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涅利婭誘人地哈哈笑起來,以至於桌子旁邊坐著的人都轉過臉來。
尼涅利婭嘗了口杯中的茶水,對著護士大聲喊道:
「夠了!你們拿涼茶給我們喝。你們喝了這碗渾水吧。」
由於護士沒有動彈,尼涅利婭一下子就把茶杯從桌子上撥拉到地上。茶杯在水泥地板上摔得粉碎,椅子的後面形成了一大片黑色的茶跡。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畢竟是毫無權利可言的俘虜。
護士走到尼涅利婭的跟前,站住了,揚起了一隻手,看樣子是要打尼涅利婭。而尼涅利婭也感覺到自己做得太過分了,身子一歪,躲過了護士的巴掌——這一切就跟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
「得了得了,」剛巧走進食堂的拉伊—賴伊上校大度地說,制止了即將發生的衝突,「尼涅利婭,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要急著得出結論。正如人們常說的,住得近並不能成為朋友。」
說著,上校笑了起來,他很希望其他人都能一起歡樂地笑一通。
接著,上校走到桌子盡頭自己的座位旁,說:
「從今天開始,我們將進行返回原地的鍛煉。你們在這裡住也住了,我們的麵包你們吃也吃了。這已經足夠了。」
誰也沒有聽明白上校的話。見此情景,上校解釋說:
「我強大的國家所進行的偉大實驗即將結束。因此,我們感謝參加這些實驗的外國人,準備讓他們都返回家園。」
「怎麼能就這樣回家呢!」突然,波克列夫斯基大尉急沖沖地發出責難,「我是冒死從那裡跑出來。是的,我是寧願死也要跑出來的,可你們竟然想把我送回去!一個人只能自殺一次,一個人也只能死一次,而我已經死過了。」
「這個問題我們把它留到研討階段再討論,」上校說,「今天要進行最高級的會議。對你們進行研究,你們的命運也不會不受到關注。不過,朋友們,應該明白:我們有自己的問題,並不是你們的保姆。每一個人都應該自己掙錢養活自己。」。
喝了一杯茶後,上校邁著軍人的步伐走了出去。尼涅利婭本想撲到上校面前。她揚起自己的小腦袋,希望上校撫摸一下她的頭,或者是拍拍她的後腦勺,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儘管柯拉對上校極端厭惡,但當她看到尼涅利婭受到上校的冷落後,還是感到愜意。柯拉認為,尼涅利婭比上校更可惡,因為上校有某種信仰,而尼涅利婭只有忠心。並且,她時刻準備拿自己做交易,就像土豆買賣一樣。
「這很奇怪,」卡爾寧說。
他從桌子旁邊站起身來,手裡端著茶杯,走到窗戶前,他說話的聲音很大,柯拉很願意聽聽他到底要講些什麼。
「這很奇怪,」教授重複了一遍,他看見柯拉向他走來,也沒有表示反對,「我覺得加爾布依佔了上風。歸根到底,他們承認加爾布依是這項計劃的主謀。從健全思維的角度看,他們採取的任何針對21世紀地球的行動注定是要失敗的。」
「可如果他們實際上已經決定放棄這些計劃了呢?」柯拉問。
「我不信任這個上校,」教授說,「我想知道的是,加爾布依是否知道這件事。」
「如果我們回去的話,」波克列夫斯基提出了一個對所有的人來說都重要的問題,「那麼去哪裡呢?」
「第一種方案,」卡爾寧說,「所有的人都在他失蹤的那一時刻出現在地球上。」
「可他們在地球上已經死了或者基本上死了!」柯拉嚷道,「弗謝沃洛德在自己的撲翼機上摔死了,波克列夫斯基和公主是從山崖上跳下去了……」
「這麼說,除了完成已經開始做的事情,他們別無選擇,」教授說,「飛到石頭上去,摔成碎片。」
「您瘋了!」茹爾巴嚷道,一那我還圖個什麼?我是同一幫子人一起坐四輪馬車走路的,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死。」
「並非我臆造出了這種可能性,從大自然和諧的角度看,恢復原狀,這是最方便可行的。」
「我一點都不明白!」柯拉說。
「這裡有20世紀的習慣勢力在作怪,」卡爾寧生氣地回答說,他的眼鏡片也因此一閃一閃的。「而如果加爾布依聰明的腦袋不產生新的想法的話,我們也可能成為這種習慣勢力的犧牲品。」
就像是要來回答教授的問題似的,加爾布依先生坐到了剛才上校坐的桌子首席的位置上。
「我和你們是同行,」加爾布依說,「大家都是科學家,我們來到這個偏僻的地方,就是為了弄清楚宇宙是怎樣運行的。命運把一個偉大的課題擺到了我們的面前,這個課題要求我們採取與之相適應的態度。如果哪位想喝咖啡,請舉手示意,給您端來。」
幾乎所有的人都舉起了手。加爾布依對那些站在食堂門口與廚房之間看熱鬧的護士們說:
「咖啡,請給各位來點熱咖啡,一定要加糖!」
護士們沒有動彈。
「你們沒聽見我的話?」加爾布依喊道。
「沒有咖啡,」一個護士回答說,邊說邊用圍裙擦著像男人一樣有力的手。
「這麼說是喝完了,」加爾布依滿懷希望地間,「那就再煮一些。」
「不是喝完了,而是壓根兒就沒有咖啡。」另一個護士回答說。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向了加爾布依。
加爾布依一把推翻椅子,急步向廚房跑去。他的動作,就像是一個被狠狠地擊了一桿的沉重的檯球一樣,向門口滾去。
加爾布依碰到了幾個想阻攔他進廚房的護士。這幾個護士趕過來時,人們幾乎沒有覺察到。但是,加爾布依就像一把劈柴斧砍人木墩一樣一往無前。他用胳膊肘和肩膀把這些護士推得東倒西歪後,一下子就消失在廚房裡了,幾乎是在同時,廚房裡傳來了抗議的聲音和餐具的砰砰響聲。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
過了一秒鐘,也許是是一分鐘,反正誰也沒有動一下。加爾布依從廚房裡滾動出來,手裡提著一個巨大的銅茶壺。
加爾布依走到桌子旁邊,用左手把公主推開後,就往她的茶杯裡倒咖啡。但是,加爾布依的手抖得厲害,咖啡一下子倒在了茶杯的外面。公主尖叫一聲,躲到了一邊,倒在了騎兵大尉的懷裡。而加爾布依則向後一躲,茶壺的蓋子一下子掉到了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滾燙的咖啡像瀑布一樣,傾洩到地上,以至於坐在桌子旁邊的人不得不躲來躲去。
「您一無所獲,加爾布依先生。」一位柯拉不認識的將軍站在門口說,陪同他一起來的則是拉伊—賴伊上校。
「你們到這裡來幹什麼?」加爾布依終於失去了自制力,「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安靜地同他們見見面?」
「這太多餘了,」新來的將軍說,「您只會影響我們的計劃。」
這位將軍的臉龐是那樣的窄,似乎只容得下兩道眉毛中的一道。他的眉毛又濃又黑,兩道眉毛幾乎都連接到一起變成一道了,因為他的鼻子就像是用薄薄的紙片做成的。但是,將軍的小嘴卻是圓圓的,鮮紅的。如果用來吸食蚯蚓的話,將會非常方便。
「首先,我要同地球的居民談談話,」加爾布依鄭重地宣佈,「我持有總統本人就此發佈的特許令。」
「我們不知道有這回事,」上校說,「正因為這樣,格拉伊將軍親自決定拿出時間進行這種談話。」
「這樣的話,我可以提醒你們注意一件事!」加爾布依喊道,「請不要相信這些將軍們教給你們的任何一句話。他們想把你們,把我們,也把整個國家拖人野蠻的、血腥的冒險行動中去。」
「您要負責的,加爾布依!」將軍吼叫起來。
「我們不在這裡談了!我馬上把你們的獨斷專行報告給總統!」加爾布依幾步就走出了房間,憤怒地把門一摔。門楣上有一塊灰泥被震掉了,差一點落到尼涅利婭的頭上。尼涅利婭嚇得大叫一聲,震得瓦刀臉將軍一下子用手摀住了耳朵。
「原來如此。」將軍走到桌子前,慢慢地拿眼睛掃了一遍圍在桌子四周的俘虜們。「決定性的時刻來到了。我們也不希望各種冒險家在眼前晃來晃去。」
他講話的語調很輕,就像是一個要搞陰謀的人的語調。認真聽長官講話的尼涅利婭情不自禁地喊道:
「說得對!說得太對了!」
「別打岔!」上校向她吼了一嗓子。
「那好吧,爪牙。」尼涅利婭小聲說道。上校皺了皺眉頭,工程師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不過,將軍並沒有理睬這些外來人的話。
「最主要的,」格拉伊將軍說,「是要讓你們明白:你們返回家園的光輝時刻很快就要來到了。對於你們在這裡的出現,我們終於找到了科學的解釋,也找到了讓大家身體毫不受損地返回家園的方法。因此,我請求你們:不要妨礙醫務工作者和專家為你們返回家園而開展的培訓工作,不要妨礙我們完成最後的研究、分析和疫苗注射,這對於你們的幸福來說,是需要的。我們非常擔心的是,你們返回故鄉時,可千萬別把某些危險的細菌帶回去。為了讓你們完全無菌地返回家園,我希望得到你們的合作。」
將軍咳嗽了一下,像老鷹一樣掃視了一下這個小小的講堂後問:
「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有問題,」波克列夫斯基馬上應道。他面臨著的主要問題已經使他坐立不安好幾天了,「您打算讓我們回到哪裡去?」
「什麼『回到哪裡去』?回到地球-2上去。」將軍回答說。他對這位臉上帶疤的外星來客的愚蠢感到吃驚。
「問題不在這裡,問題不在這裡!」尼涅利婭突然喊叫起來。「請您告訴我們:我們什麼時間回去!我們大家是在不同的時代來到這裡的,難道您不明白嗎?」
「當然明白!」很顯然,對於瓦刀臉的將軍來說,這個問題太意外了。
「那我們回到哪裡去?」騎兵大尉再次重複他提出的問題。
「我的理解是,在今天。」將軍猶豫地回答。
「這我可不允許!」警察局長茹爾巴嚴肅地說,「而我認為,在我們這些人中,還有那樣的人,」茹爾巴用手指了指那位哥特公主——皮膚黝黑的她可憐巴巴,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藍色長褂,一你們打算把她打發到哪裡去?」
「是……這樣的,您是怎麼考慮的,上校?」格拉伊掉頭問自己的同行。
「存在各種不同的意見,」上校回答說,「從一方面講,加爾布依的時空隧道框架是按照我們的日期設定的。」
「從另一方面講是什麼呢?」將軍嚴厲地問。
「從另一方面講,他們各走各的。」
「我要求送我回家!」警察局長嚷著說。
「為什麼我就應該死兩次!一次就足夠了!」波克列夫斯基附和著警察局長說。
「順便說說,這裡我也可以留下,」波克列夫斯基說,「請給我一份工作,任何工作我都不嫌棄。我將同帕拉一起生活,我們誰也不妨礙。」
「不行,不行,再說一遍,還是不行!」格拉伊將軍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上校急忙跟在後面尾隨而去。
兩位軍人踏著腳步離開了房間,屋子裡靜了下來。很可能是因為慌亂,每個人都在心裡盤算著未知吉凶的未來。
「他們為什麼這麼急著擺脫我們?」卡爾寧問。
他第一個向外面的操場走去。
工程師弗謝沃洛德跟在後面。
「我很高興他們要把我們放了,不管目的如何,我很快就會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了。我都感到寂寞了。」
「您相信您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嗎?」卡爾寧問。
「我希望能實現。」工程師遙望著天空,就像是要看看自己的撲翼機似的。
「您是怎麼考慮的?」柯拉小聲問,一我們該到哪裡去呢?」
「據我所知,」卡爾寧回答說,「加爾布依已經進行過實驗——他派遣到地球上的生物,是在地球真實時間之前的那一瞬間到達地球的。」
其他的人也都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但都在附近活動,沒有走遠。
天上的雲彩低低的,飄動得很慢很慢,一股股溫暖的、沁人肺腑的濕潤,從雲彩那裡吹了過來。海鷗在院子角落的泔水池的上空盤旋著,偶爾從水中撈起一塊吃的或是紙片什麼的,就像是從水中逮出一條小魚。
操場的上空出現了一架直升機,後面緊跟著還有一架。兩架直升機都降落在帶刺的鐵絲網外面。
柯拉走到迷宮旁邊。迷宮還在,但已經倒塌一半了,就像是被一群大象踐蹋過了似的。到底是什麼人需要搞這樣的實驗呢?
卡爾寧站在迷宮牆壁的陰影裡,把一隻手掌搭在帽簷下的前額上,他在觀看正在降落的直升機。不用回頭,他就感覺到柯拉走過來了。
「一切都將在今天決定,」卡爾寧說,「我們就像一隻蟲子,一下子掉進了螞蟻窩,所有的螞蟻都爭著第一個吃這長毛毛蟲。」
「您在說謎語,」柯拉說,「這裡到處都是謎,迷宮也是一個謎,幹嗎要搞這些把戲呢?」
「您在博物館裡見過西伯利亞薩滿教巫師的法衣沒有?您還記得不記得,那上面綴掛了多少用不著的裝飾品?這可是大科學的把戲。」
卡爾寧很緊張地仔細聽著什麼聲音,而這種聲音柯拉是聽不出來的。卡爾寧的長褂很肥大,他就把它掖在身上,並用一根繩子在腰間一扎,這使得他很像一個天主教的行乞僧侶。早晨還沒有升起來的太陽的光輝,在卡爾寧厚厚的眼鏡片上閃閃反光。
又有一架直升機圍著外來人收容所轉了一圈後,向柵欄外面的空地上落去。
天上的雲彩漸漸地散去了,沒有遮攔的陽光把越來越多的熱量灑在了大地上。牆根下面已經出現陰影了。人們都不得不瞇著眼睛躲避著強烈的陽光。
教授看著柯拉身後,在滾滾的煙塵中,一架機身上印刷著醒目標誌的直升機正在降落。
「我認為,」教授說,「我最好去那裡走一趟,同加爾布依談談,這件事總是令我不安……」
「那我同您一起去。」柯拉說。
「行啦!您認真想過沒有,我怎麼能讓一個大風都能吹倒的姑娘給拖累呢?」
「請原諒,」柯拉說,「我可以使您相信,假如是在20世紀的地球上,我肯定會是一名最好的拳術師。姑娘應該善於保護自己的榮譽。」
「問題不僅僅在於您的能力……」
「這就對了。我很想搞清楚,誰是加爾布依。」
教授看了看柯拉,說:
「歸根到底,您的腦袋是由自己支配的。不過,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
「感謝您的真誠警告,」柯拉說,「至少我知道我能指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