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斯特毫不保留的惡意,讓十一歲的芷彤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在驚慌失措的跑回房間後,她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最後才疲倦的睡去。
隔天,芷彤被敲門聲給喚醒,地勉強自己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打開門,門外站的依然是昨天見過的女僕。
「主人在餐廳等小姐一起過去用早餐。」女僕以訓練有素的聲音開口。
「不……不用了,我不餓……」光聽到「主人」兩個字,芷彤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要,只想回家。
「小姐,」女僕看見她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善盡職守地提醒道。「我知道你可能還不習慣,但是在這棟宅子裡,每個人都要服從主人的命令,連你也不例外。」
「可是我真的不想……」一想到萊斯特昨晚冰冷的語氣和神情,芷彤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再說,他既然不喜歡自己,為什麼還要和自己同桌用早餐呢?
「小姐。」女僕輕輕歎了一口氣,雖然對眼前的小女孩感到同情,卻也不想受到失職的懲罰,只能以無奈卻不容拒絕的態度說道:「讓我為你梳頭吧,主人還在等著呢!」
十分鐘後,芷彤在女僕的帶領下走進餐廳,坐到萊斯特的對面。後者滿意地朝女僕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偌大的餐廳除了萊斯特和顏芷彤,再無其他人,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入座後的芷彤始終低垂著頭,一來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紅腫的雙眼,二來,她實在不想看到萊斯特那張冷冰冰的臉龐。
「為什麼不吃?難道這滿桌的餐點沒有一樣合你大小姐的胃口?」過了好一會兒,萊斯特以沒有溫度的語氣開口。「你是嫌棄我的廚師,還是想讓人誤會我刻意虐待自己的新妹妹?」
芷彤一面拚命搖頭,一面急忙地伸手探向最靠近自己的竹籃,從裡面拿了一片麵包就往嘴裡塞,胡亂咀嚼了幾口就吞下,跟著再端起旁邊的玻璃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口氣將杯裡的牛奶給喝光了。
「嗯,我吃飽了,謝謝招待。」芷彤匆匆忙忙地就想離開。
「嘿!真是了不起的餐桌禮儀啊!我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難怪很多人老是奉勸我要想清楚,千萬不要讓血統不高貴的人混入威靈頓家族。」萊斯特諷刺地拍手,語調慵慵懶懶,但是每一句都充滿了諷刺。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子?」芷彤眼眶再次一紅,再也受不了萊斯特的淪嘲熱諷。既然嫌棄她,就不要假好心接她來這裡住;而且真的這麼討厭她,乾脆從一開始就對她惡言相向,為什麼偏要先偽裝成斯文和善的天使,讓她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從今以後有了一個大哥哥,之後再來惡很很地剌破她心中美好的希望?真是太過分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那……那也沒關係,我現在就回家,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藍瞳鎖著芷彤那張淚眼蒙-的小臉,萊斯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始終掛在她臉上那抹愉悅、甜美的笑容是不見了,但是脾氣倒還在,不過要扯掉她這層薄弱的防禦一點也不困難。
修長的指尖在餐桌上輕輕敲了敲,表面上像是在思索要怎麼回答芷彤的控訴,實際上則是拉長時間增加她的忐忑與不安。
「如果你現在搬回去,我可不保證你親愛的父親會發生什麼事情喔!」終於,萊斯特輕笑出聲,語調優雅地開口了。
芷彤身子一顫,又驚又怕地問道:「你想對我爸爸做什麼?」
「我現在還沒想到。老實說,為了讓其他人點頭認同他們的婚事,我自認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擋下大部分反對的聲浪,這也是他們現在可以快樂的在義大利度蜜月的原因。」萊斯特淡淡的微笑,以漫不經心的語氣開口道。「成天為他們擋閒言閒語已經夠煩了,我可不想因為某個任性的小鬼想搬離這裡,讓威靈頓家族增添更多閒話。所以呢,你想搬離這裡?沒問題,大不了以後找什麼都不管,就讓那些想扯你父親後腿、說他閒話的人繼續說下去好了,最糟的情況不過就是他承受不了壓力,最後兩人分手,那又怎麼樣?反正我無所謂。」
芷彤吃驚地瞪人眼睛,無法相信萊斯特能以這種事不關己、平靜淡漠的聲音談論自己的親人。之前地怎麼會覺得他長得像天使?他根本不是天使,只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大壞蛋!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萊斯特撇嘴冷笑。「剛才不是還很有勇氣,想要搬回去嗎?」
「爸爸……爸爸是真的喜歡珍妮阿姨才娶她的!他根本不在乎她是誰、是什麼身份,真心喜歡一個人有什麼不對嗎?」芷彤難過地喃喃自語。回想起自己昨天在宴會上,確實聽到一些「血統低下的東方人」這類的侮辱言語,一想到如果爸爸聽到這些,心裡一定會很難過的。
「但是你知道我爸爸是真心的,對不對?」芷彤抬頭,執意想從萊斯特口中得到答案。
萊斯特藍瞳瞇起,壓根兒不打算回答她這個幼稚的問題。事實上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只在乎眼前的顏芷彤,他要她失去歡笑、失去其他依靠,只能畏懼他、服從他,一生一世都無法逃離他的掌控,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什麼事情都可以利用。
「安排他們到義大利一個月,原本就是想讓他們避開倫敦的閒言閒語。」萊斯特像是談判高手一般噙著優雅的笑容。「當然,只要你不給我添麻煩,日後我還是可以繼續做妥善的安排,絕對不讓他們受到任何委屈。」
芷彤雙手緊握,內心充滿了恐懼與不安,卻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雖然萊斯特擺明了不喜歡自己,但他卻是唯一可以讓爸爸和珍妮阿姨過幸福快樂日子的人,既然如此,她確實不應該再給萊斯特添麻煩才是。
「想清楚了嗎?不會再動不動說什麼要搬出去的任性話了?」始終注視著她臉上神情的萊斯特開口詢問,藍瞳漾著計謀得逞的光芒。
芷彤不語,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很好。」萊斯特滿意地點頭,跟著起身說道:「你無去準備一下,我還要帶你去辦理轉學手續。」
「轉學?要轉去哪裡?」芷彤慌亂地抬頭。她在原來的學校待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轉學啊!
「你現在是威靈頓家族的一份子,必須進入特定的學校。」萊斯特揚眉,露出了「你膽敢有意見嗎」的傲慢表情。
「我知道了。」芷彤低下頭,獨自吞下所有的情緒。
不知所措,從此成為芷彤面對萊斯特時唯一的反應。
她永遠摸不清萊斯特的情緒,他可以在前一分鐘對她溫柔說話,下一分鐘卻立刻轉成諷刺尖銳的嘲弄;前一分鐘視她為透明人似的,後一分鐘又開始對她緊迫盯人。如此極端對待的結果,最後形成一種奇特的現象,那就是只要萊斯特一靠近,芷彤就會緊張得全身冒汗、不知所措。
一個月很快地過去了,顏偉柏和珍妮自義大利返回後情況依舊沒有改善,因為在兩人面前,萊斯特扮演著完美和善大哥的角色,讓他們更放心地接受萊斯特願意全權照顧芷彤。
第一個也是唯一察覺出芷彤不對勁的人,是她的鄰居兼玩伴--夏曉衣。從小到大,曉衣就像是她的姊姊一樣,雖然年紀只比自己大一點,但曉衣充滿了正義感,最喜歡打抱不平,總是將芷彤當成最珍貴的妹妹一樣保護著。
雖然芷彤轉學,兩人減少了相處的時間,但是曉衣依然關心著芷彤的一切,她當然注意到親如妹妹的芷彤越來越沈默、越來越孤單,整個人也越來越憔悴了,但是不管她怎麼問,芷彤始終不肯回答這個話題。
某天,夏曉衣心血來潮,偷偷混入芷彤就讀的那所私立貴族學校,想給她一個驚喜,卻親眼看見一群眼高於頂、驕傲異常的女學生包圍住芷彤,對她冷嘲熱諷的情況。那群人攻訐的內容非常無聊,不外就是諷刺芷彤既非貴族、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居然厚著臉皮和萊斯特-威靈頓同進同出,甚至嘲笑她根本沒資格進入這所學校就讀等等。
躲在暗處的曉衣原本想衝出去和她們理論,替芷彤狠狠地教訓她們一頓,卻在看到萊斯特遠遠走來時改變了主意,她記得芷彤曾經說過她這個新哥哥人很好、很照顧她,所以曉衣繼續躲在暗處,想看看這個了不起的萊斯特會怎麼捍衛芷彤,為自己的妹妹出頭,教訓這些無法無天的女學生。
但萊斯特接下來的反應,則是讓夏曉衣完完全全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因為他什麼反應也沒有!事實上,萊斯特就像是把芷彤和那群人完全當成透明、不存在似的,就這樣視而不見地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而且,曉衣清清楚楚的看見,在他快要接近的時候,芷彤曾經不自覺地抬頭,雙眼露出求救的目光,但也只有一瞬問,當萊斯特無動於衷地行經過她們的時候,芷彤哀求的眼神已經合下,化成一片的失望和死寂。
那一刻,芷彤這些日子來難以理解的沈默、神情憔悴全部都有了答案。而由於這個答案太過讓人震驚,讓夏曉衣氣得都快要抓狂了,她不顧一切地跳出來,發狂似地開始攻擊那些包圍住芷彤的傲慢嘴臉。
外校生衝入校園,瘋狂地攻擊學生的行徑,自然引起了校內一陣軒然大波,但這件事最終還是被萊斯特壓了下來,當然,他同樣聰明地利用了這件事當作威脅的把柄,要是夏曉衣膽敢將事情洩漏出去,那麼他可以保證夏曉衣在全倫敦、甚至是全英國都再也找不到學校讀書。
曉衣自然不甘願被威脅,但最後還是在芷彤的淚水下屈服,芷彤說什麼也不願意見到曉衣只是因為幫了她,最後連一所學校也沒得念。
夏曉衣雖然暫時屈服了,卻也成為芷彤身邊唯一知道萊斯特真面目的人。為了捍衛芷彤,下課後的時間她幾乎都留在芷彤身邊,不讓萊斯特有機會和她獨處,既然她無法在眾人面前揭發萊斯特的假面具,那麼至少可以留在芷彤身邊好好地保護她!
雖說芷彤依舊畏懼萊斯特,但現在因為有曉衣理解她,體貼地陪伴在身邊,她不再是孤獨一個人,日子也就不這麼難過了。
幾年後,兩人自中學畢業,曉衣終於想到了一個合情合理,也能讓芷彤遠離萊斯特的方法--她偷偷地為自己和芷彤申請到美國一所高中學校,那是一間校譽良好、而且必須住校的學校,她相信只要兩人相偕前往美國,芷彤就能徹底擺脫掉討人厭的萊斯特!
但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當芷彤和曉衣滿心歡喜地準備到新學校報到,一下了飛機,才知道她們又被大魔王萊斯特擺了一道!神通廣大的他不知是怎麼辦到的,不但和兩人的父母串通好,甚至連機場人員也配合著演戲,讓她們以為登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而事實上她們搭乘的卻是直抵地中海某座小島的特別專機。
就這樣,芷彤和曉衣非但沒能如願地逃離萊斯特,反倒變相的被囚禁在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孤島上。
在這間師資優、環境優,但是出入難如登天的學校裡,曉衣依舊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據說萊斯特為了安排她們入學,不惜動用關係,擠掉了兩名原本列在入學名單上的學生,加上芷彤和曉衣既不是貴族、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且萊斯特在學校裡同樣對她們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自然讓原本就對她們心存不滿的學生想盡辦法要除掉她們。
入學還不到兩個月的某天早上,芷彤甚至還來不及走到教室,就被一群學生逮住,不由分說地將她綁在湖中央一艘廢棄的小船上,表面上說是要讓剛學會游泳的曉衣來救人,其實擺明了就是要給她們兩人好看!
被綁在船上動彈不得的芷彤,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得見岸邊其他人鼓噪的聲音。眼看老舊的小船底部逐漸滲進水,身體慢慢變得濕冷的恐懼感逐漸襲來,但是她越掙扎,身上的繩索似乎束縛得更緊了,她嚇得猛掉淚,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開始浸泡在水中,慢慢地往下沈--
爸爸,曉衣,再見了!知道自己逃脫不了的芷彤,在心中和所有人告別,但就在她即將喪失意識的時候,似乎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那個人的模樣看起來居然很像萊斯特?哈!這一定是臨死前所產生的幻覺吧!在這世界上最討厭自己的人就是萊斯特了,他怎麼可能會來救她呢?
芷彤在心中嘲笑自己,最後死心地閉上雙眼,任由冰冷的湖水掩蓋住自己的思緒……
當芷彤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不但沒死,而且還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當她以雙眼環視四周,想弄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時,打開房門走進來的那個人,讓她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萊斯特?!
萊斯特並沒有注意到她已經醒了,自顧自地拿起毛巾擦拭著頭髮。難道……自己在昏迷前看到的並不是幻覺?真的是萊斯特救了自己?
像是突然意識到有人正凝視的目光,萊斯特擦頭髮的動作一頓,跟著轉頭,湛藍色澤的眼瞳一下子就找到了窺探者的目光。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萊斯特緩步走向前,直接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檢查她是否有發燒的跡象。
「沒有。」芷彤搖頭,不自覺地顫抖著。因為他是萊斯特,就算他真的救了自己,但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吧!要不然就是下一秒他又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羞辱她了。
沒關係,這些年自己也已經習慣了,不過就是一些冷漠、刺人的話語,忍一忍就過去了。
等著,等著……萊斯特卻非但沒有開口嘲諷她,而一向冷得可以凍傷人的藍瞳此刻似乎也有些不同,多了某種她也不明白的情緒,總之,她從來沒看過這樣的萊斯特。
「我讓人煮了熱湯,要不要喝一點?」
芷彤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這人真的是萊斯特嗎?非但沒有出口諷刺,反倒問她要不要喝熱湯?好像他真的很關心自己似的。
萊斯特突如其來的溫柔並沒有讓芷彤感動,反倒讓她更難受了,因為他此刻表現出來的溫柔態度,就像是兩人剛認識的時候,他偽裝成要做個好哥哥的模樣。這樣的溫柔體貼絕對不是出於真心,而是基於某種目的,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也不再是那個一心渴望有個哥哥的笨女孩了。
「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回家!」芷彤眼眶一紅,乾脆拉上被子,將自己徹底地藏起來。她現在又累又疲倦,真的再也不想應付萊斯特了,這種虛假的溫柔,她一點都不稀罕!
就在她打算將自己緊緊蒙在被子裡,好好大哭一場的時候,她突然聽到萊斯特淡淡的回答:「好,我們明天就回倫敦。」
芷彤錯愕得連眼淚都停止了,連忙掀開被子,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才一掀開被子,她就看到萊斯特緩步離開的身影。
「萊斯特!」芷彤急忙喊住他。「你說的是真的?明天……你真的會讓我回倫敦。」
「是真的,你躺著休息,我現在就去安排。」萊斯特扯出淡淡的微笑,不再多說什麼,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湖邊的那場意外,從此改變了萊斯特對她的態度。他對芷彤不再語帶挑釁,也不再冷嘲熱諷,僅僅維持著淡漠有禮,就像是對待剛認識的朋友那樣的生疏態度。
經過了這麼多事情後,芷彤也明白她和萊斯特之間永遠不可能培養出像是兄妹或親人那樣的親近,但只要他不像過去那樣陰晴不定、陰森詭異,那麼就維持現在這種淡漠無傷的態度吧!
也因為如此,芷彤在學院平靜地又度過了三年,而去年當萊斯特決定前往美國攻讀碩士學位的時候,她也笑著和他說再見,獻上誠心的祝福。
原本她以為和萊斯特之間就是這樣了,永遠保持淡淡的、毫不親近的法律上的兄妹關係,沒想到他卻突然出現在蒙地卡羅,讓芷彤嚇了一大跳。
「小姐,還需要一杯飲料嗎?」
服務生禮貌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芷彤的思緒,她抬起頭對服務生搖搖頭,客氣地說:「不用了,我正準備要離開。」
等到服務生離開後,芷彤這才注意到餐廳裡早已沒有其他的客人,想不到她居然在這裡呆坐了這麼久,這都要怪萊斯待不好,如果不是他突如其來的出現,自己也不會飽受驚嚇,甚至一瞬間回復成過去那個膽小、畏怯的小女孩。
芷彤從椅子上起身,輕輕甩甩頭,試著把萊斯特的影像拋掉,同時在內心為自己打氣:芷彤,沒什麼事的,萊斯特不過是回來見朋友,如此而已,沒什麼好緊張的,再說,他們現在都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絕對可以找到和平相處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