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萬翠樓海棠閣內正一派笑語歡聲。容毓飛和他的一眾損友,馬良棟、許世充、司馬進、丁宏鳴,正在吃酒談天。小紅在旁邊伺候著,趙靈兒坐在容毓飛身旁笑意盈盈地陪著。
門邊站了兩個小廝,黑著臉,分別是容祥和容祿。他倆兒很看不上趙靈兒,不光他倆兒,容府很多人都說大少爺是鬼迷了心竅。自從江月昭進容府,幾個月下來,下人們都覺得大少奶奶人很好,長得好看,性子純厚,愛說愛笑,還孝順體貼。這樣的媳婦兒不要,天天跑青樓跟個清倌鬼混,不是鬼迷了心竅是什麼?當然他們當下人的也只能腹誹一下,主子要來,他們還得跟著。只不過見趙靈兒那樣撒嬌耍媚,還是看不過。
桌上的眾人喝得正歡,容毓飛剛才那一輪划拳,輸給了馬良棟,被罰講個笑話,如果說不笑大家,罰酒三杯。
容毓飛苦苦的思量,能講的笑話都講完了,實在想不起來。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容祥,起身拉過容祥:「就讓容祥替我講一個,大家要是不笑,我認罰。」
主子吩咐,容祥沒辦法,他想起了聽江月昭講過的一個笑話,就這個了:「有這麼一個人,得了癢症,到處求醫問藥,也不見好,唉喲癢得他呀……」正是馬三立馬老的經典小段子「撓撓」。
他那邊越講越眉飛色舞,一眾人側耳聽得津津有味-----沒聽過啊。
「……他回到家裡,把那藥方供在佛前拜了,小心地想捧在手裡,心想: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呢,也不知是什麼寶貝秘方。他動開那紙包,一看,裡邊還是一紙包,再打開,裡邊又是一紙包,他心裡話,這可真是祖傳秘方,包得夠嚴實的……」
眾人聚精會神。
「他就這樣左一層右一層地,越開越著急,越著急越癢,一直打開七八層,可算見到真章了,最後這個不是紙包,是一小張宣紙折了幾折。那人心說,這就是秘方了。他小心地打開宣紙,定睛一瞧,上邊寫了兩個字『撓撓』!」
包袱抖出來了。眾人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全場爆笑。
馬良棟他們笑得都趴到桌子上去了,趙靈兒笑得倒在容毓飛懷裡,小紅笑得酒也灑了,碟子也打翻了。容毓飛一邊笑一邊指著容祥:「你…你…」地說不出完整話來。
唯有容祥和容祿兩個人,仍是黑著臉沒表情。
等眾人收住了笑,馬良棟指著他倆兒:「你倆兒怎麼不笑呢?」
容祿鄙夷地瞧著他們,一副你們沒見過世面的表情:「他講得一點兒也不好笑,我們大少奶奶講得才有意思呢。」
馬良棟忙問:「你們家少奶奶還會講笑話?」
容祥驕傲了起來:「我們大少奶奶不但會講笑話,還會講故事呢,她講的那些笑話故事,你們恐怕連聽都沒聽過。好聽著呢。少奶奶每天晚上陪老太君聊天,都會給老太君講笑話,逗得老太君和太太直喊肚子疼。因為她講的故事好聽,我們這些下人也愛聽,都偷偷貓在門邊聽。後來少奶奶知道了,就跟我們說『你們這樣探頭探腦的像什麼樣子,像耗子偷油似的。以後只要不當值的,愛聽我講故事就來吧,自個兒帶個馬扎,安靜地坐在堂下面,不許亂哄哄的讓老太君煩心』。所以我們每天晚上都有故事聽,頭天晚上當值的,休了假,就到處打聽昨晚少奶奶講什麼了。」
其實容祥是受了剛才趙靈兒滾到容毓飛懷裡的刺激,他不管不顧地拚命地要為江月昭講好話,就是想讓容毓飛知道家裡那個比這個好。
公道自在人心。如果江月昭知道,她也該感動的吧?她只不過讓下人們聽了幾個笑話,這些人就如此維護她。
「是嗎?」許世充慢悠悠地道:「看來容兄可是娶了個寶貝呢。」
容毓飛沒言語,但心裡動了動。自從被逼成親後,他心裡七個不爽八個不忿的,幾乎很少回府,這些事情,他也是頭一次聽說。
「不是傳言那個江小姐刁鑽跋扈嗎?怎麼讓他倆兒說得像天仙尤物一般?」
「哼!許公子你也說是傳言了?也不知哪個爛舌頭的瞎傳的。」
容祥這邊說者無心,趙靈兒那邊聽者可有意。她臉色馬上就不好看了。可是又不好發作,更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笑吟吟地起來說:「諸位爺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笑話也聽了。接下來,不如讓靈兒給你們唱個曲兒吧?」
眾人這才轉移了心思,齊說:「好。」
可是趙靈兒剛把琵琶抱起來,還沒等彈,就聽樓下一陣吵嚷,聲音很大。
「小紅,你去看看。」趙靈兒停了下來,差小紅下去看個究竟。
不一會兒小紅急火火地跑了上來,喘著氣說:「不好了!小姐!公子!不好了…」
「你慢慢說!」趙靈兒喝道。
「樓下…」小紅剛說了兩個字,門就被打開了。眾人一回頭,只見游在龍當先,容祺在側,後面呼拉拉跟著二十幾號人,清一色容家家丁的打扮。
眾人皆怔住了,那位丁公子咂吧了一下嘴,小心地出聲:「這…這是什麼陣仗?這位仁兄是誰?」他指游在龍。
容毓飛見了這陣式,大概能猜出來三四分。他倒沒怕,心想自己和游在龍真打起來,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於是他泰然起身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兄,游雲山莊莊主游在龍。」
幾位一聽是游在龍,下巴都要掉了,沒想到在這種情境下見到聞名江湖的游雲山莊莊主。
丁公子又咂吧了一下嘴,弱弱地問:「什麼事情需要勞動游莊主大駕?」
游在龍本來在跟容毓飛比賽盯人,聽了這一問,意態悠閒地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我今兒可攤上一個好差事,容祺,把老爺原話說給你們少爺聽。」
容祺吶吶地不敢說:「這……」
「怎麼?你想違抗老爺的命令?一個字也別落!說給他聽!」
這帽子扣大了,容祺趕緊說:「老爺說…老爺說『你帶二十個人去,把那小妖精連人帶屋砸了,把那個…那個…給我綁回來』。」「孽畜」兩個字換成了「那個」。
游在龍可沒客氣,「老爺說的,你怕什麼?原話就是『把那個孽畜給我綁回來』!你瞧,我這個差事不錯吧?」他問丁公子。
丁公子又咂吧了一下嘴,這次沒出聲。
趙靈兒一聽到「把那小妖精連人帶屋砸了」,臉刷地就白了。
容毓飛臉兒也黑了,這樣紅口白牙侮辱他的心上人,他怎麼能不生氣?他額頭青筋突突地跳,咬牙道:「太誇張了吧?!表哥要是想打,我奉陪!」
游在龍還是老神在在的樣子:「凡事都有個由頭,容祺,告訴你們爺,老爺為什麼這麼生氣。」
容祺心想要命的話我都說了,還怕講這個嗎?「今兒個宮裡來了太醫,給少奶奶診病,說少奶奶憂思過慮,肝氣鬱結,言語困難,不思飲食,恐怕不太好。太醫還說他在少奶奶未出閣前替她診過脈,那時候少奶奶身子好的很,他還說少奶奶是個樂觀豁達的人,一般的邪氣歪風是傷不了她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區區幾個月,人就變成這樣了。」
容祺這番話是加了感情傾向在裡面的,他也是那個拿著馬扎去內堂聽故事的人,而且他覺得少奶奶對下人總是笑吟吟的,是個好人。所以他在轉述事實的基礎上,加上了一句「恐怕不太好」。
容毓飛聽了怔住了,怎麼她病得不好嗎?
他想起來那晚他闖入江府,那個盈盈地走向他的蘭花少女,她說:「你以為我願意嫁給你嗎?」
他想起來成親那天晚上,她穿的那身荷葉邊的鵝黃色睡衣。
他想起來自己帶趙靈兒回府那日,是她言語間幫自己遮了過去。
是啊,自己娶得不開心,可以不回府,可以呼朋喚友喝酒遊樂。她嫁得不開心,卻只能每天窩在府裡,還得強顏歡笑孝敬奶奶和爹娘。
那樣一個神氣活現的人,現在也病得不好了,是不是自己真的很過分呢?
見容毓飛愣在那裡,游在龍站了起來,繞著他轉圈:「我還真是小看了你呢,表弟,你本事可不小呢,府裡亂得一鍋粥,大少奶奶已經臥床三天未起了,老爺子到處求醫問藥,夫人急得直哭,你這個做丈夫做兒子的,居然有心情在這裡喝花酒!」
容毓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悶了半晌,說了一句:「要綁就綁吧,我跟你回去。」
游在龍答:「你回去就行了,綁就不必了。」抬腳要出門。
後邊容祺追著問:「游莊主,老爺不是還有吩咐嗎?」
游在龍一敲他腦殼:「老爺子氣頭上,你們也糊塗嗎?砸個青樓雖不算什麼,可是損了容家的名聲可就不好了。趕緊跟你家少爺回去吧」
一眾人又呼拉拉地出了萬翠樓,向容府而去。
自始至終,趙靈兒都慘白著一張臉,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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