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音 耶羅篇 清亮
    大殿的門從外被打開,急風,挾帶著沉鬱的血腥的氣息,向著極撒風席捲而來。

    有一瞬間,那味道,熏得他睜不開眼。

    眼珠,被血的霧氣所縈繞。

    極撒風閉上眼,等再睜開時,他看見了推開門的那個人——留金。

    極撒風鬆了一口氣:「怎麼了?」

    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中,帶著疲憊。

    是的,太累了,從謀劃造反的那天起,他就沒有好好睡過,實在是太累了。

    但是今天,是一切結束的日子。

    他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留金沒有回答,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極撒風剛想問什麼,卻看見了他身後的極淨萬。

    極撒風剛鬆弛下來的神經,頓時又緊張起來,拉扯成了細細的絲線。

    極撒風並不愚笨。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留金。原來。你是他地人。」

    留金沒有說話。而是極淨萬在說話:「皇兄。你地親筆。都已經投降了。」

    聞言。極撒風地臉色。瞬間便蒼白了下來。

    大殿中。燭火明亮。照得極撒風地臉一片慘白。

    他知道。極淨萬說地是事實。如果不是這樣。他也是進不來地。

    過了許久。極撒風轉向自己地弟弟。問道:「我府上地人。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極淨萬垂眸,看著自己的手。

    他看見自己的手,像是一面鏡子,上面,有著模糊的景象。

    全是殺戮,全是殺戮,全是殺戮。

    無辜的,罪惡的。年老的,年幼的,通通都死了。

    「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連我都要殺!!!」極淨萬記得景薩奇這麼問自己。

    跳躍地火光下,她姣好明艷的臉龐,佈滿了扭曲與痛苦。

    而極淨萬的臉,則是平靜若水:「沒有為什麼。」

    接著。劍光一閃,景薩奇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不是任何事情,都有為什麼。

    極撒風的妻子,他的兒女,他的親信,全都死了,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

    這是一種規則,遊戲地規則。

    在皇宮之中,每一場遊戲。都是要以自己還有親人的性命做賭注的。

    極撒風輸了,所以,他的親人。也要跟著輸去性命。

    還有那些長老,還有他們的家人,也都一樣。

    全部,都輸去了性命。

    極撒風從極淨萬的臉上,看出了答案。

    他輕哼一聲,接著,忽然拿著劍,向著極淨萬刺去。

    他的速度很快,像是天底下最急的風。

    然而。就在離極淨萬一步之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忽然一熱。

    極撒風低頭,看見了一生也無法忘懷地場景:他拿著劍的手,被齊肘斬斷了。

    血,像泉水一樣,噴了出來。

    那些血色的霧,結在他地面前。

    那只被斬斷的手,帶著劍。落在了地上。

    只是一塊肉,只是一塊死肉包裹著的骨頭。

    極撒風抬頭,看清了砍自己的人——留金。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完全不是那個在自己面前恭敬的文官。

    極撒風來不及多想,因為劇痛讓他無法思考,他抱著自己的噴血的斷臂,在地上哀嚎,翻滾。

    留金再次拿起了劍。沒有任何猶豫地砍了下去。

    之後。大殿中又重新恢復了安靜。

    可是只要仔細聽,還是隱約感覺得到。那些哀嚎,像絲線一樣,纏繞著房梁。

    極撒風躺在地上,但是他傷口處的血,還在不停地流淌。

    那聲音,在靜謐中帶著一點清澈。

    當殺戮完成後,極成漢才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地上那具屍體。

    三十多年前,那只是一個嬰兒,他看著他出生,而現在,也看著他死亡。

    並且,是死在自己弟弟地手中。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極成漢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這場遊戲的規則,同時,比任何人,都勇於認賭服輸。

    「動手吧。」極成漢道,他的聲音,很平靜。

    「你知道我要殺你?」極淨萬嘴角微勾。

    「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我的兩個兒子,都恨我。」當極成漢說出這句話時,燈光將他兩鬢的白髮襯托成了銀色。

    極淨萬抬起手,留金知趣地退下,並且關上了大殿的門。

    這裡,重新恢復了寂靜。

    只有極撒風屍體內的血液,還在繼續流淌,繼續發出清澈的聲響。

    「那麼,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恨你嗎?」極淨萬問,他地眼睛,半闔著。

    「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你的母親。」極成漢坐在了龍椅之上,夜晚的龍椅,有著深深的涼意。

    「是的,你明明知道皇后要殺她,可是你坐視不理,你任由她被人毒死。」極淨萬的眼睛,也染上了夜的涼意:「明明是你,將她帶回了這個皇宮,是你,將她一步步推向死亡。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救她?」

    「我沒有能力。」極成漢的眼中,全是老去的年華地絲線:「不僅僅是皇后要殺她,還有其餘地長老,其餘維護耶羅秩序的人,他們不允許一個盛容地女人受到寵愛,他們害怕我會因為受到你母親的蠱惑,而將皇位傳給你。」

    「如果你足夠愛她,那麼,你會盡全部力量保護她。」極淨萬的聲音,像是寒冷的溪水:「可是你沒有。」

    「有很多事情,是不由你決定的。」極成漢閉上疲憊的眼睛。

    「是的,有很多事情,是不由我決定的。」極淨萬道:「但是。你地生死,我卻能決定。」

    極淨萬說完,便走出了大殿。

    而外面一直等候的一百名高手,則魚貫而入。

    門,重新關上。

    他的父親,是無法在一百把刀劍下逃脫的。

    極淨萬抬頭。看向夜空。

    今天的月亮,被血洗過,更加清亮了。

    血,是好東西,只有它,才能清洗罪惡。

    屏風上,繡著海棠,栩栩如生,彷彿隨時。都可以聞到那種香氣。

    靡音的眼睛,跟著絲線遊走,而嘴角。卻是無意義地冷笑。

    殷獨賢就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他一直看著手中的奏折,而眉宇間,卻郁著一種壞情緒。

    耶羅,開始行動了。自從極淨萬奪位成功,當上耶羅的皇帝,便開始整理內政。

    耶羅的兵權,是分散在各個長老手中,所以。雖然耶羅的士兵個個彪勇善戰,可因為各個長老心思不一,每次作戰時,都不願意派出自己的精英,因此耶羅的兵力有所下降。

    但極淨萬這次一舉將長老們拿下,再準確地剷去了對自己有異心的人,將長老們地兵權重新收入自己囊中。

    如此一來,耶羅的實力大大上升,盛容和其對抗時。已感吃力。

    而極淨萬的心思,殷獨賢再明白不過,他想要吞併盛容。

    「你在煩惱?」靡音忽然發問。

    殷獨賢詢聲抬頭,他看見靡音一直在看著屏風,並沒有轉過頭來。

    「是關於耶羅地事情?」靡音繼續問。

    如果殷獨賢現在站在靡音的面前,他會看見,雖然靡音在說著話,但是她的眼神,卻依舊是迷茫的。彷彿不存在一般。

    「你對這件事很感興趣嗎?」殷獨賢反問。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失去了權力,會是什麼樣子。」靡音輕聲道。

    「那麼。你想出來了嗎?」殷獨賢問。

    「沒有,」靡音搖搖頭:「恐怕,要到了那時,我才會知道。」殷獨賢放下奏折,他起身,來到靡音面前,然後,他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你想得太多了,是因為悶的關係是嗎?」

    靡音的臉頰,雖然被抬起,但是她的眸子,依舊是看著那屏風。

    「我已經吩咐好了,明天,我們便去狩獵,你也可以順便去散散心,呼吸下新鮮空氣,對你是有好處地。」靡音的下巴被殷獨賢捏在掌心之中,那是一種尖銳。

    「需要散心的,是你吧。」靡音的眸子,慢慢地轉動著,最終看向了殷獨賢:「耶羅的事情,應該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不是嗎?」

    殷獨賢靜靜地看著靡音,目光如水,良久,他終於說道:「我發覺,你似乎在拚命惹惱我……你難道就不怕我生氣而懲罰你?」

    靡音沒有說話,但是嘴角,卻有一種冷冷的笑意。

    隱蔽在迷霧之後的笑意。

    殷獨賢忽然將手伸在半空,然後,猛地向著靡音扇來。

    這個動作,在靡音的記憶中,是熟悉的,殷獨賢以前便時常這麼懲罰她。

    所以,她輕輕閉上了眼睛。

    可是,那巴掌並沒有像過去那樣重重落下。

    殷獨賢地手,接觸到她的臉頰時,居然是柔軟的。

    靡音依舊閉著眼,但卻聽見殷獨賢說道:「靡音,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想要痛來提醒自己是活著的,是這樣吧。」

    靡音沒有說話,但是她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不會再懲罰你,因為從今往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每一天,都在彼此憎恨,那已經很痛苦了,不是嗎?」殷獨賢緩緩說道:「今後,你只有我了,只有……靠憎恨我而活著。」

    殷獨賢的手,輕輕撫摸著靡音的臉頰,像是在撫摸一件珍貴的玉器:「好了,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就會出發,去聞聞青草地氣息,偶爾假裝一下自己是自由地,那不是很好嗎?」

    靡音自始自終,都一直閉著眼,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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