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快樂呢?」靡音問:「幸福呢?」
殷獨賢將臉,趨近靡音,他將自己的下顎,放在她的肩上。
這樣的姿勢,讓他們兩人的臉,放置在了一起。
他看著鏡子中的靡音,看著她那雙空茫了許多的眼睛,輕聲道:「快樂,幸福,我想,我們都是得不到的,這輩子,都得不到了。」
靡音也在鏡子中,看著殷獨賢,看著他的冷寂,看著他那雙看不見底的眼睛,看著他眉梢眼角的那些永恆的冰粒。
看著看著,靡音忽然問道:「你愛權力,是嗎?」
「沒錯,」殷獨賢坦誠:「我熱愛權力,所以,我才會用無數的人頭,推翻你的父皇,才會將權力從他手中奪了過來……靡音,讓我告訴你,權力是好的,擁有它,你就擁有了全世界,你可以讓人聽命於你,你可以得到天底下所有人的敬仰,如果,沒有敬仰的話,至少,那也是一種畏懼。你可以得到世界上一切珍貴的寶物,你可以毀去自己厭惡的人,同時,你也可以將自己喜愛的東西放在身邊……所以,靡音,權力是好的。」
「我想,權力之於你,就像是青兮之於我。」靡音繼續看著銅鏡中的殷獨賢,其實,只有那裡面的他,才是真實的:「因為你沒有感情,所以你就用權力來替代,其實,本質都是一樣的。」
「或許吧。」殷獨賢的手,放在了靡音的頸脖上,他幫她撥弄著撫在上面的髮絲。
滑膩的肌膚,滑膩的黑髮,殷獨賢掌心的觸覺,糊塗了。
「你曉得,當我得知青兮離開我那刻的心情嗎?」靡音的唇,慢慢開合著,那唇瓣。是白色地:「不止是青兮,還有柳易風,還有慕情,還有我的孩子,你曉得他們離開我時,我心裡的感受嗎?」
殷獨賢沒有回答。那雙總是染著冰雪地手指。繼續撥弄著躲藏在靡音頸脖地髮絲。
他就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但是靡音並沒有因為他地沉默而停止說話。
因為。這些話。她原本就像是告訴給自己聽地。那類似於一種自言自語:「那個時侯。你會感覺自己地心。像是四分五裂一般。那不是瞬間完成地。而是在很長地一段時間中。你會感覺到自己地心。一片片地被鈍刀給切割下來。接著。你全身地血液。都慢慢地流走。還帶走了你全部地溫度。你會冷得不停顫抖。不停地顫抖。像是掉入了冰水之中。即使你穿上了全部地衣服。即使你蓋上了全部地毯子。你還是會覺得冷。即使你地面前。燃著熊熊烈火。你還是冷。到了那個時候。你會覺得。死。是多麼幸福地一件事。那才是真正地生不如死……是地。生不如死。」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個呢?」殷獨賢問。他將靡音地髮絲。纏繞在自己地手指上。纏了三圈。
那是靡音靠近頸脖地一縷發。這麼一纏。臨近頸脖地頭皮被順勢扯起。
靡音感覺到了一點痛,扯動的痛。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個呢?」殷獨賢繼續問:「靡音,為什麼?」
「因為我很無聊。你能明白嗎?當我無聊到某種程度時。我會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奇怪的是,那些快樂的事情。我一想起來,心反而會很痛。所以,我只有回想那些痛苦地事情,就像是拿著一塊粗石子摩擦傷口,開始時,是血肉模糊,可是多摩擦幾次之後,你會發現,傷口處,會自動起一層厚繭。今後,你即使是拿刀子去割,那種疼,也是麻木的,不再鮮明,你會好受許多。」
「不,這不是你告訴我的理由。」殷獨賢俯下身子,他的唇,印在了靡音的頭頂。
淺淺的,淺淺的一吻。
「究竟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個?」
靡音慢慢地抬起了頭。
一個是俯視,一個是仰望。
又是一個親密的姿勢,但兩人都清楚,他們的關係,不是這樣地,從來都不是。
「因為,」靡音邊說,邊笑著,一朵盛世的花,在她的嘴角靜靜開放:「我想,當你失去權力的時候,你也是會和我一樣痛苦的。」
靡音嘴角的笑,映著雪光,亮得刺目。
可是殷獨賢的眼睛,是什麼樣的光,也進入不了的。
他地眸子,是種最純粹地黑色,至深的黑色。
殷獨賢再次將身子往下低了低,這樣,他地唇,就印在了靡音的額頭上。
唇瓣下,是冰冷的血,而額頭的皮膚下,是恨意的血。
兩者相觸,居然是安靜。
「你真的是無聊了,等開春了,我會帶你去狩獵的,出去逛逛,或許會制止你的胡思亂想。」殷獨賢用這句話結束了這個話題。
靡音的眼睛,看著窗外,那睫毛,擋在了眸子之前。
那些細細的黑色,像是牢籠一般,囚禁著她的心。
春天,不會再出現了吧。
耶羅的春天,一向比盛容要早到。
當春天來臨時,草原上,那些沉睡了一整個冬季的草,全都爭先恐後地站立而起,茁壯得令人心悸。
百花,齊放,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在不停歇地散發著自己的香氣。
然而在今天這個夜晚,那些馥郁的香氣,都被掩蓋了。
被濃烈的鮮血的氣息給掩蓋。
這個夜晚,即使是天空,也被血所沾濕,染成了黑紅的顏色。
到處,都是殺戮。
極撒風來到了皇宮之中,他的親兵,殺出了一條路,保護著他,進入了皇宮的權力中心。
而現在,他進入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上。是他的父親。
極成漢坐在龍椅之上,即使外面是火光,是殺聲,但他還是鎮定地坐著,像一個皇帝那樣地坐著。
他的雙鬢,已經斑白。可是他的身體,還是強壯的,依舊不減威嚴。
極成漢看著自己地大兒子,臉上沒有憤怒,沒有訝異,沒有疑惑。
極撒風眼中那渴望著權力的癲狂神色,是他所熟悉的。
就像是耶羅的這所皇宮,也都熟悉了每隔幾十年的這種奪權。
極成漢當初,也是在這所大殿之中。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兄長,染著和自己相同地血,坐在了這張龍椅之上。
而三十多年後。他的兒子,恐怕是要對自己做同樣的事情了。
大殿中的門,是緊緊閉合著的,外面的殺戮,時不時會消失。
這樣的情形,會讓極撒風感覺到困惑,他會誤認為這只是自己的又一場夢。
是的,他做過很多次,這樣地夢。
奪位的夢。
自從他成為太子之後。便時常做這樣的夢。
在夢中,有時,他會成功地登上皇位,權傾天下,但有時,他會被擒,然後,被五馬分屍。
而今天,終於。夢境成為了現實。
他終於,可以成為王了。
從外形看,極撒風和極成漢是有四分像地,同樣,都是威嚴,都是黝黑的肌膚,都是十足的漢子。
「撒風,天就要亮了,你還不動手嗎?」極成漢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
這突然的聲音。讓極撒風身子一抖,而他手中那把鋒利的劍。也抖動了。
此刻,外面的殺聲,又間歇性地響起了。
這樣的聲音,讓極撒風清醒過來。
是的,他應該動手了。
「父皇,請你下詔讓位吧。」極撒風一揮手,旁邊一個戰戰兢兢地內侍便拿著筆墨上前,放在極成漢的面前。
「為什麼你就不能等等呢?」極成漢看也沒看那些東西:「我也活不了這麼長遠,為什麼你要冒險呢?」
「因為淨萬,因為他。」極撒風道:「父皇,如果要怪,你就怪他好了,我和他,只能活一個,而只有等我當了皇帝,才有可能徹底將他除去。」
「其實,你的勝算,是比他大的,畢竟,你是長子,也是皇后唯一的兒子,你有長老們的。」極成漢道。
「但是,他卻有你的。」極撒風似乎是嘶聲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即使他的母親地位卑賤,但你還是承認了他,從小,你就一直寵愛他,不是嗎?」
「你……是在恨我嗎?」極成漢問。
「不,我不恨你,因為你讓我知道,什麼東西,都要靠自己爭取,你讓我知道,誰也不要信任,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你讓我知道,只有成為王,你才能安穩地活下去。」極撒風一字一句地說道。
「看來,我是個失敗地父親。」極成漢微微歎口氣,然後,他抬起頭,眼神一凜:「不過,這詔書,我是不會寫的,耶羅的男人,絕對不會任人擺佈。」
聞言,極撒風向著極成漢走來,每說一個字,他就走上那麼一步:「那麼,父皇,就請恕兒臣不肖之罪了。」
殺戮,即將發生。
那是最直接的廝殺。
極撒風的臉,隱在陰影之中。
他即將,要弒君,要弒父。
然而,就在他的腳踏上台階的那一剎那,大殿的門,被人打開了。
那「吱呀」的聲響,像一支箭,猛地射入極撒風地耳朵裡。
像是滾燙地油,全灑在了他的身體上,極撒風地肌肉,猛地跳起。
門口,是他的親兵把守著,任何人都不能輕易進入。
除非,是出了什麼意外。
而意外,則是他此刻最不願意聽見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