沒有打反攻的能力,向豫章出兵不利,受挫退守江州還是有所保證的。
無論是淮東的,還是江州的出兵計劃,對余心源、謝朝忠、余辟疆三人,都不是什麼秘事。
淮東在東線備兵達十二萬、岳冷秋在江州能調用兵馬也有六萬,另外杭湖軍及徽南軍的兵力總數也達到六萬,秋後攻勢,江寧能調用的總兵力高達二十四萬,而奢家滿打滿算,也就十六七萬兵馬!
有淮東百戰雄師充當攻奢的主力,目前江寧知悉秘事的官員,對秋後的南線用兵計劃,都充滿信心。唯一要擔心的,大概就是入秋之後,燕胡會不會趁機猛攻守淮防線,徐泗、淮西、南陽能不能守住?
便是謝朝忠也不認為奢家能挨過這個冬天,但是他沒有想過自己要領兵出征。
經余心源、余辟疆父子提醒,謝朝忠也能明白自己此時事事受陳西言欺負的根本,也是他崛起太快,除了帝眷,在江寧缺乏根基的緣故。
他日一旦失去皇恩眷顧,謝朝忠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就會給打入十八層地獄,永沒有抬頭的可能。而岳冷秋能在辭相後迅速起復出督江州,還不是他這些年東奔西走積下來的根基深厚?
謝朝忠嘴乾舌燥,突然覺得余心源的這個問題,叫他很難回答。
「把握怎麼沒有,我也是憑戰功掙到衛營指揮使的位子,」謝朝忠硬著頭皮說道,在余心源、余辟疆面前倒不會服軟,說道,「陳西言那老匹夫,又怎麼會讓我領御營軍出征?再者也不可能叫岳冷秋讓出位子來,讓我負責江州戰事。要是給岳冷秋去當副手,這種小娘養的活,我可不干……」就像第一句謊話最難說,第一句謊話說出口,接下來怎麼說就都容易了,說到這事,謝朝忠他自己都覺得給埋沒了。
「淮東、江州的用兵,是棒打兩頭,用兵方案都提出來了,也甚得皇上跟諸相的支持,推翻很難,」余心源蹙著眉頭,說道,「為什麼不能棒打兩頭、腰身上再扎一刀?」
「徽州?」謝朝忠問道。
徽南不僅是江寧的南屏,從徽南的昱嶺關往南,就是浙西腹地,又是奢家在江西兵馬的後路,如今鄧愈在徽南領兵兩萬守之。
在秋後用兵計劃裡,鄧愈在微南的兵馬以及孟義山的杭湖軍,承當擾襲側翼的任務——理論上,從徽南打出來,也是一個上佳之策,但江寧目前只能優先保證江州能在入秋後得到充分的加強。在徽南再開一條主動打出去的戰線,江寧要承當的壓力就太大,很可能兩邊都得不到充分的加強。
余心源這時候提出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謝朝忠領兵去徽南,壓制鄧愈不是問題,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最弱。
余辟疆手拍著大腿,說道:「父親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啊,謝兄領御營軍出征去徽南,陳西言大概再沒有借口削減御營軍了。若真讓岳冷秋與淮東合力將奢家剿滅了,這江寧還有我們的臉能擺吧?」
謝朝忠也認真的想這個問題,從徽南出兵,可以避開奢家的主力兵馬,從御營軍調一半兵馬去徽南,與鄧癒合兵將有六萬眾,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總計不足兩萬,怎麼打都不怕會輸?
得了戰功在身,以後就不用再看陳西言、程余謙那幾個老匹夫的臉色,人生豈不快哉?
「姑父所言,當真是妙策。」謝朝忠越想越興奮,捏起拳頭狠狠的砸在亭子的小桌上,一時興奮,竟將石桌砸缺了一角。
余心源、余辟疆看了駭然失色,沒想到他一拳下去,竟是這麼的厲害。
謝朝忠本就是武將出身,積功到寧王府衛營指揮使,一身武勇在當世也算一流。只是到江寧後,怕別人瞧不起他武將的身份,附庸風雅來,就連余心源、余辟疆父子都沒有見識過他的武勇。
謝朝忠一拳將石桌砸裂一塊,叫余心源又驚又喜,說道:「朝忠真是當世無匹的勇將也,在江寧雖居高位,但不能立戰功報效朝廷,太屈了你!」又說道,「不過這事急不得,要好好謀劃一番……」
不要說永興帝不會輕易允許謝朝忠領兵出京,廟堂之上真正掌握事權的諸相,陳西言、程余謙、林續文等人也必然會站出來反對。要是由余心源或謝朝忠貿然提出來,用手指頭想也想到會是什麼結果,在廟堂必須要有能相互聲援的人,而且還要有足夠的份量,還要進行造勢。
「皇上那邊的問題或許不大,」余心源蹙著眉頭說道,「皇上本來就不信任外兵,陳西言提出要精簡御營軍,加強江州,以備秋後戰事,到這時候沒有實現,也是皇上他顧慮頗重,程余謙也不是問題,關鍵是陳西言、林續文這兩個攔路虎……」
陳西言是首輔,林續文本身是副相,背後又站著淮東,這兩人的影響力之大,還不是余心源跟謝朝忠能扳倒的。
謝朝忠在江寧根基就不深,余心源無計可施,他更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余心源將茶杯都移到自己的跟前來,說道:「這個是張晏,這個是劉直,這是王學善,這個是王添、這個是左承幕……」除了陳西言、林續文及他們,也就剩下這麼幾個人能跺一跺腳叫江寧城抖三抖的了,關鍵是誰最可能在這樁事上給拉攏過來作為盟友。
余心源蹙起眉頭,謝朝忠與余辟疆也蹙起眉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