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時刻 3
    瑪爾波羅街區到處閃動著警車車頂上的藍白警示燈。這時正值馬薩諸塞大道的交通高峰期,五輛巡邏警車雙排停靠在狹窄的街道裡,惹得脾氣火暴的波士頓司機們快要發飆了。

    「後灣」區一向安靜無事(其實這裡只有幾排19世紀修建的房子,裡面的住戶老死不相往來,所以「街區」一詞其實並不貼切)。此時,十幾個住戶從自家的窗戶裡面探出腦袋,癡呆地朝樓下張望,那景象很像是一群小學生在學校圍觀打架。而這一切太不像平時的「後灣」了。

    瑪爾波羅街上意外擠滿的警車說明肯定發生了什麼刺激的事情。莎拉把她的「本田思域」車停好,朝一棟房子走去。樓房門口站著一個穿制服的年輕巡警,手裡拿著夾紙登記板。莎拉身上套了一件「維斯萊」汗衫,下面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怎麼看都不像是職業打扮,不過也難怪,她被叫出來的時候正在給自己和八歲的兒子傑理德做意大利面,手上還留著不太討人喜歡的洋蔥味兒。莎拉一面使勁地甩手一面心想:如果他們討厭洋蔥,就正好用手掐死他們。

    門口的警察——就是那個拿著登記板的小伙子——不過20歲出頭,平頭,長得又矮又結實。他正把一個臉上還留著麵包圈糖粉的同事逗得樂不可支。

    平頭稍作鎮定後沖莎拉問道:「你住在這裡是嗎,女士?」

    「我是莎拉,」她有點不耐煩地答道。「聯邦調查局(FedralBureallofIntelligence,簡稱FBI,下同)特工莎拉。」邊說邊亮出自己的證件。

    巡警猶豫了一下說:「對不起,女士,你不在我手裡的名單上。」

    「去問問科洛林警官。」她說。

    「噢,你是——」巡警忽然眼睛一亮,嘴角挑起笑了一笑。他饒有興致地把莎拉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說:「是。他說過你會來。」

    莎拉在登記板簽上名字遞給他,回笑了一下。可是這個笑容在她推門進樓的時候立馬就消失了。她聽到後面傳來竊竊低語然後是一陣大笑,那個平頭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我就說科洛林是個他媽的豬頭。」接著又是一陣狂笑。

    莎拉惱羞成怒地走進電梯,使勁捶了一下三樓的按鈕。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是在挖苦科洛林品位太低娶了一個聯邦特工,還是在嘲笑他品位太差竟然跟一個聯邦特工離了婚?這兩個智障的腦袋裡面到底裝的什麼啊,是純粹本身就粗鄙淫亂,還是看不順眼聯邦特工?

    她搖了搖頭。這部散發著霉味的奧迪斯老式電梯裝的是自動拉門,讓人會在某一瞬間產生彷彿自己得了幽閉恐懼症的錯覺。莎拉從電梯內模糊不清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趕快掏出新買的M.A.C珊瑚色口紅(一種叫做印加的深顏色)往嘴唇上補了補妝,又用手抓平蓬亂的紅褐色頭髮。

    她今年三十六歲,長著一個堅挺的鼻樑和一頭齊肩的卷髮,可可色發出冷光的大眼睛是她最顯著的特色。然而此時此刻,她的樣子卻不是自己最好的狀態,實話說了吧,根本就是難看死了。她真希望自己有時間去換個西裝或者什麼職業一點的套裝,至少可以幫自己在馬上要見的對頭面前挽回點面子。情報局的人總是嚴格要求特工們的衣著打扮,所以肯定不會對她現在這身打扮給什麼好臉色。那就拉倒吧,操他FBI的祖宗!

    電梯門開了,莎拉深吸一口氣。

    三樓C戶的門敞開著,門口站著一個不認識的制服警察。她亮出自己的證件進了房間,看到裡面正在忙碌的兇殺組同事、負責照片的警察、巡警、法醫、地區助理律師,還有其他一些例行公事應該出現在謀殺現場的工作人員。照理說兇案現場應該是井然有序的,可惜,因為警局部門的規章制度,這裡不可避免地變得混亂不堪。

    莎拉抬起胳膊從人堆(有人在抽煙,雖然這裡明文規定禁止吸煙)裡面往前擠,半路忽然被一個像是兇殺組同事但是不認識的人擋住了去路。這個杵在她面前的龐然大物大概五十來歲,是個一身肌肉、滿臉挑釁之色的禿頂酒鬼。

    「嘿!」他沖莎拉嚷道,「見鬼,你是誰?」不等她開口又接著說道,「名單上沒有的人都他媽的聽我調遣,知道嗎你?還有,我現在就要問你話。」

    莎拉吐了口氣,使勁壓制住就要爆發的脾氣。她拿出聯邦調查員證件皮夾正要說話,忽然感到有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莎拉。」

    是科洛林,她的前夫。他轉身對身邊一個探員介紹:「莎拉,FBI波士頓分局來的。莎拉,這是我的新老闆,赫林組長。這事兒你點過頭了的,記得吧?」

    「嗯。」赫林看上去不是很高興。他瞧了一眼莎拉,那表情好像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樣,然後轉身沖一群便衣喊:「克裡根!衛赫!我要幾個證物袋。把赫理斯的瓶子和水槽裡面酒杯的碎玻璃片給我放進去。」

    「嗨!」莎拉打了個招呼。

    「嗨!」科洛林說。兩個人互相禮貌卻冷淡地笑了笑。

    「是這樣的,我們一時找不到死者的朋友或者親人,所以我只好叫你來確認死者的身份。」

    「我還在想你為什麼邀請我到這裡來呢!」

    除非是對自己有好處,科洛林從來沒為莎拉做過什麼好事,在公在私一向都是如此。

    「當然,我也想到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雙方都可以互惠互利。」

    赫林隊長好像忘了什麼事情,皺著眉頭轉回身面對莎拉:「我在想,除非是印第安居留地或是其他鬼地方,聯邦特工沒插手過謀殺案吧。」他面帶諷刺地微微一笑,接著說,「你們只會跟在警察屁股後面跑。」

    「薇蕾莉是我的線人。」莎拉簡單地回應道。

    「她得罪警察了?」

    「OC。」她回答得仍舊很簡單,OC是有組織犯罪的意思,可她沒有詳細解釋。

    要走的時候,赫林對科洛林說:「別讓她動什麼東西或者他媽的把什麼東西搞亂了,聽到沒?」

    「我會盡力看好她的。」科洛林保證道。他領著莎拉去認屍體的時候低聲說:「赫林組長可是個雙星級的狗屁人物。」

    「是個紳士還是個學者?」

    「呵,他看我的面子才讓你進來的。聽說他有一個朋友去年在南端區搜查一間同性戀酒吧時,被你們的人搞得很爽。」

    莎拉聳聳肩:「我對這個沒興趣。我又不賄賂警察。」

    「很多夥計對你的到來都頗有微辭啊。」

    她又聳了聳肩。「怎麼這麼擠?」

    「不清楚,時間沒安排好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吧。我也是五年來頭一次看到所有人在同一時間一齊報到。除了《環球報》,所有人都來了。時空就是個他媽的三重輪迴。」

    科洛林有三十五六歲了,一頭金髮,長著個兩瓣下巴。他長相不錯,甚至可以說挺帥,當然,他本人也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女人面前的這一優勢。即使在和莎拉那段短暫混亂的婚姻中,他也曾經有過幾次「課外活動」——他喜歡用這個詞描述自己的經歷。毫無疑問現在住在他公寓中的某個女人,應該正在猜測今晚是不是有什麼不正經的女人——不,是另一個不正經的女人——在對科洛林糾纏不清。

    他一面用手推開人群,一面和周圍的同事簡單打招呼,一會兒轉頭問:「我的小朋友怎麼樣了?」

    「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可能傑理德正在看《癟四與大頭蛋》,」莎拉說,「要不就是在看經典劇場,不肯定到底是哪個。你不怎麼看這個,是吧?」

    「泰迪看,我陪著。」

    「她是怎麼被殺的。」

    「槍擊。我得提醒你,現場可不怎麼入眼。」

    莎拉一副久經沙場的表情,沒當回事兒地聳了聳肩。而事實上,就科洛林所知,她就看過十幾個兇殺現場,而且那種噁心恐怖的畫面總是在她腦海中時常浮現。

    莎拉以前沒有來過薇蕾莉的公寓——她們每次碰頭的地方不是酒吧就是飯店。這間公寓就是一個工作室,房間的一側搭了一間臨時簡易廚房,過去應該是19世紀某個商業巨頭豪宅裡面的一間樓上起居室。房間裡面曾經採用婆羅門貴族風格重新裝潢過一遍。牆壁和天花板上都是鏡子,完全是一個高科技產品堆砌的妓院。不過黑色的傢俱倒是便宜貨。一把破舊的深黃色靠背椅是17世紀的古董。還有一個大錄音機,旁邊突出的喇叭外表已經開始磨損了。薇蕾莉的房間和預想中的樣子沒什麼太大出入,看上去就是個妓女的窩。

    「這兒,」科洛林說。「驗屍官來過已經走了。待命的法醫叫妮蕾,長得一般,不過倒真是個醫生。」

    「她在哪兒?」

    「那兒,和你的夥計赫林說話的那個。」

    薇蕾莉四肢攤開,仰面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幹掉的血漬在黑色的床單上結了痂。一隻手張開撂在床上,好像在招呼男人們快到她的床上去。齊肩的金髮,嘴唇上還有點口紅。莎拉忽然覺得一陣反胃,趕忙把眼睛挪開,「嗯,」她說,「是她。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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