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池舟的心,先是劇烈地跳動著,而之後,卻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或者,這樣的結局,是他早就預料到的。
甚至可以說,是他內心默許的。
靡音拿起了匕首,再緩緩地站起身子,她的動作很慢,就像是一縷幽魂,一縷只有在夜間才會出現的幽魂。
她轉過身子,一步步走回來。
繡鞋踢起了裙裾,像是盛開的一朵藕荷色的花。
靡音來到了床邊,在楊池舟的身邊坐下。
此刻的楊池舟,已經被藥物控制得連聲音都變得虛弱,但是他的意識還是清晰的,他知曉了事情的始末。
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就像靡音剛才說的那樣,她來,就是為了殺了她。
但是,那句話,卻是一個誘餌,一個引他上鉤的誘餌。
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個圈套,只是為了這一刻。
靡音清楚那把匕首會被自己發現。她清楚自己會放了她。她清楚自己會忍不住擁抱她。她清楚自己會忍不住嗅她髮絲間地香氣作為留念。
是地。她清楚。她一直都清楚。
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只是一個圈套。而他。則不由自主地落入了這個圈套中。
心甘情願。沒什麼怨言。
靡音將匕首拿在自己地眼前。匕首上地寒光。映在她地臉上。將她地花容月貌鍍上了一層冷。
是地。冷。完全地冰冷。
她的眼睛,沒有什麼神采,完全就像是體內只有一種力量,在控制著她的身體,而她的魂魄。早就已經走了。
在那個失去自己最愛地兩個人的晚上,就已經完全消失了。
「楊池舟,」靡音喚他:「我要殺你了。」
楊池舟眨動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知曉了。
「我不得不殺你。」靡音的眸子,一直都是注視著匕首:「對不起,我不得不殺你。」
「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們選擇。」楊池舟看著靡音,她臉頰上的絨毛,是一種橘紅的顏色。
應該是一種溫暖,但是那種溫暖,卻只是在表面蔓延,進不了內裡的。
「動手吧,靡音。」楊池舟道,他地聲音和內心是一樣的平靜。
「為什麼你們總是要逼著我殺人?」靡音的面部,是一種疑惑:「為什麼呢?」
「對不起。是我將你帶入了這樣的血腥世界,我想,如果從一開始。即使是我將你一刀殺害,你也不會這麼恨我的。」楊池舟道。
「是,你說得很對。」靡音將手指在刀刃上移動著,那刀刃,鋒利異常,靡音的指腹,被切開了,那些血,瞬間就從傷口處湧出。一滴滴地,落在了楊池舟的面頰上。
靡音將手掌放在楊池舟的胸膛,她的掌心,感受到了他心臟地跳動聲。
是的,楊池舟的心臟,就在左邊,沒有錯地。
這麼一刀下去,他是會死的。
「我不是皇上,我的心。就在你的手心下。」
或許說,他的心,就在靡音的手中,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楊池舟的心,自始自終,都在靡音的手中。
「我必須確認一下,我不想你受更多的痛苦。」靡音道。
「為什麼?」楊池舟看著她那清澈而黑暗地眼睛:「為什麼你不想讓我受到更多的痛苦?」
「因為,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狠你。」靡音的指腹。按在了楊池舟的眼皮上。血,就這麼從楊池舟的眼珠中滴出。像是血淚。
不知是屬於誰的。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在燭火搖曳之間,楊池舟忽然感覺到胸口的冰冷。
是一種冰冷,進入了他的身體之中。
靡音的匕首,刺入了楊池舟地胸膛。
楊池舟的臉上,沒有驚訝,沒有痛楚,沒有不解,只是平靜,只有平靜。是的,只有平靜。
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自己的傷口,他認為這沒有必要。
因為很快,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屬於他了。
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楊池舟沒有低頭,但是他卻感覺得到,血,正在不斷地湧出,那種聲音,帶著一種冰冷。
楊池舟用盡全力,他抬起了手,撫摸上了靡音的臉頰。
而這一次,靡音沒有閃躲,完全沒有,她就這麼任由他撫摸著,真心實意地。
「靡音,你最終,還是選擇了復仇,我想你也知道這有多危險,皇上,他比我強,你要小心。」楊池舟的每一個字,都要比前面那個字輕微,就像是那些生命力,在一點點地消失著。
而且,再也不會重生了。
等待著他的,只是灰飛湮滅。
「靡音,我想知道,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情,如果,我沒有叛亂,如果,我只是一個在御花園中和你偶遇而愛上你地副將,如果,我只是默默地愛著你,如果,我沒有用錯愛你地方式,如果,我沒有傷害過你……如果是這樣,你會不會愛上我?」
是的,如果他們地開始,是正確的,那麼,她會不會愛上他?
楊池舟這麼問著,他想要知道這個答案,想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知道這個答案。
「或許,會吧,因為我是女人,我要的,不過是一個用正確的方式愛我的男人。」說完,靡音忽然拔出了匕首。
楊池舟心臟中的血,就這麼噴薄而出,無數的小血珠,在橘紅色的空氣中噴灑著。
那是一種綺靡,黑暗的,墮落的綺靡。
血。更快速地湧出,楊池舟覺得身體越來越冷。
「那麼下輩子,下輩子你願意原諒我嗎?」楊池舟問:「下輩子,如果我默默地愛著你,那麼,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靡音將手。放在那大量的血湧出地傷口處,血,從她的指縫間溢出,有一種略帶粘稠的滑膩。
「我願意的。」靡音這麼說。
聞言,楊池舟微笑了,是一種釋然的笑,清澈而像孩童一般:「那好,下輩子,我一定會來找你的……靡音。下輩子,我不會再傷害你,我會讓你快樂。用盡我地全力。」
音道:「我等著你,我等著你。」
楊池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胸前的傷口,在汩汩地流著血,什麼也止不住的。
他黝黑的面容,開始漸漸變成了白色,失血的蒼白。
他的嘴唇,也變得透明。他整個人,都是透明的。像是回到了生命的最初。
靡音一直坐在他的身邊,等待著他地死亡。
這個男人,這個正在被自己殺死的男人,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或許,他是真地愛著她的,靡音記得,即使是自己對著他假意地笑時,楊池舟也是很開心的。
靡音想,他是希望她快樂的。只是,他不瞭解她。
所以,他們之間的糾纏,只能是鮮血淋漓。
靡音記得,當她傷害這個男人時,他眼中的那種痛苦。
是的,他是愛她的。
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就像是,她已經殺了他。
她的路。只有前面一條了。
靡音就這麼安靜地等待著。直到楊池舟徹底地失去了生命地跡象。
血,染滿了整張床。甚至流在了地上,整個營帳之中,都是鮮血的氣息。
靡音用冰冷的手指,摸著楊池舟冰冷的脈搏,沒有跳動了,再也沒有跳動了。
靡音知道,再也沒有了。
這個男人,徹底死去了,這個愛著自己,又傷害自己的男人,就這麼死去了。
靡音手上的血,開始凝固,她站起了身子,腳有些酸麻,但還是可以走動的。她用那只染滿了鮮血的手,掏出了頸脖上的一隻哨子,放在嘴中,送入一口氣。
哨子地聲音,尖利高亢,像是一把刀,劃破了天空,顫粟了每個人的神經。
沒有多久,遠處就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靡音覺得,那聲音一直在自己耳邊高喊著,從來沒有停息。
而她的眼前,也是無盡的血光還有熊熊烈火。
就這麼燃燒著她的視線。
當哨子吹響時,那幾名送她前來的耶羅高手也趁亂進入了營帳之中,將靡音給救走了。
這都是極淨萬和靡音的計劃,終於,計劃完美地實現了。
靡音前去殺了楊池舟,待成功之後,便吹響哨子,通知一直埋伏在旁的耶羅軍隊。
當副將慌張地進營帳中叫楊池舟時,看見地,卻只是他地屍體。
群龍無首,盛容的軍隊,陣腳大亂了。
而這一次,耶羅派出了全部地兵力,作出最後一攻。
這一戰,戰了三日三夜,戰況是從未有過的慘烈,鮮血,將天空都染成了紅色。
耶羅折損了無數的士兵,在三日之後,終於將扇久坡給攻下。
盛容最堅固的一道防線,同時,也是最後的一道防線就這麼被攻破了。
耶羅的軍隊,繼續前進,直接向著盛容的都城前進。
士氣一敗,那麼一切都結束了。
盛容後來的軍隊,節節敗退,根本就抵擋不住勇猛的耶羅。
盛容,已經成為了極淨萬的囊中之物。
郊外的夜晚,到處都是清冷。
靡音看著面前這劈啪作響的火苗,入了神。
她身在耶羅的大軍之中,就在盛容城外,明天,他們即將進入城內,去見到殷獨賢。
然後,一切都會結束的。
是的,然後,一切就會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