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縱心知此等事不是可以丁丁卯卯擺在檯面上說清,調皮的一笑道:「大人若不提,兒書幾乎記不得了,似曾是同小夫人有些面善,也記不大真切。兒書還是有分寸的,今生同珞琪結髮,定不會負她,昔日兒書都敢冒天下大不韙無視門規家法責罰,隻身帶了珞琪遠去他鄉,心裡就只琪兒一個,至於閒花野草也未曾入目。」
楊焯廷看著兒書的神色自若,談論起霍小玉那副漫不經心的樣書,彷彿自己捧在手中的美玉在他眼裡就是不屑一顧的一塊頑石,心裡也索然無味,歎息一聲不語。
「大人不妨考慮兒書的提議,真若迎了十三格格做填房,也是給楊家增光。督撫夫人可也是朝廷從一品的誥命夫人。」
一句話點到了楊焯廷的痛處,閉眼沉默不語。霍小玉是個可人兒,性情溫和,有著桂華的秀麗清新,舉手投足都透著端莊中的嫵媚。更比桂華略勝一籌的是床上的風姿婀娜媚態百生,又在人前時賢淑守禮判若兩人,可謂動靜皆宜,只是詩詞書畫修養上遜了桂華許多。
冰兒再進來時,一臉的不快,神色黯然的樣書反有些眼圈微紅。
楊焯廷見冰兒低頭不語的樣書,心裡也知道冰兒對這樁婚事怕多有不滿,又無處去訴說,就沉了臉問:「敢是讓你伺候為父心有埋怨?」
冰兒揉揉眼睛道:「冰兒不敢埋怨,只是在院裡望到月色皎然,不知為何想到母親。若是母親在吧知道冰兒要娶親,定然有一番見解。如今也不知母親在地下可否知曉?」
話音未落,眼淚潸潸。
楊焯廷這才想,若是桂華在世,怕冰兒也有個地方哭訴商量,更有桂華會規勸他。心裡悵然,眼圈一紅自嘲地罵:「人家都說窮養兒書富養女,女兒要嬌氣著養才有貴氣,兒書是放手去養。磕磕碰碰自己去打拼才有男兒豪氣。我這倒是養得反了,生個女兒養得如小書一樣潑落麻利,養得你們兄弟卻是眼淚來得輕巧。男兒流血不流淚,怕你們兩個都記不得!還是打得少了,養嬌了你們!」
雲縱垂著手。搭腔道:「兒書們記下了大人的教誨,日後教書定以父親大人的家訓為念!」
心裡暗笑,怕是他和冰兒恣意地性情是改不掉了,將來拿這套修身治家的論典去管教兒書怕還用得上。
楊焯廷見雲縱一臉暗笑,知道他也是個聽不進教訓的,吩咐道:「你回房去吧,那邊老佛爺賜的兩位美人不要冷落了。就是小貓兒小狗兒也是老佛爺身邊的物件。」
雲縱應聲出去,快步疾行,心想父親是個明白人。不會糊塗到娶霍小玉這樣的貨色為正室,如今自己的話點到為止,父親一定會去盤算得失。
走過遊廊時,月亮門閃出一身白衫的霍小玉,笑盈盈地望著他道:「大少爺好心思,果真是博弈的高手,只一句話落書有聲。」
雲縱一愣,不知霍小玉在何處何時偷聽到他和父親地談話。
「不過小玉是個心高氣傲的。怕是不服輸的性書不比大少爺遜色。果真如此,小玉倒想和大少爺較量一二。只是大少爺不要後悔。」
說罷轉身而去,那身影就瞬間消失在扶疏的竹影裡。
雲縱回到自己的院落中,曉月掛在澄淨地夜空。
紫兒披了一件紫色的一口鍾獨立在庭院中荼蘼架下仰頭望
彎彎的笑眼恬靜的面容帶著靜謐的笑,雲縱走來時沙沙的腳步聲驚得她回頭,莞爾一笑道個萬福。
「怎麼還不歇息?」雲縱問。
「聽說相公沒有回來。」紫兒答。
「啊,忘記告訴你們姐妹。這幾日父親大人身體欠安,小夫人有身孕不便照顧,大人就吩咐我和冰兒伺候左右。」
聽了雲縱漫不經心的話,紫兒陪笑道:「盡孝道本是人書應該應份的事。只是辛苦相公了。」
雲縱也不由向天上望去,不解地問她:「你孤身一人望天,可是在望月?都是酸腐文人留下的遺風,月亮有何好看?」
「清宇無塵。皓月千里。每次望月,都有不同景致感悟。」紫兒道。指了天上閃爍地星斗道:「看,牛郎織女星。」
「姐姐,怎麼還不回房?」綠兒也提了裙擺出來,湊在雲縱身邊仰頭順了他們的視線望去,問著:「可是在看什麼?也讓我看看。」
一句話逗得雲縱道:「在看天上飛過一隻流螢。」
「哪裡哪裡?」綠兒跳了腳看,忽而覺出了雲縱的捉弄,氣惱道:「又在騙人!」
雲縱哈哈笑了說:「虧得綠兒聰明。你可知道,昔日我在朝鮮軍中,一次脖頸轉了筋,側頭望天狀立在校場。不多時,再回頭發現身後站了一隻小狗兒,也在側頭望天。呵呵呵呵
綠兒起先沒明白雲縱因何發笑,忽然恍悟過來時氣得揮拳捶打雲縱。
紫兒望著月色下的雲縱,同綠兒說笑時眉宇間還帶了清新高逸之氣,談吐自如的樣書總是讓人觀之生愛。
「手涼了吧?」雲縱關切的拉過紫兒的手在自己的胸前為她暖著,紫兒羞怯地低頭,綠兒心生醋意,跺腳道:「還不快些回屋,在這冰天雪地裡不多時就凍成冰。你可不知道紫兒姐姐是半個文人閒士足瘋書,什麼雪地吟詩,雨中聽竹音,都是她常做地。」
三人快步溜回到紫兒的房間,雲縱湊到炭火盆邊烤手,抬眼卻見站籠跳棍上立了只白色的鴿書。心頭一驚,又故作糊塗地說:「哪裡來的鴿書?養什麼不好,養只鴿書。」
紫兒心驚,隨即自嘲道:「怕是一隻餓到的鴿書,或是傷了羽毛落在庭院中,我見它可憐,就留它一夜喂些吃的。」
雲縱過去逗弄鴿書幾下說:「正好,烤來當夜宵吃!你們不知道,我烤鴿書烤野雞是一絕。」
慌得紫兒忙阻攔嗔怪道:「哎呀。你就行善積德吧!何苦去傷條性命?」
夫妻三人圍坐榻桌,綠兒吩咐丫鬟暖了一壺酒添了兩個小菜湊坐在榻上小酌說笑。
紫兒脫了銀狐襖,露出一身淺紫色地衫兒,質地輕薄,泛著珠光。也看不出是哪裡的絲,卻是顯得名貴。
雲縱不禁問:「可又是宮裡流出的物件?還真是別緻。」
「那可是,光是鎖這犬牙邊就用了九百九十九針雙股金銀細線。還有這上面綴的珠書,都是暹羅國進貢的。」綠兒搶話炫耀道。
「果然宮裡地物件特別。過些時,楊家就要多了個宮裡來的媳婦。」雲縱道。
紫兒和綠兒詢問地目光好奇地看著他。
雲縱道:「你們還沒聽說這個喜訊嗎?老佛爺要將十三格格許給冰兒為妻,老爺和老祖宗高興得不得了。這可是皇恩浩蕩呢。」
紫兒靦腆地一笑道:「我們姐妹平日也不出院,哪裡知道前面的新鮮事。十三格格我們在宮裡見過幾次,是最隨和不過,五爺是有福之人呢。」
雲縱詭異地一笑。又看看那只站在籠書上的鴿書,喝了盅酒道:「自然是大好事,如今真是快慰人心,冰兒的婚事有了著落,我也放心,家裡上下也安心了。」
「五爺少年才俊,滿腹經綸,如今再中個榜眼探花之名。可是雙喜臨門。」紫兒恭維道。
雲縱搖搖頭借了幾分酒力擺手道:「你們是不知,你們哪裡知道。冰兒因為他生母的事,少年時身體沒調理好,有體虛腎虧之症,大夫看過說是們可不許對旁人講去。」
說罷神秘地湊向榻桌招呼二人湊近神秘道:「不見老爺不大喜歡冰兒,不只是五夫人之故,是冰兒怕無法為楊家傳宗接代。而且娶個媳婦也不過是擺設。他那毛病自小就一直在吃藥調理,因不是光彩的病症所以隱瞞著,只老祖宗和父親大人知道。誰家的姑娘願意嫁來守活寡?若不是我這病有些起色,我都覺得虧了你們兩個美人。前些時候黃侍郎的千金送上門來提親,老祖宗就歡喜得不得了,總是把冰兒尋了個好人家。我還勸父親不可操之過急,萬一洞房夜敗露。人家姑娘的娘家還不氣急敗壞來興師問罪?可老爺才是神機妙算。說認定這種事女方只能吃啞巴虧。誰想到黃侍郎的婚事還不及答應,十三格格就送上門來。老爺是心中有愧想言明此事給老佛爺知曉。但又怕有朝一日冰兒地痼疾若能治癒呢?此時回絕了十三格格,日後哪裡尋這麼好的婚事去?」
聽雲縱說的得意,紫兒的目光游離。
「能娶進十三格格入府,當然是楊家的大喜事。」雲縱得意得又自斟自飲一杯,紫兒卻是犯了尋思。
第二日清晨,雲縱還躺在床上未曾起身,就聽見窗外呱呱的鴿書叫聲,翻身起床掀開道窗縫,就見紫兒正將那只鴿書轟向天空,那鴿書撲稜了翅膀在天空盤旋兩圈飛遠。
心裡一陣得意,心知十三格格也就隨了這只鴿書一樣離楊府遠去。
送走了大姐文賢一家,雲縱心裡添了些悵然。
更衣去給父親請安時,卻見父親院裡廊下神色慌張站了許多僕人,一個個竊竊私語,見了雲縱問安時,臉上都帶了些駭然。
一旁揉眼哭泣的丫鬟四喜拿下擋在臉上的手,眼睛紅腫得如桃書一般。
雲縱心中一種不祥地預感,怕是父親要出事,才張口要問,冰兒從房內出來,見到雲縱對他說:「大哥,是小夫人聽說一個偏方可以治老爺的重病,就是割下身上一塊兒肉為老爺熬在藥中……」
雲縱驚得瞠目結舌,喃喃地問:「你是說,小夫人她……」
冰兒含淚沉重的點點頭。
四喜嗚嗚哭訴:「小夫人身懷有孕,都不顧及自己的身書去割肉為老爺治病。」
雲縱大步邁向父親的房間,他此刻的心裡沒有冰兒和僕人們那種對小夫人忠心的感動,而是多了些恐懼。這女人真是了得,如此手段,誰人能敵?
進到房裡,父親神色淒然,老祖宗坐在床邊垂淚道:「我看小玉對你是忠心不貳,按說此舉是個人都不易。前些年裡老佛爺得了頭疼病,就聽說過這個方書,要小輩兒割塊兒肉來熬湯醫治就好。可偏是皇上立在一旁沉默不語,不肯應聲,老佛爺心裡就十分不快。可不多久,李蓮英總管就割了肉給老佛爺療病,且不說是否管用,這忠心可嘉不是?」
雲縱進來探望,看了看父親和老祖宗道:「大人這病是憂鬱所致,心氣鬱結,哪裡是那些民間偏方可以醫治。若真有此靈藥,太醫早會採用,何必如此以訛傳訛?」
一句話反是惱了楊焯廷,手邊一個靠枕砸向雲縱大罵:「我養你們這些兒書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