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慕容少祈也不知道,直至船行第三天梅影一向早起,絕不貪眠,這一日她卻睡遲了。慕容少祈覺得不對勁,早膳過後,乾脆自己去找人,才走到門口,就聽到一陣最近常聽見的聲音。
「惡……」梅影不但將吃進胃裡的食物全數吐了出來,更暈眩得站立不穩。
「梅影!」他連門也沒敲就闖了進去,及時扶住虛軟的梅影。
看見他闖進來,梅影的心情更鬱悶了。
「你還好嗎?」他擔心的望著她。
「你不會自己看嗎?」她沒好氣的回答,很不想讓他幫忙,無奈虛弱的身體卻不肯合作。
就連生病了也要和他嘔氣。慕容少祈不禁莞爾,含笑將她扶回床榻。
「我去拿些藥物讓你止暈。」
「不要……你多事……」她才坐下,船身又是一陣搖晃,令她臉色微變,連忙拉住床沿,不讓自己跌下去。
慕容少祈趕緊擋在她身前,免得她跌下床。
「如果不養好身體,你怎麼殺我?別在這個時候使性子,那對你的身體沒好處。」
他略微皺眉,在她躺好後轉身出了房門,不一會兒又回來。
強迫她喝下安定心神的藥,在房內燃上鎮靜薰香,他按摩著她的頭部兩側,她的難受漸漸減輕,終於放鬆的睡去。
見她睡著,慕容少祈小心的替她蓋上被子,坐在床榻前陪伴著她。他能察覺自己的心思在浮動,漸漸地,湧上了一些明顯的轉變。
江水滔滔,船艙裡,只留陣陣清香,與一點點迷離、令人分辨不清的情緒。
※※※
梅影眨了眨雙眼,意識尚未從混沌中完全醒覺。她隱約看見桌上閃動的燭火,以及……一個守候的人影。
「誰?」
「你醒了。」那道人影走了過來。
「慕容少祈?!」她睜開眼,十分詫異。
「是我。」他沉穩地應著。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睡了一整天,我一直都在這裡。」他笑著說明,見她想要起來便順手扶她一把。「沒想到你會暈船。」
「你一直都在這裡?」她的表情充滿不相信。
「是呀!」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終於按捺不住的大叫。他不知道男女有別嗎?淨做些會讓人誤會的事!
慕容少祈可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你是我身邊的人,沒有理由你身體不舒服而我卻不聞不問。」
「讓慕容公子紓尊降貴的照顧一名小小侍婢,我真該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她諷刺的說著。
她才不稀罕他的照顧,也不需要他多事。
慕容少祈看著她,唇角微微上揚。有力氣回嘴,表示她的精神應該好多了。
「來,把它喝了。」他端著一碗藥汁說道。
「這是什麼?」
「讓你不會暈船的藥汁,喝了它,可以讓你好過一點。」他解釋著。
「我不喝。」她滿臉不信任他的表情。
「如果你不喝,再暈船可沒有人會理你。」他半威脅著。
「我不需要你理。」她直接把頭轉開,不想理他,也不想喝那碗藥。
雖然慕容少祈很想跟她繼續抬槓,不過這碗藥她非得喝下去不可。
「我們就快下船了,你是要讓自己的體力盡快恢復,跟我們一起走,還是在船上繼續暈下去?」
「要下船了?」她回過頭。
「船行只到這裡為止,我們得改走官道了。如果你不讓體力早點恢復,明天怎麼跟得上我們?」他頓了頓,「或者,你希望我抱著你走?」
抱著走!那成什麼樣兒?
「我喝。」她接過碗,很快喝完後瞪著他,「現在你可以走了吧?」
「放心,該走的時候我自然會走。」他將碗放到一邊,手指搭上她的皓腕開始把脈。
「你做什麼?」
「睡了一天,看來你已經好多了。」她的脈象已經恢復正常,臉色也不再蒼白,他這才稍稍放心。
梅影用力抽回手。「我的死活與你無關,希望你不要再多管閒事,我不會領情的。」
她不能再被他擾亂心思了。終有一天,她必須親手殺了他,她不能讓自己有下不了手的借口。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聯想到梅莊的事了。慕容少祈沒有動怒,只是淡然說道:「既然你不想見到我,我離開就是了。待會兒我讓人送些食物來,你會吃吧?」
「嗯。」她僵硬的點頭。
「我走了。明天一早,我會讓高繼來通知你上路的時間。」說罷,慕容少祈轉身離開。
梅影閉上眼,深吐出一口氣,曲膝將臉埋入棉被裡。如果他們之間沒有仇恨,那該有多好?
※※※
進入山東海境,他們一路往濟南而行,自那天晚上離開艙房之後,慕容少祈沒有再主動與梅影說話,一切行程的說明,均交由高繼去做。
他不開口,她也沉默,累的是那個中間人——高繼。照理說,慕容少祈是他的主人,他必須以主子的需求為優先,但慕容少祈偏又要他多看著梅影,隨時注意她的狀況;他既放心不下主子,又不能違背命令不理會梅影,分心二顧的結果,教他恨不得自己能有三頭六臂。
時近正午,三人在野地裡找了地方避開烈日用膳,整頓飯吃下來,誰也沒有開口,氣氛僵凝得連高繼都想歎氣了。
就在他們用完餐,收拾好東西準備繼續趕路時,幾名蒙面人突然出現擋路。
「各位有何指教?」明知道來者不善,慕容少祈還是先禮後兵。
「你是慕容少祈?」
「正是。」
「那我們就沒找錯人了。上!」
頃刻間,他們三人已被團團圍住。這種陣仗對慕容少祈來說是家常便飯,不過梅影倒是第一次與外人對打,難免有些緊張。
這群人明顯是將目標放在慕容少祈身上,只分出少數對付高繼和梅影;高繼一看出情況,立即將主子的戰場與自己的混在一起,替慕容少祈分擔危險。
負擔一減輕,游刃有餘的慕容少祈開始分析起蒙面人的來路、動機。對方的武功路數各自不同,目的顯然不是要取人性命,否則不會打了這麼久還不使用絕招。慕容少祈腦中念頭飛轉,眼角餘光不忘瞥向梅影,關注她的情況。
蒙面人之一發現他關心的對象,劍招立刻轉換了目標,果然,慕容少祈也跟轉變招數。
「梅影小心!」
全神應付眼前敵人的梅影根本閃避不及,慕容少祈縱身以手臂替她擋下一劍,同時出招將來襲者逼退。
「退。」發動攻勢的蒙面人一個命令,所有人在同一時間離開現場。
慕容少祈的手臂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但他沒有留意,只深思的看著蒙面人離去的方向。
「二少!」高繼奔了過來。
梅影愣愣的看著他的傷。他……居然救了她。
※※※
儘管習過武,但她終究只是個女子,在先天體力上不能與男子相比,然而一連幾天趕路下來,她卻從沒喊過累,反倒是他看得心都疼了。
是啊,他真的心疼。這代表他對梅影動心了嗎?若真的是,也只能說他喜歡自討苦吃,對著那張冷顏,竟是愈看愈著迷、愈無法放手,捨不得她有半點損傷,所以甘願用身體保護她。
高繼為慕容少祈上完藥,他們又走了一段路,到了驛站之後,決定先休息過夜。
「高繼,你去聯絡這附近的暗哨,一定要查出那群蒙面人是誰。」
「是。」高繼領命而去。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找慕容家的麻煩了。一般的刺客目的明顯,但這批人卻不同。普通的攔路盜匪不會有這麼好的武功,他們的目標是他,卻又不像要殺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慕容少祈坐在床沿思考,而梅影就站在離他遠遠的窗台邊。
「為什麼救我?」她幽幽的問。
慕容少祈抬頭迎向她的目光,坦然一笑。「你是我身邊的人,我自然應該保護你。」
「別再提這一套說詞,你我都清楚不是那麼回事;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找機會殺你。」
「梅影,你怎麼認定我不介意,不過你的確是我要保護的對象,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不會讓你出事。」
「這算是我的榮幸嗎?」她諷刺地道。
「也許你恨我,但我並不恨你。」慕容少祈低語。
就算他是商場上大名鼎鼎的慕容二少又如何?他不在乎對梅影低聲下氣、處處容讓;在所愛的人面前,外在虛名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梅影盯著他的傷,「我不想欠你。」
她條地拔出匕首,想在自己的手臂上劃出同樣的傷口,慕容少祈飛快的掠至她身旁,制住她持刃的右手。
「別動傷害自己的念頭。」他沉聲道,表情認真無比。
「那麼你也不要替我擋。」她以同樣堅定的眼神回視他,掙開了他的掌握。「別以為對我好就可以改變什麼,毀家之恨我不可能忘記。」
「我從沒要你忘記。」相較於她的激動,他顯得平靜許多。「梅影,你不需要覺得欠我什麼,那些蒙面人的目標本來就是我,你是被我牽連進來的。」
梅影沉默了好一會兒。
「不要再這麼做。我仍會殺你,我對你的恨,不會因為你救我一次而減少。」說罷,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恨嗎?」慕容少祈苦笑,「只要你留下,是恨也無謂……」
※※※
梅影本來想直接回房,但一出房門,卻看見高繼停在轉角的迴廊處,像是在等她。她遲疑了一下,朝他走過去。
「梅姑娘。」高繼的確在等地。
「有事嗎?」
「我身為下屬,或許不應該多說什麼,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冷靜一下,仔細分析二少這個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你肯放下先入為主的觀念,就應該看得出來,二少不是你所恨的那種心狠手辣的人。」高繼不能明說,只能暗喻,希望她聽得進去。
梅影冷笑道:「你是他的護衛,自然會替他說話。我與慕容少祈之間的恩怨誰也無權插手,除非——」她犀利地看他。「除非你也是當事人。」
「我的確是。」高繼點點頭。
梅影面色一冷。「那你也是我要殺的人!」
她轉身就走,一點餘地也不留,高繼當場愣住。
一個女孩兒家怎麼會有這麼硬的脾氣?如果二少中意她,那麼二少往後的日子肯定不太平靜,而他身為二少的護衛,有可能不遭池魚之殃嗎?
想到這裡,高繼不由得為主子和自己深深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