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流 第二卷 揚帆 第十一出 滿江紅
    第十一出滿江紅

    關於如何鍛造一支紀律嚴明,戰鬥力強悍的精銳部隊,徐再生有著許多考量。精良的武器,嚴格的訓練和紀律固然重要,但他也認為,一個較為公正公平的獎賞機制,同樣不可或缺。

    最最重要的,還是如何給這支軍隊樹立起一種戰魂。戰魂是什麼?戰魂就是無所畏懼,為了爭取勝利,前赴後繼,付出一切鮮血和生命,去戰鬥,戰鬥,不停地戰鬥!

    至於如何打造出戰魂,從思想上教育,讓他們明白為什麼而戰固然不錯。但見效慢不說,在新老卒對你根本產生不了信任的時候,他們又該如何信任你空洞的說教呢?去對他們曉之大義?去告訴他們什麼是兄弟?什麼是戰友?

    這些沒用,對於這些大字不識的莽夫們來說,只有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要最快激起他們熱情的方法,使銀子往往比什麼都管用。但如何用銀子,卻非常有講究。後世的傷殘撫恤制度,就是個很好的借鑒。你讓兵卒們去拚命,去送死。但他們要想,他們死了,妻兒父母該怎麼辦?你要他們不私藏財物,但他們不藏財物,萬一哪天戰死沙場,他們就什麼也沒有給子孫留下了!

    既然從軍,每個人都會有死的準備。他們之所以怕死,不願死。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拚死拚活,可以得到什麼!是因為他們還有牽掛,還放不下這個世界的親人。

    所以徐再生必須用事實告訴他們,如果你死了,不必擔心一切身後事。如果你傷殘了,也不用憂慮未來的生活。只要你們去戰鬥,只要你們去奪取勝利,一切都會有人記住的。而如果你是個懦夫,是個叛徒的話,那麼下場,將和沈七一樣,淒涼落首。這裡,沒有任何僥倖和人情!

    之前還因為擔心銀晌不足,所以這個撫恤傷殘救助計劃一直擱淺。這次突襲所獲如此豐厚,加上沈七等人的叛逃刺激。所以徐再生拋開顧慮,迅速把此計劃拿了出來。他不但需要一支精兵,更需要這支精兵的絕對忠誠。這是他的基礎,也是他在明末這條歷史河流中搏浪駛舟的根本。

    次日,徐再生給全部兵卒們發完賞賜,又對一些將官進行了擢升。並放休一天,運來大量酒肉,供他們暢飲。高昂的士氣再次衝向一個巔峰,數千兵卒,整整狂歡了一個晝夜。

    傍晚,騰騰燃燒的篝火,映亮了小小長山島的夜空。徐再生四處巡視,卻始終沒有發現夏廣復等老將的身影。

    「李四海!」徐再生喊來負責值崗的百總李四海。

    「到,將軍!」

    「海上無事吧!」

    「回將軍,東江黃龍總兵遣副將龔正祥正率舟師巡遊海上,料登州叛軍,也無膽在此時出擊。」李四海毫不在乎地道。

    「不可大意!」徐再生嚴厲道,「切記,輕敵者,為兵家大忌,終會招致滅頂之災。你要給我好生巡視,不但要注意登州叛軍,黃龍所部的動靜,也要嚴加監控!出了問題,軍法不容你!」

    李四海嚇了一跳,納悶道,「將……將軍,黃龍總兵,不是還……還歸將軍節制嗎?為何要監視他們?」

    「無需多問,去吧!」

    「是!」

    看著李四海離去的背影,徐再生輕輕皺了皺眉頭。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黃龍身為東江總兵,至今連份牒呈也未送來,誰知安的什麼心。

    搖了搖頭,喚來一名東江老卒,詢問夏廣復的下落。

    幾間泥土房圍搭成的小院裡,夏廣復,夏廣平等幾名東江老將聚在一起,大碗對飲。

    「把頭,十幾名老弟兄在屋外跪了幾天,你怎麼能不管呢?」一名老將幾碗酒下肚,擦了擦嘴角,不無怨言地道。

    「把頭,並非屬下埋怨。當初弟兄們在遼海上,那是自由自在,沒人來管咱。雖然吃了這頓沒下頓,但樂的開心,何來受這鳥氣。沈七那娃,錯雖有錯,但總不至於殺了他吧!留著他,至少還能去殺幾個建奴呢!」

    「閉嘴!」夏廣復見諸老兄弟越說越不像話,彭地把碗摔在石桌上。沉聲道,「別怪我沒提醒諸位兄弟,自從咱投了將軍,遼海那是回不得了。如果誰學那沈七,別怪本總刀下無情,親自砍下他的腦袋,向將軍謝罪!」

    幾名老將聞言縮了縮脖子,不再多言。夏廣平無所謂地正要喝酒,卻一眼瞅見剛剛跨進來的徐再生。驚得他差點沒端住酒碗,結巴道,「將……將軍,你怎麼……來了!」

    諸將迅速回頭,見果是徐再生,驚得連忙低著頭站起,不敢看徐再生的眼睛。

    「哈哈……」徐再生大笑著走過來,似乎根本不知道這邊的情況,開懷道,「我想找你們喝酒,但怎麼也找不到,原來卻是躲在這裡呢。」

    幾人趕緊讓出位子,夏廣復更是勉強地陪笑道,「將軍,我等不勝酒力,只好回來在此閒敘。未向將軍敬酒,還請恕罪!」

    「哎!」徐再生搖了搖頭,坐下端起碗酒猛喝一口。頓時嗆得噴了出來,連連咳嗽,吐著舌頭道,「哇,你們喝的什麼酒,為何如此之烈!」

    夏廣平忍不住哈哈大笑,前仰後合道,「將軍酒量如此差矣,這是我東江自釀的『滿江紅』,酒勁只算一般而已。」

    「滿江紅,好!好名字!好烈的酒!」徐再生擦了擦嗆出的淚水,大讚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好,沒想到東江壯士,竟有人釀出如此好酒,起出如此好名!」

    見夏廣平還要多言,夏廣復連忙踹了他一腳,搶先道,「回將軍,這是毛帥當年自釀水酒。至於這名字,則是陳副帥起的。」

    徐再生有些察覺到現場氣氛的窘迫,看了看仍舊站著的幾人,心下瞭然。平靜地自斟酒水道,「都坐下吧,本將向來隨意,除公事外,無需拘謹!」

    緩緩喝了口滿江紅,徐再生歎了口氣,似自言自語道,「滿江紅,我大明多少勇士,血灑東江。然毛帥死後,東江部眾四分五裂。今日,卻又要你等剿殺昔日東江大將孔有德。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東江男兒,沒有死在遼土故地,沒有死在滅虜血戰。而是自己相互殘殺,不死不休,兄弟鬩牆,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啊!」

    「滿江紅!這酒,分明就是紅色的。這酒,分明就是東江勇士們的鮮血!」徐再生一時悲憤,仰口灌下大碗烈酒。強勁的酒氣,刺激的他連連咳嗽。然而,他卻沒有噴濺出一滴。

    幾名東江部將紛紛抬起頭來,眼中神色複雜,難以意味。

    「廣復兄,我知道你們在責怨本將。然為帥者,絕不能不樹法紀。我不願見到,有一天我死了,我麾下的將士也繼續自相殘殺,四分五裂。不,那樣的話,我死不瞑目!只要軍紀不違,即使我死了,你們仍舊可以繼續殺建奴。那些死去勇士們的父母妻兒,仍舊可以領到生活銀。那些因戰傷殘的漢子們,仍舊可以有人照料。這,就是我徐再生,所希望並努力創造的東西!」

    徐再生又斟一碗滿江紅,站起對著諸老將道,「這碗酒,讓我敬諸位兄弟。你們雖然有所不滿,卻依舊克制,懂得大體。我徐再生敬佩,謝了!」

    一碗酒灌下,徐再生晃了晃,又要斟酒。身後的三娃子連忙竄了上來,奪過酒罈道,「先生,你不能喝了,再喝就真要醉倒了!」

    「拿來!」徐再生一把奪過酒罈,斟滿端起碗繼續道,「諸位如覺我徐再生不可信任,不能共事之,我不強求諸位留下。然軍隊,一切依法行事。如果諸位想要離去,可寫乞休文書遞交於我批核,我絕無不准。今日我等同為兄弟共飲,他日只要不為仇敵,同樣可與爾共醉方休!」

    匡當!一口氣喝完,酒碗沒有放准,摔在地上。三娃子見狀,趕緊上前攙扶住徐再生。

    夏廣復的心中,卻早已如驚濤駭浪一般,難言其中滋味。見徐再生就要離去,連忙追上幾步道,「將軍,屬下有一事相求!」

    「嗯?」

    「沈七鬼迷心竅,罪有應得,然那些老卒,只是聽命行事。屬下願以性命擔保,他們絕不會是叛徒。天下之大,他們已無可去之處,求將軍寬恩,收下他們。」

    「求將軍寬恩!」眾老將齊齊跪求。

    徐再生晃著身體,半晌,語齒不清地道,「你已是千總了,按制,你可自選親兵,親兵可不受本將節制,這是你的權利。本將……醉了,諸位,告辭!」

    夏廣復一愕,立時明白了意思,當下激動地謝道,「叩謝將軍,屬下誓死為報!」

    等徐再生離開良久,夏廣復起身抓起酒罈,咕咚咕咚大口猛灌。彭地摔碎空罈子,抽刀劈向石桌。卡!碎石飛濺,冒起無數火花。

    「從今日起,誰若再言將軍一字不是,我夏廣復此刀,決不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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