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點點滴滴,近日數度來打擾,讓顧以法出現少見的閃神狀態。
「顧先生?」小妹的喚聲讓他頓時回到現實。「客人來了喔。」
古董電風扇還是搖頭晃腦,身後電晶體收音機開始播放蕭邦的圓舞曲--是小狗?還是華麗?他從來弄不清哪個是哪個。
在一串串俏皮跳躍的音符中,來人翩然現身。
果然文質彬彬、飄逸動人,這才是完全符合社會期望的「學音樂」的「氣質美女」。一身昂貴的麻質衣物,大熱天還穿了長裙,披著一頭及腰長髮,卻完全沒有流汗的樣子,令人看得目瞪口呆。
「董小姐,請坐,外面很熱對不對?謝謝妳的餅乾,好好吃喔!那妳要不要喝飲料?我們有礦泉水、咖啡、紅茶、綠茶……」小妹慇勤招呼。對客人的臉過目不忘,這可是小妹的專長之一。
結果這位客人手一抬,很果決地打斷小妹的熱情。「我知道你們有什麼,請給我冰水就可以,謝謝。」
小妹豎起雙手的拇指,做個「沒問題」的手勢,一溜煙地跑了。
「有什麼事?」她不等顧以法開口,逕自找把椅子坐下,遙望坐在辦公桌後、顯然有些閃神的他。「你無事不登三寶殿,居然會主動找我,一定有急事。說吧。」
「是有點事。」顧以法也不說場面話了。面對董郁琦,什麼廢話都不用多說。「想問妳,前幾期的校友通訊,妳都有看嗎?」
「看那種東西幹什麼!」氣質美人搖頭。「收到的時候可能有翻一下,不過沒細看。怎樣?」
「之前有一則徵求啟事--」話聲中斷,因為小妹送冰水進來了。
「董小姐,妳的水。」小妹抱著托盤,送了水之後還完全不想走的樣子,繼續攀談:「我跟妳說,我有看到妳的海報喔?要出新演奏專輯了嘛,對不對?照片拍得很漂亮說。」
「謝謝,宣傳照都是這樣。」董郁琦說,一面低頭喝水。從小綽號就叫董娘娘的她,照慣例把讚美當作家常便飯。
「那我去買的話可不可以請妳簽名?」小妹熱切地說,然後,在顧以法丟給她一個「檢點一下」的眼神時,大聲辯駁:「董小姐算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又不算騷擾客人!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沒關係。」完全兩樣的回答同時出現。
小妹只選擇她想聽的入耳,馬上眉開眼笑。「謝謝董小姐!」
吵了半天,小姑娘總算出去了。她一出去,整個小房間就靜了下來,噪音量整整少掉五十分貝。
連一向八風吹不動、不甚關心週遭環境的董郁琦,都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這樣的年輕活潑、愛說愛笑、毫無心眼的開朗法,似曾相識……
董郁琦很有氣質美的瓜子臉上露出困惑。「奇怪,她……好像一個人……」
顧以法聽了,心重重一跳。不過,他的表情卻一點也沒有變。
「她當然像一個人。要是像一隻狗或一隻貓,問題就大了。」
「學長,」董郁琦轉回頭,杏眼盯著他。「你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欣賞過你的冷笑話。」
「我的笑話哪裡冷了?何況,這不是笑話。」
董郁琦搖搖頭,做個放棄的手勢,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你剛剛要問我什麼?徵求啟事?」
「嗯,要徵求關於柏景翔的記憶。」
顧以法坐直了,上身前傾,一手持筆,一手拿出他從不離身的黑色皮面迷你筆記本,準備記錄所有的細節與對談內容,神情專注而篤定,一反平常懶散、無所謂的調調。
「妳從小就認識他,小學還跟他同校,父母也互相有來往。對於柏景翔,妳有什麼記憶?在他大學畢業到現在的這幾年中,妳記得多少跟他有關的事情?」
聽見英年早逝的學長被提起,董郁琦愣了一下。
「你也和他同班過,交情也算不錯,為什麼特別把我找來問這件事?」董郁琦柳眉微皺。「你、梁伊呂、柏景翔不是三劍客、死黨嗎?為什麼不去問梁伊呂?」
「我們,很久沒聯絡了。」顧以法解釋。「妳別管我為什麼問,先回答我。」
董郁琦略偏頭,姿態優雅地思考片刻,然後,幽幽開始:「他大學延畢了兩年才去當兵。之後,聽說換了好幾個工作,都不順利……」
溫雅卻俐落的嗓音,述說了一段有點沉重的過往--在校內叱吒風雲的人物,卻是畢業就失業。一向活在掌聲中的柏景翔,如何從意氣風發到慢慢沉寂,在社會上找不到適當的位置……
這一說,就說到華燈初上時分。
小妹這次學乖了,下班時間已過,她理直氣壯地出現在門口,假裝問董小姐要不要再來杯冰水,私下卻不斷對老闆擠眉弄眼。
「如果她不是有話要對你說,就是快要中風了。學長,你最好趕快處理一下。」沒什麼幽默感的董郁琦忍不住在旁邊說。
「她是想下班了。」不用太敏銳的觀察力就看得出來,顧以法對她點點頭:「要走就先走,我會鎖門。」
「你們要一起吃飯嗎?那要小心,不要被拍照喔!」小妹很有職業警覺心地提醒著,眉毛上下挑動,年輕可愛的臉上都是賊笑。
「知道了,多謝妳的提醒。」
「不客氣。雖然說董小姐不是明星或藝人,不過她也常常出現在影劇版耶,而且又是名媛又是大美女,誰知道記者會不會已經盯上她了。顧先生,你自己也要小心,畢竟你長得跟你那個偶像明星哥哥還滿像的……我是覺得只有背影最像啦!不過……」
「明天見。」顧以法冷冷地說,親自走過去關上辦公室的門,面無表情地,把那個兀自說個沒完的小女生關在門外。
旁邊,董郁琦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知道她像誰了!」董郁琦也站了起來,瓜子臉上滿滿都是震驚的神色。「她……好像謝青雯!」
不愧是多年的「紅粉知己」,董郁琦很快就發現了顧以法的秘密。
當然,顧以法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那天,逃避著董郁琦饒富深意的打量,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個話題。
幸好,後來約見的諸多舊友、老同學等等,都沒有人具備這麼敏銳的觀察與聯想力,顧以法才得以順利完成第一階段的初步資料搜集。
午後,太陽的威力不容小覷,連柏油路都被曬得軟軟的。顧以法出現在他不常去的地方--鬧區。
依舊是最典型的打扮--白t恤、洗得破破舊舊的牛仔褲,戴著一頂壓低帽沿的棒球帽,好像大學生一樣。他安靜地穿梭在人車喧攘、生氣蓬勃的街道。
說是鬧區,卻不是東區或華納威秀那樣的鬧區。這兒是台北縣郊,一個向來都被認為是龍蛇雜處的地方。
沒有時髦精緻的店面,也沒有豪華氣派的百貨公司,有的只是一間間有了點年代的商行。機車行隔壁是雜貨店,金紙店旁邊緊鄰賣早餐的,前面還有檳榔攤……充滿了衝突的協調感。
他走過凹凸不平的騎樓,看似在漫步,實際上,帽沿底下,一雙鷹隼般銳利、鋒芒卻毫不外露的眼眸,卻一直在觀察週遭,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小細節。
他還細心默數著腳步--一千零二十步,從柏家到這棟老式公寓。
抬頭,猶有幾分威力的陽光迎面灑下。他瞇起眼,仰望已經有些斑駁的外牆,掛著一個簡單的招牌,上面寫著「教授鋼琴」。
在門外站沒多久,樓下的鐵門突然開了。顧以法閃身,站到斜對面的門廊下。
一個年輕女孩走出來,還穿著制服,嘴巴一面嚼口香糖,一手提著袋子,裡面應該是裝著樂譜吧。她隨即拿出一把小洋傘撐起,擋去其實已經漸弱的陽光--紫外線,低著頭走了。
他看看表。五點剛過。
過沒幾分鐘,另一個身影出現了。
最近她顯然瘦了不少,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鬆垮。顧以法微微皺眉。
那樣的連身碎花洋裝,顏色俗麗,款式老氣,一點也不適合她;袖口、領口的蕾絲更是多餘至極。
她以前……根本不能忍受這樣的衣服。
只見謝青雯關上門,鎖了之後,轉身提起剛剛擱在旁邊的幾袋雜物。
顧以法沒有叫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一雙蘊含許多情緒的眼眸,緊盯著她的背影。
她在大太陽底下,提著重物,走過了那一千多步,來到柏家。
柏家一樓是傢俱賣場,堆滿了各式用材設計都很本土路線的傢俱。正在顧店的小姐跟她打招呼,她點頭,微微一笑,然後,走進去了。
這一進去,就整整待了三個小時。
而顧以法,也就在附近閒晃了三個小時。
和賣面的阿婆聊聊天、去便利商店買瓶礦泉水和報紙、順便和店員閒扯兩句,又回到柏家對面的小鋼珠店,沾染一身濃濃煙味之際,也順便聽完顧場子的兄弟從防備到放鬆的暢談。
他正把聽來的一切都在腦中整理並歸類之際,薄薄暮色中,謝青雯再度出現。
傢俱店唯一的店員小姐已經在準備關門,謝青雯和她又說了幾句話,然後道別,踏出了柏家門口。
她槌槌腰,好像很疲倦的樣子,步伐緩慢地往老公寓方向走。
以前那個腳上彷彿有彈簧的女孩,不見了。
這次,顧以法追了上去。
他雖然有本事讓被跟蹤的人完全察覺不出他在身旁,不過,因為不想出其不意嚇到人,他跟了一小段--大約五百步--之後,等兩人轉進巷子裡,才出聲。
「吃過飯了沒?」低沉好聽的嗓音響起。
謝青要好像完全沒聽見,還是繼續往前走,腳步加快。
「不認得我了嗎?上次不是才來找我幫忙?」語氣帶著點戲謔。「轉頭就不認人了,這好像說不過去吧。」
她猛然止步,轉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我以為……這裡常常有人亂搭訕……」
「我可沒有亂搭訕,我是看準目標才上前來的。」嘴角揚起,充滿魅力,眼神帶著一點難解的光芒,他重問一次:「吃過飯了沒?」
謝青雯眨了好幾次眼睛,才領悟過來。「你在問我?」
顧以法故意轉頭,看看四下,巷子裡僻靜幽暗,「別告訴我這兒還有第三個人。」
黑白分明的眼眸還是默默看著他,不回答。
以前,她是最容易被看穿的。以前,她什麼情緒、什麼話都藏不住。
「為什麼這樣盯著我?」顧以法問。
終於問出了一點反應。她搖搖頭。「沒什麼。只不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
「什麼問題?」
「就是你剛剛問的,吃過飯了沒。」
簡單的回答,配上她平板的語調,卻讓人覺得有一股難言的孤寂,慢慢浮現。
「一起吃飯吧,我有點資料要給妳。」顧以法指指巷子的另一端。「我的車在那邊,停得滿遠的。」
謝青雯沒有推拒,只是遲疑了幾秒鐘,就隨著他走過長長的巷子,穿越馬路,來到他車旁。
一路上,她的頭都低低的。
「怕被鄰居看見?」上車後,顧以法淡淡地問。「不用擔心,我剛剛有刻意跟妳保持距離,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才對。」
她欲言又止。好半晌,還是什麼都沒說。
車是非常普通的款式和顏色,以讓人過目即忘為目的。四個車窗都裝了窗簾,而且毫無花色與設計可言,顯然不是裝飾用的。
「這窗簾……是要遮太陽的?」她終於忍不住好奇,打破沉默,一面伸手摸摸材質厚重的暗色窗簾,還試著拉拉看。「真高級。我沒看過這種車用窗簾呢。」
「特別訂做的,跟蹤的時候很方便。」顧以法輕描淡寫。
「你真的常常跟蹤人嗎?」她的活力恢復了一點點,對這個話題顯然很有興趣。「就像電影裡面演的那樣嗎?」
「我不知道妳都看哪些電影,不過,如果妳以為是像○○七的話,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妳,一點都不像。」
「哦。」居然有點失望的樣子。
顧以法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們開遠了,到更僻靜的郊外。途中,顧以法還停下來買了兩個便當。
「這家便當很好吃,我們在車上談吧。」他把便當交給她時,是這樣解釋的:「這樣比較方便,也很隱密。」
她接過了,卻沒有打開來吃。「你有得到什麼資訊嗎?還有,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那裡?」
「妳的作息很正常,除了去音樂教室教課,就是在家教學生。每天晚餐時間會過去柏家煮飯,準時出現,風雨無阻。只不過妳並不會在柏家吃飯,因為妳偶爾會到對面的麵店吃麵,也常常自己出門買菜。」
說著,顧以法把車停妥了,拿起礦泉水喝了幾口。
謝青雯只是震驚地望著他。
「你……跟蹤我?」她臉色有些發白。「為什麼?。」
「要得到這些資訊,還用不上跟蹤,只要跟左鄰右舍聊聊就可以了。」顧以法聳聳肩。「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每天都過去煮飯,卻不在那兒一起用餐……這不是有點像女傭嗎?柏家明明有請外籍女傭。」
她的臉色更白了,不由自主往後縮了縮,好像想把自己沉進座椅躲起來似的。烏黑的眼睛,甚至流露出一絲秘密被說破的恐慌。
「我……」
顧以法沒有繼續。他看得出她的驚懼:
「先說正事吧。關於柏景翔,我搜集到的資料大概是這樣。」他拿出放在口袋的迷你筆記本,翻開看了看,開始敘述:「大部分的朋友都和他在大學之後失去聯繫,猜想是因為女友以及功課的關係。他是體保生,甄試上大學後,學科跟不上,於是自暴自棄,極少去上課,聽說在外與女友租屋同居……」
「沒有這種事!我們只是租同一層房子而已。」謝青雯尷尬地抗議。
顧以法看她一眼,繼續:「他大學念了六年才畢業,之後去高雄當兵。退伍之後換了很多工作,從推銷運動器材到房屋仲介、拉保險都試過,可是一直不順利,每個工作都做不長,可說是相當不得志。」
「那是因為他的專長根本不是這些!」她的憤慨顯而易見,略顯消瘦的臉上燃燒著怒意。「你問的都是哪些人?一定不是他的好朋友!」
「我說過了,他到後來和朋友都失去聯繫,沒有人確定他到底在做什麼。」顧以法做個手勢,要她稍安勿躁。「然後他到人力仲介,也就是負責做引進外勞的公司工作,這個就持續比較久了,一直到他……」
一直到他車禍身亡。
話聲漸弱,甚至沒有說完,車內落入有些窒悶的沉默。
窗外夜色已經濃黑,微弱路燈的光映在擋風玻璃上,慢慢地開始閃爍。
原來,飄起毛毛雨了。幾個小時前燃燒般的太陽,彷彿是不真切的記憶。
謝青雯深呼吸幾次,努力平息情緒的波濤洶湧,努力提醒自己要淡然面對。她已經練習了這麼多年,一定沒問題的。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有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顧以法原來放在膝上的大手,突然握緊。
他的手很好看,修長而有力,線條優美。以前謝青雯就常嚷嚷,說顧以法有這麼大的手、這麼長的手指,不拿來彈琴真可惜。而她自己因為自小練琴,手指雖然不短,指尖卻圓圓禿禿的,一點美感也沒有。
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
就像多年過去,她雖然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覺得心境好老,簡直是個未老先衰的前中年期女人了:可是,看看顧以法--
年少時的飛揚與青澀已經沉澱下來,配上他一直有的那股獨特的慵懶,現在的他,散發著低調、卻不容忽視的男性魅力。
這是謝青雯從來沒想過的。
印象中,這個學長永遠都與人保持著安全距離。好像很隨和、很無所謂,可是實際上,他用滿不在乎的態度、適時的沉默……拒人於千里之外。
今天,她無法忍受那樣的保留。
「學長,無論是什麼,都請你告訴我。」謝青雯堅決地說:「我相信此刻沒有什麼是我無法承受的。」
顧以法卻突然笑了,「妳這麼確定嗎?」
他的笑容,從以前就這麼懶洋洋的嗎?眼眸還閃爍著一點點調皮的光芒?帶著驚人的電力?他以前真的是這樣的嗎?
「柏景翔退伍之後沒多久就聽說訂婚了,也就是和妳。相信這點妳也知道。雖然如此,你們卻沒有住在一起。妳開始每天到柏家報到,週末還幫忙傢俱店的生意,可是身為獨子的柏景翔卻很少回來,只把父母丟給妳照顧,自己卻在外面花天酒地,還和別的女人租屋同居。」
聞言,謝青雯霍然轉身,眼眸大睜。「什麼引你說什麼?!」
「根據我的判斷,應該就是近年很流行的,所謂的劈腿。」
「是誰在嚼舌根、散佈八卦?!」謝青雯的嗓音,雖然盡力壓抑,卻還是微微發抖。「到底是誰?講這種鬼話!」
「情報的來源不能透露,這是行規。」顧以法使出慣技,輕輕帶過。「不過這只是我這幾天訪談之後搜集到的資料,還沒有深入調查,妳聽過就算了。還是妳比較希望我全部查完後再告訴妳?」
謝青雯搖搖頭。她呼吸有些急促,用力咬緊牙關,耳朵裡開始嗡嗡作響,一波波噁心欲嘔的浪潮淹上來,
可以的,她可以撐過去的,多少年、多少考驗都經歷過了,這次也一樣,她不會被打倒。
「我想聽。」好久之後,她才能開口說話。「無論如何,只要有新發展,我都想知道。」
「嗯。」顧以法點頭,開始反問:「看妳這麼驚訝,難道之前都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嗎?」
謝青雯苦笑。「我不是一個很敏銳的人。學長,你應該知道。」
他當然知道。
顧以法對這件事情,可是有著刻骨銘心的體認。
但是他選擇沉默,再度跳過一個議題。
「時間晚了,我該回去了。」謝青雯說。「今天謝謝你,以後如果忙的話,學長可以打我的手機聯絡,不用這樣跑來。太麻煩了。」
「我不信任電話,也不相信任何電子記錄或通訊工具。」顧以法說。他把寫得密密麻麻的迷你筆記本合起來,放回口袋裡。
「為什麼?」
「世界上沒有絕對安全的通訊方式。現在的監聽技術愈來愈發達了,日新月異。」他又聳聳肩。
「我們講的這些……會牽扯到什麼機密嗎?」她困惑地問:「有必要這麼緊張、神秘?」
「小心一點比較好,這算是我的職業病吧,放心,不用怕太麻煩我,我會把誤餐費跟路程補貼都加在一起,到最後一起跟妳算。希望妳到時候看到帳單時,不會當場昏倒。」他說。
語氣非常冷靜認真,謝青雯卻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繃緊到快斷掉的神經,也放鬆了。
「感覺上,學長,你好像可以讓我傾家蕩產,果然跟電影演的不一樣,電影裡的私家偵探都不用收錢,案子查完就消失了,」
回來了,記憶中那個活潑愛笑、笑聲好可愛好特殊、講話很大聲的謝青雯,終於回來了。
雖然只有一下下。
他們在距離老公寓至少還有一千公尺的地方分開。下車之際,顧以法把已經冷掉的便當推給她。「妳帶回去吧,當消夜吃也好。」
「可是學長你也……」
顧以法搖搖頭,無聲但堅決地,示意她不要再推辭。
她接過了。
「就算沒人問,也要自己記得按時吃飯,知道嗎?」
目送那輛毫不起眼的房車沒入黑暗,視野中,漸遠的紅色尾燈突然模糊了。
他叮嚀她吃飯。
上一次有人關心她吃飽了沒有,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粗枝大葉的柏景翔從來不曾這麼細心過,不管是在兩人是學長學妹、情侶或未婚夫妻的哪一個階段。
每天見面的柏家父母……更別提了。
而她自己的父母,已經在她大學畢業之後,兩年之內相繼去世。從那之後,她就變成了一個孤伶伶的人。
孤單,是一種蝕心透骨的強酸,慢慢腐蝕掉一個年輕女孩的朝氣與笑容,讓她急速成長,也急速憔悴。
在那個時候,她可以為了逃避令人窒息的弧寂感,做出許多瘋狂的事情,比如接下無數家教與音樂班的課程,把自己累得不成人形。
或是,盲目地接受一個明明知道不適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