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出招降孔有德
登州,突圍失敗後,官軍一連數天,猛烈攻城。孔軍死傷癒加慘重,難以繼續支撐下去。知州府衙,眾將吵吵嚷嚷,無法定論。孔有德坐於上首,沉眉一言不發。
「大帥,自水路出,海舟猶已不足。不若兵分二路,一路趁夜自西門出。官軍絕料想不到,我軍還會二次原地突圍。另一路上舟,自海上走,離開登州!」部將陳光福提議道。
「海路?能走得了嗎?且不說東江黃龍水師,那平魯將軍所部水軍,會輕鬆放我們離去嗎?」部將吳進興憂心道。
提到平魯將軍,諸部將怒火瞬時點燃,「該死的,這平魯將軍到底是何許人也?他真的是官軍嗎?我看,他倒比那海盜還要可惡!」
「那平魯將軍,不過雞鳴狗盜之輩。可惡的是,那該死的夏廣復,饒我大帥如此誠心待他,他竟然毫不知恩,投與官軍,背叛眾兄弟。」
「他來投時,正是我登州被圍之際,本已非常可疑。只是大帥信其為東江老卒,對其沒有防範而已!」
「你們當初來投,大帥難道有防範你們不成?」一名最早跟隨孔有德的部將,忍不住出聲,把其他眾人駁得啞口無言。
「好了,吵吵嚷嚷有用嗎?大帥,唯今首要之計,並非離開登州。而是離開後,我們該何去何從!」耿仲明又一次提出這個根本問題。現在,此問題已經迫在眉睫,不容迴避了。
孔有德當然知道,登州是非走不可了。然天下之大,他卻覺無地可去。陳光福所提兵分二路,雖然是奇計。但現在士氣低落,兵力已然不足。再行分兵,實為大忌。海路,是他們最後的退路。然探子四出,也僅得到消息說,那夜偷襲水門乃是平魯將軍親率的舟師,對方駐紮長山島,擁有精兵數千,海船幾十艘,火炮無可數。
關於這平魯將軍,孔有德當然曾打探過。知道他曾在京師呼風祈雨,人稱徐仙師,深得當今聖上信任。後來請剿山東,節制山東一切軍馬。當然,在孔有德看來,這只是個空頭銜,想要控制關寧勁旅,絕非易事。加上後來其在河間府募新軍駐足不前,讓孔有德訕然不已,遂不再留意,把精力全部拿出應付關寧軍。
誰知就是這個被忽視的平魯將軍,一擊就命中他的要害。不但擄去大量海船,還丟掉了登州等城的幾十萬兩庫晌,大量的銃炮火藥。讓登州軍士氣紛亂,傷筋動骨。
而今,他們更是駐紮長山島,監視登州城內的一舉一動,讓他們的退路,變得岌岌可危。孔有德懊悔不已,一個大意,沒想到那毫無領軍經驗的徐將軍,用兵竟然如此獨到,狠辣。難道真如民間傳聞,他有通驛鬼神之法嗎?
「元帥,不若我們投平魯將軍吧!」
一名末排部將此言剛出,滿堂立靜。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再說話。半晌,有人率先開口道,「元帥,據說那徐將軍自募兵卒,不拿朝廷一糧一晌。麾下將士雖然訓練嚴苛,但有漁民說,他們三天一肉,五天一酒。」
幾部將聞言忍不住咕咚一聲,狠狠嚥了嚥口水。酒肉啊,自從圍登州後,真是數月不知其味了。
「這還不算!」另一名部將接口道,「據屬下所知,徐將軍從不拖欠月晌。而且戰死沙場,還有撫恤銀。父母由其奉養送終,妻兒也可養助十六歲。」
「這是確實!屬下也曾聽說,殺敵傷殘,徐將軍還會拿出銀子,照料終老!」
一時間,諸將議論紛紛,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激動。沒人再罵徐再生是如何的可恨,也沒有人再去說投靠後金。
「這不可能?」部將高志祥大叫,絕對懷疑道,「眾兄弟千萬莫聽如此誑言!他徐仙師即使能呼風喚雨,難不成還能點石成金?一人也罷,每戰死傷,何止千萬。他一不受朝廷軍晌,二無賦稅來貲,如何支撐?」
「這……」
大家一時無語了,這倒是實在話。畢竟這樣天大的好事,在他們每個人看來,也是難以想像的吧。
「再說,即使我等願投徐將軍,徐將軍能接受我們?相信我們嗎?」
高志祥話音未落,孔有德親兵遠遠奔來稟報,「元帥,水門外有一舟求見,言為平魯將軍招降使!」
招降?高志祥張大嘴巴,合攏不過來。有些部將聞之,則喜笑顏開,期盼地望向孔有德。孔有德看了眼耿仲明,站起沉聲問道,「來人可曾報上姓名?」
親兵微一遲疑,回道,「說了,是……是孫……孫元化!」
孫元化?孔有德大為意外。沉吟半晌,對親兵道,「開門迎入,擺宴席,諸將同陪!」
孫元化這次受命親自招降孔有德,也是無奈之舉。徐再生麾下可用之才寥寥無幾,而要輪到對孔有德一干人等的熟悉,非孫元化莫屬。在山東大營時,孫元化也曾書信幾封,然皆沒有結果。這次徐再生找上他,商談許久,始決定親自上門招降。
孫元化畢竟為死過幾回的人了,對死亡看得較為淡漠。再說孔有德等人並非無禮蠻橫兵賊,而且他們畢竟算是故交,孫元化自忖他們絕不會無緣無故加害與他。
城外的官軍似乎接到命令,停止了連續數日的攻城。孔有德並沒有立即召見孫元化,只等入夜,知州府衙,從地窖中拿出僅剩的幾罈好酒,殺馬熬肉,招待孫元化。
孫元化席上也不提招降之事,只是依次與孔有德的部將歡暢對飲,攀聊昔日的交情。酒酣耳熱,憶起往日時光,原本還有的一絲對立情緒,悄然無存,氣氛變得越來越融洽,。
耿仲明一見,悄悄碰了碰孔有德。孔有德當然看出什麼,端起酒杯走了下去,笑著敬道,「孫大人,數月不見,大人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啊!」
「唉,老朽現在可是布衣白身,哪裡還敢自居大人,不過是在平魯將軍帳下,做些雜務,以報救命之恩罷了。」孫元化回身,連連回禮道。
「孫大人,本帥對平魯將軍早有耳聞,可是仰慕的緊呢。」孔有德無心閒扯,直接引向話題,「數日前,徐將軍奇軍襲我水門,俘我海船數十艘,實為我孔有德掌軍多年之大敗,孔某輸的心服口服。只是孔某有一事未知,徐將軍當時為何不乘勝攻城?如此,則登州已下矣。」
孫元化笑了笑,回道,「如若這般,孫某可就逍遙了。」
孔有德動了動眼睛,似有不信道,「難道……徐將軍早有今日之意?」
孫元化笑著點了點頭,當然,在他看來,徐再生下水門而不攻城,也可能與兵力不足有關。
「孔某曾聞,徐將軍麾下將士,死而養其父母妻兒,傷則扶助不棄,傳言可信否?」孔有德又問,此言一出,諸將全都側起耳朵,悄聲聽答。
「不假,此確為將軍當眾親口所諾!」
「然我若投將軍,可享此厚遇否?」孔有德急問。
「凡將軍麾下之兵卒,從不厚此薄彼!」
「好!」孔有德舉杯而干,一抹嘴角道,「孔某願投將軍,不過孔某還有要求,望孫大人代為傳達!」
孫元化笑了,自從徐再生在長山島許下新的撫恤制度後,他就明白,招撫孔有德,此法絕對勝於萬千大義。只是困難是,徐再生哪來如此巨資以作保障?在和徐再生商談一夜後,他雖然未告訴孫元化更多的細節,但卻信心十足,自有定計。孫元化只好暫放擔憂,只身前來登州勸降。
「孔將軍,但說無妨!」孫元化早料會有此言,毫不在意地道。
「孔某願率登州數萬兵卒投附徐將軍,然孔某水門內丟失之海船及銀晌兵仗,還請將軍還之。另孔某部下,原為官軍,如投朝廷,請朝廷補發昔日所欠晌銀。孔某部下多年兄弟,不願別離,若將軍有令,當自拚死。吾等僅聽將軍一人之命,不受任何他將支配。」
孔有德的要求看似簡單,卻把三個最最重要的關鍵點,全部控制住。索要庫銀欠晌,這是經濟上謀求最大好處。以兄弟之名義,拒絕重組,這是保障建制的完整性,免得被朝廷分而吞之,那就毫無掙扎之力了。最後一點,只受徐再生的支配調遣,這更是某種意義上加強獨立性,也說明他們對朝廷的極度絕望。
雖然不知道徐再生會不會令他們失望,但在孔有德看來,他至少可以信任一回,這位看起來非常愛兵的將領,這位頗有民望的徐仙師。
孫元化笑了笑,徐再生早有吩咐,不論孔有德提什麼條件,把信交給他就好。所以他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遞上前道,「孔將軍,此有書信一封。我家將軍說了,孔帥可看完此信,再提其他!」
孔有德暗惱,接過書信匆匆看了起來。可是越看,速度越慢,而且眼睛瞪得越來越大,嘴巴驚訝的幾乎不能合攏。
良久,良久。孔有德放下書信,仔細思考起來。耿仲明見狀,輕輕拿起書信,看完之後,也是一副意外非常的神色。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孔有德站起身來,決斷道,「煩請孫大人轉告徐將軍,孔某,暫且信之,一切聽徐將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