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校,黎軒學會如何開槍自衛及殺人,可是他第一次提起勇氣朝真人開槍,卻是那人逼出來的。
也可以說,他第一次開槍殺人,是那人教出來的。
黎軒剛到簡覆文那組時,因為是剛畢業不久的新人,所以人家坐著他得站著,人家站他得端茶倒水,剛進刑事組的菜鳥一般都不會分派什麼重要任務,例如逮捕重大刑事案件嫌犯時,出動的一定是老鳥,菜鳥得留在後勤幫忙補給及寫報告。
不過,擁有自己一套行事準則的簡覆文並不理會那套規矩,他認為既然人都已經來到刑事組,就要在最短時間內認清這是一個時時都在玩命的地方,如果受不了儘管申請調職。
所以黎軒不同於其他菜鳥,才剛進組裡一個月,就被簡覆文拉去追捕槍擊要犯了。
刑事組的行動一般是群組攻堅,就是指一大群警察圍剿一兩個匪徒,不過也會有例外的時候,比如現在。
「簡大哥……我們已經損失三人了,阿群學長他們也掛了彩,要不要請求支援?還是暫時撤退,再請地方警察進行地毯式搜索?」黎軒手裡緊緊握著槍,厚實的防彈衣上都是血,這些是同伴中埋伏時留在他身上的,要不是他閃得快,恐怕這會兒已經成為屍體了。
敵方起碼有三人接受過特種訓練,身手厲害不說,就連火力都比他們這些刑警強,他們手上拿的是自動手槍,可是人家手裡拿的是步槍及手榴彈啊,再不請求支援恐怕到最後被圍剿的人會變成他們。
原本只是單純的逮捕超商搶犯,誰知道來到現場卻變成火拚?
「干!阿強這王八蛋給假情報!說什麼對方只有兩個人,了不起只帶兩把槍,結果呢?從剛才到現在我已經看到三顆手榴彈了……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個……他媽的是請了傭兵啊?這兩個王八羔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靠在一旁輕微炸傷的小包口吐髒話,他很久沒看到這種火拚場面了,要不是線人阿強拍胸脯保證,他也不敢如此自信地請隊長帶隊抓人,這下好了,隊長一開始就讓人炸死了,剩下的人死得死傷得傷,還能打下去的只有三個人,敵方那些人全都躲在半人高的草叢裡,鬼影也不見一個,要是冒然撤退又怕被趁虛而入,只要一把有三顆子彈的步槍,一個槍法不錯的打手,他們今天就要全部陣亡在這裡了。
「小包,你身上的無線電還能用嗎?如果能用的話先向山下警局求援。」簡覆文精眸半閉,仔細算著己方還有多少火力,方才上山時他們身上的通訊系統全讓那幫歹徒用特殊電波破壞了,求救訊號沒有辦法發出去,山下的警署沒有命令是不會來的……也許他們能豁命拼出一條血路,只是這班人火力如此強大,手段如此殘忍,讓他們逃脫任何一人,山下的居民全都有危險……
原本只是簡單的圍捕搶劫犯,誰都沒想到事情到最後會變得如此複雜,這山上除了無線電以外沒有其他可用的通訊工具,三人裡只有他把手機帶在身上,可是手機連一格的訊號都沒有,想發簡訊求救又不知道找誰。畢竟他手機裡的號碼只有局裡的兄弟,現在全躺在外面了,簡訊又能發給誰?
「哪能用?就算訊號沒斷,也被剛才那顆手榴彈給炸壞了……干!早知道也帶幾顆手榴彈來。干!一次炸死我們這麼多兄弟,將來一定會不得好死!小簡,這裡就屬你最冷靜聰明,現在只剩我們三個還能動,其中一個還是菜鳥,你說該怎麼辦?」小包吐了口帶血口水,專注地看著簡覆文,雖然這人做事有點強硬,不過他的能力可是同事間有目共睹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升不上去,現在大隊長死了,也只剩下這人的話能聽了。
簡覆文抬眼,唇角微勾,把身邊兩人掃了一遍。
「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我寧可拚一拚,小黎,你是新人,一開始就讓你見到這種大場面,真是不好意思,不過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如果你不敢舉槍殺人,那你只有被殺的份——你敢不敢跟我衝出去?」
黎軒抬起頭,腦子裡百轉千回,他以前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只是那時他年紀還太小,不用拿槍上陣,可現在不同,更何況,今天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他心知肚明,今天這一戰正是為某人準備的呢。
「我想我別無選擇。」黎軒微笑,笑眼前這男人不知死活,就憑他們幾個殺出去的機會是零,沖不衝出去又有何差別?
「那好,小包,你在磚牆後頭掩護我們,剛才手榴彈是從破屋裡丟出來的,我想裡面的人火力應該最強,不過他始終不出來一定有問題……草叢裡躲著四個,身上都有步槍,我們必須爬著進草叢才有機會解決他們……小黎,這一場槍戰不比學校的訓練,你不能只朝四肢開槍,知道嗎?」簡覆文把懷裡藏著的掌心雷塞到黎軒手中。
「這是我從大隊長那裡贏來的,雖然沒在用,但時常保養,應該很好用才對,這些是子彈——」他又遞出兩個彈匣:「記住,如果對方已經要朝你開槍了,就對準他的腦門跟心臟打下去,知道嗎?當然,用不用隨你,這種情況下保命最要緊。」
見黎軒點頭,簡覆文從懷裡掏出手機,他打開手機裡的音樂,開到最大聲,丟到一旁的草叢裡。
「這是?」黎軒愣住,他不懂為什麼要把手機丟出去。
「這是為了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記住,保命為先!我數到三就從草叢匍匐前進。」低聲解釋後,簡覆文拉著人伏下身子藏身在草叢裡。
兩人在草叢中前進,盡量不發出聲音,才爬行不到幾秒,就聽到不遠處有人朝著手機方向開槍,然後小包也朝草叢回敬了幾槍,接著一切又回復原狀,黎軒愣了一下,前方的簡覆文迅速轉了方向前進。
「簡——」原想開口詢問,黎軒立時閉上嘴,繼續跟在簡覆文身後,沒多久,他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
砰的一聲,子彈穿越空氣,草叢中飛灑出一片鮮血,然後就是一連串的風吹草動。
黎軒知道筒覆文應該擊中其中一人了,但是槍聲也讓敵方知道他們的所在處,耳裡聽到的窸窣聲響就是那些人移動的證據。
他感覺到身後一陣風吹拂而過——
黎軒一陣惡寒襲身,這種感覺就像是等死一樣,他一抬眼,看到了血花滿天,然後看到簡覆文倒在他身邊。
「開槍啊笨蛋!」簡覆文怒吼,未受傷的左手接過右手的槍,朝草叢開了三槍,雖然有兩槍落空,但第三槍又帶出些許血花。
黎軒明白了簡覆文如何在這種掩護下找到敵方,他也對準了不同的方向開兩槍,全都命中,因為他聽到有人倒地的聲音。
一切全在草叢中完成,沒有人看到對方的身影,之所以能夠推算敵方在草叢中的移動方向,是在於風——
山上風大,風吹往哪邊草就往哪邊倒,可敵方一旦在草叢中移動一定會牽引到草動的方向,只要看到草動的方向與風不同,那便是敵人的方位了。
藉由風的幫助,簡覆文與黎軒撂倒了兩人,但更遠的地方還有兩個人,如果不在短時間內找出他們的方位,等一下倒下的必是他們。
黎軒緊靠在簡覆文身邊,感覺到他右手的血濕了半身衣裳,他以眼神詢問著傷勢如何,簡覆文卻只是笑著。
「你還笑!你的右手傷得如何?」黎軒無聲地罵著,拉起簡覆文的右手察看,被抬起的手血淋淋一片,傷口模糊不清,黎軒撕開被衣服遮蓋住的部份,心裡又慌又亂。
方纔他明明感覺到身後那人是要朝自己開槍的,可是回過神來時卻是他中槍……不管怎麼猜,都只能猜往那個方向。
他替他擋了一槍,不管原因為何,他替他擋了一槍。
黎軒瞧著那血淋淋的手臂,微一閉眼,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他不能讓簡覆文死在這裡,至少,不該在他出手救他一命後。
「不礙事的,你的表情怎麼像要哭出來一樣?警覺一點,剛才我感覺到鄰近的草叢動了……」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安慰快哭出來的同伴,簡覆文努力擠出微笑,用唇語安撫著,只是看起來沒什麼效果。
大敵當前,再婆婆媽媽只能送命。
黎軒蓋住簡覆文的嘴,轉身向左後方探去,正好見到草叢以逆風方向朝他們這邊搖曳,黎軒將掌心雷的子彈上膛,拉開保險,瞄準草叢移動的那一瞬開槍。
槍聲響遍荒野,但血沒有噴上綠地,一槍不中,卻已經洩露了行蹤。
黎軒眼明手快將人背起,在這種情況下他顧不得隱藏身形了,因為對方也已經擺脫掩護朝他這邊開槍。
他背著簡覆文,險險躲過一槍,趁著對方看到他的臉遲疑半秒時開槍——這一槍奇準無比,打中了對方的心臟,也讓對方睜著眼睛倒下了。
同伴身亡引來最後一人,他朝黎軒的方向掃射一陣,接著往磚屋躲去。
步槍掃射時,要不是簡覆文及時拉住黎軒臥倒,現在恐怕已經成了蜂窩,突然黎軒看見磚屋那裡朝他們丟出一顆圓形物體,也不知打哪來的勇氣,他居然就這樣跳上去接住,在敵人回頭開槍前朝他丟了過去。
那人看到手榴彈飛來,朝著空中的手榴彈正要開槍,耳裡卻聽見一聲槍響,他低頭一看,心口中了一槍,血正汩汩地流出,這致命的一槍是小包所開。
手榴彈在磚屋前爆炸,磚屋爆炸時燃起沖天火花,看起來裡頭還有一些軍火,否則不會釀成這樣的大爆炸。
黎軒兩人離磚屋頗近,千鈞一髮間,簡覆文也不知哪來的神力,拉著兩人往反方向跑,最後還是被炸飛幾公尺遠。
黎軒睜開眼時,還以為已經到了地獄,要不是小包把他搖醒,他還真的會以為自己已經被炸死了。
小包費盡吃奶的力氣將兩人拖離爆炸範圍:「媽的,你真是不要命了,對方拿著步槍你也敢正面跟他對上?夠膽!你們也真夠好運,碰上大爆炸也只是被炸傷背部而已……手不要往後面摸,一堆燒焦的爛肉有什麼好摸的?能活著就不錯了……唉,希望這場爆炸能夠引來消防隊,要不是車子全讓那群王八蛋給炸了,我就直接載你們下山了……干!今天若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去收驚……」
小包還說了些什麼他已記不得了,只記得他昏睡過去前看到全身是血的簡覆文,他的手還緊緊握著他的手,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動作讓他感到心安,接著他也昏過去了。
醒來時他躺在病房裡頭,一轉頭就看到了不久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傢伙。
他笑了一下,卻發現連笑都會痛,全身上下除了頭部外幾乎都包起來了,這才想起他好像傷得很重,沒死已是萬幸了。
「醒了呀?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巡房的護士小姐看到他睜開眼,放下文件過來查探。
「我好……渴……」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喉嚨像被割掉一樣難過,連他自己都聽不下去那種像是磨石子的怪音。
「這是一定的,不過在你還沒通氣前不能喝水,這裡有棉花沾水,湊合著吸吧,醫生說你醒過來後,不用多久就能進食了。」
護士小姐替他調整了床的角度,讓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看到整間病房。病房並不大,不過很乾淨,裡頭只住了他與簡覆文兩人,感覺有—種詭異的死寂味道。
「那個……小姐,我的同事情況如何?我都醒了,他也應該快醒了吧?」雖然知道能躺在病房就是沒死,可是看見那雙緊閉的眼,還有包得像木乃伊的右手,他就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你說簡先生啊?他目前情況是穩定下來了,右手的槍傷損及筋骨跟神經,比較不好處理,之前還因為傷口發炎發燒了,可能要再等幾天才會醒吧?」
「他的情況……很嚴重嗎?會不會殘廢?」黎軒眨眨眼,深怕聽到任何壞消息,若是右手廢了,影響到的不只是他不能再當刑警,甚至是他整個人生。
「這個我不確定,不過醫生已盡力把他的手接好了,好好復健的話,我想像平常人一樣拿東西是沒問題的,不過做些高難度動作可能就不行了,如果你想知道他的詳細情況,還是問主治醫生吧。」
「……謝謝你。」
「不客氣。」護士小姐替簡覆文換了點滴,量了體溫,確認一切正常後退出房間,病房又恢復成先前安靜的模樣。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活著真好。
住院期間,小包夫婦是唯一的訪客。
還記得他撐著枴杖進來時,眼睛都亮了起來。
「唷,你們這間的護士比我那裡的還漂亮呢!老天爺真不公平,對你們這些年輕小伙子這麼好,對我這老骨頭就極盡折磨……唉,小黎我跟你換房間好不好?」
一番話惹得護士小姐笑得花枝招展,包太太氣得七竅生煙,差點沒把小包拖到樓梯口上演殺夫記,這對活寶夫妻給這間死氣沉沉的病房帶來許多歡樂。
「唉,我說小黎啊,第一次讓你出任務就碰上硬角,局裡還死傷慘重,你以後會不會怕出任務啊?」小包啃著水果,翹著二郎腿大刺刺坐在別人的病床上。
「……為什麼這麼問?」
「就連我這種老鳥都會怕死,經過這次後正在考慮要不要調到其他單位,你這種第一次出任務的菜鳥會不怕?」
「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了,局裡的生還者只有我們三個嗎?」怕不怕死這個問題,早在人家替他選好路時,他就已經別無選擇了。
「不知道?你這人真是怪胎!我們這組除了我們三個以外,還有兩個生還者,不過他們的背景比較硬,已經轉到最好的醫院去了,你也沒什麼機會看到他們了,據說出院後就要陞官了呢。」唉,有背景的人就是有這好處,他們拚死拚活不見得升個一級,別人只要一句話就能飛黃騰達,真不是滋味。
「是這樣啊……」黎軒眺望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也別埋怨,一個人一種命。他們雖然有飛黃騰達的管道,卻不一定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瞧,第一次出任務小簡就這樣護著你,真不扣道他那股熱勁是打哪來的,跟他搭擋過的人沒有一個不稱讚他的……他……還是沒醒嗎?這樣一直睡也不是辦法,」
黎軒唇角微揚,想起那時簡覆文替他擋了一槍,也想起醫生調侃的話:「醫生說他這幾天就會醒,要是再不醒,就找個公主來吻醒他吧。」
「找個公主吻醒他?你腦袋壞掉了啊?不過話說回來這醫院的護士小姐大多年輕貌美,把一個回家當老婆也不錯……小黎啊,來查房的那個蔡小姐長得不錯吧?有沒有興趣啊?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幫你約約看喔……唉唷!那個王八蛋打我?」天外飛來一記爆栗,筆直砸到小包的頭上,疼得他唉唉叫,轉頭一看,居然是自家太座!
「老……老婆?你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要打我?」小包撫著頭委屈低叫。
「你說要替人家介紹女朋友?怎麼我覺得色瞇瞇看著人家護士小姐的是你這頭老色狼呢?年紀不輕了還敢給我妄想把美眉是吧?嗯?」包太太保養得宜的臉輕笑著,說出口的話卻有如北極寒雪,凍得人直哆嗦。
要不是她天天來顧著他,再過幾天說不定她包太太的寶座就換人坐了呢,這死男人年紀都一把了還不安份
「冤枉啊老婆,我真的只是想幫學弟們介紹女朋友而已,你不覺得護士配警察看起來就是絕配嗎?三不五時還可以玩時下最流行的角色扮演……哪像你都不跟我玩,連穿個護士服都不肯……」解釋到最後不小心連真心話都說出來了,當小包察覺不對勁時,美麗又可怕的太座早已捏住他的耳朵試試看彈性佳不佳……
「你喜歡護士服?嗯?還喜歡角色扮演?那正好,我最近也喜歡上超人,不知道老公願不願意扮超人飛給我看啊?」包太太笑容不改,擰著丈夫耳朵的手美麗又纖細,只是長年訓練出來的力道可不是常人能夠想像的。
「超人?呃……這種閨房遊戲兒童不宜,我看我們還是回家再玩吧老婆,這裡有外人吶……」欲哭無淚的包先生已經毫無形象可言,只希望美麗可愛大方又凶悍的太座饒了他的耳朵。
「你也知道丟人?那你還敢大刺刺地看護士小姐?當心人家告你非禮!」氣歸氣,包太太還是放過了老公已經腫起來的耳朵,反正她這男人就是欠教訓,人家說打是情罵是愛,他們打打罵罵十來年也過了,還不是一樣恩愛?
「老婆你別生氣,讓外人看笑話了多不好,小黎你也真是的,看你包嫂子發脾氣了也不勸一句……小黎,你啞巴啦?小黎?」搶救回苦難多多的耳朵後,小包這才想起有人從頭看到尾卻一聲不吭,一般人都會幫忙勸架的吧?雖然說有旁人勸架只會增長美麗太座的氣焰,不過一同出生入死過的同事見難不幫也太說不過去了,
「噓,他要醒了。」黎軒食指輕壓在唇前,對病房內吵吵鬧鬧的夫妻倆眨著眼睛。
「誰、誰要醒啦?」小包搗著耳朵往黎軒的方向看去,看到另一張病床上的人正在眨眼。當下,小包立即戲劇性地飛撲過去。
「小簡,你醒啦?老婆,去幫忙叫醫生來呀!小簡他醒啦……」小包像是看到多年的老朋友終於從昏迷中甦醒一般,只差沒老淚縱橫了,激動的模樣讓前來的醫生護士們懷疑那兩個大男人真正的關係。
醫生護士們幫簡覆文做了些檢查,確定他的情況穩定,小小病房內的歡聲差點掀了人家醫院的屋頂。
而黎軒,只是看著,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