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寧不慌不忙地向四下看了看。這些俘虜們聚集在迷宮牆壁的陰影下,誰也沒有向柯拉和教授的這個方向看。警衛們也沒有注意他們:迷宮瞭望台上的哨兵已經撤了,而那些難以分辨出性別的護士們也消失在食堂的深處,正如柯拉所估計的,他們正在那裡喝著咖啡安慰著自己。
「也許,」卡爾寧說,「同您在四周散散步更方便一些,您同意嗎?」
他伸手抓住了柯拉的手。
教授的個子比柯拉要矮一些,但身體很健壯、硬朗,行動敏捷。
「令人氣憤的當然是他們強迫我們穿這些病人和囚徒才穿的破大褂,」卡爾寧說,「而他們這樣做是有意識的。穿上這種標準統一的衣服,並且是不方便的和十分難看的衣服後,一個人馬上就會在社會的階梯上下滑一個檔次。千篇一律的衣服,就是受奴役的標誌。哪怕這件衣服跟總統的藍色制服一模一樣。」
說著,卡爾寧信步走到操場盡頭的一叢金合歡跟前。護衛花叢的籬芭已經歪倒了,上面還有許多窟窿,似乎是誰也沒有想到要檢查一下這道籬笆。
他倆靜靜地走到山坡上。那裡被人踩出了一條小路,小路彎彎曲曲,蜿蜒前行,不時穿過一塊林中空地,這裡炎熱難當。卡爾寧越來越頻繁地停下來喘氣,他不停地用一塊乾淨的大手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兒。
「我把您領到這樣一條難走的路上,」卡爾寧打破沉默說,「就是為了從高處走到『彩虹』別墅前,我們從高處可以不慌不忙地觀察那裡發生的事情。」
一群大個頭的蒼蠅在頭頂上嗡嗡地叫著,老是往他倆的手上叮。厚絨大褂又沉又硬,穿著它可想而知該有多麼悶熱了。不過,卡爾寧教授越爬越高,就像一隻小山羊。
終於,他倆來到一塊四周隱蔽的空地上,這塊空地座落在一面陡坡上,坡上長滿了荊棘灌木、一些惱人的大黃蜂在這裡安家落戶。一見有人來,它們馬上開始在來人的頭頂上盤旋飛行,發出警告。
展現在柯拉面前的景色美麗動人。
「彩虹」別墅修建在一塊平整、寬闊的地方,從這裡到海邊有台階相連。別墅的裝修風格,就跟點心鋪的學徒想像出來的騎士城堡的風格一致。在這個別墅裡,可以見到塔樓、過道,一段帶有雉諜的圍牆,還有圓形的、菱形的和方形的窗戶,以及各種各樣的涼台和樓梯。所有這一切,都塗成了不同的奶油色。也就是說,這位點心鋪的學徒,要把這座別墅變成甜蛋糕模樣的決心是那樣的大,以至於在經過多年不斷修繕後的今天,從旁邊飛過的鳥兒,還幼稚地認為這是蛋糕。於是,就落在這上面,指望從這個別墅上拍下一塊來。在這座建築物的邊邊角角上,鳥兒發生錯覺的痕跡隨處可見——有的地方,牆皮已經被啄掉,露出了水泥。
在別墅的前面,矗立著一尊巨大的「少年總統搏雄獅」的彩色雕像。
「那裡一個人也沒有。」柯拉告訴教授。
「這就對了,」教授說,「他們都在會議廳裡開會,這最好不過了,我們可以指望運氣不錯。」
說著,教授從藍色大褂口袋裡掏出一面小鏡子,開始玩耍起來——他用小鏡子斜對著太陽,努力想把太陽光斑反射到別墅二樓的一個窗戶上,他並沒有一次就成功,但是,最終他還是成功地將陽光反射到了目標上,於是,他煞有介事地驚歎:
「瞧咱的!」
當教授在玩他的有趣遊戲時,柯拉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別墅四周的地形地貌。別墅的前面有一大片平整的綠地,這是一塊足球場大小的草坪,形狀也踢足球場一樣,帶有跑道、白色的標誌線,甚至大門。不過,柯拉心裡明白,這都是假相。擁有這座別墅的人是把這塊綠地作為直升機起降場來使用的。
在足球場上,停放著四架塗有迷彩的軍用直升機,還有一架銀白色的民用直升機。
在這些直升機的旁邊,有一些機械師和警衛人員,他們懶洋洋地來回走動著,生怕讓太陽給曬著。
「快看!」教授興奮地喊道。
而就在這時,柯拉不得不瞇起眼睛,因為正好有陽光刺入她的眼中。
不知是什麼人從別墅裡給教授發回了信號,教授在那裡找到了朋友。
「一切正常,」卡爾寧說,「咱們下去吧,只請您特別小心一點。我可不想因為您老人家的原因,使我們在離目標近在咫尺的地方犧牲。」
柯拉本來想問一下,目標到底是什麼,但她害怕教授會認為她處事不當。
小路變得更難走了,叢生的灌木密密叢叢,柯拉和教授不得不奮力地從中間穿過去,把片片碎衣和皮肉留在尖利的荊棘刺上。荊棘叢中密不透風,熱得人透不過氣兒來,濕氣中瀰漫著一股股腐爛的氣味。
他倆來到別墅前堆垃圾的地方。供卡車進出運送垃圾的大門虛掩著,沒有看守人員。不知是因為這塊熱烘烘的窪地臭氣熏天,有害人體健康呢,還是所有的人都在別的地方忙於別的事情。
「在安全的問題方面,我可以給他們若干個有益的教訓,」教授說,「在我們在場的情況下,這樣輕率地辦事是不行的。」
「您是偵察員嗎?」柯拉滿懷希望地問。她很希望在自己的身邊有更多同行。
「不是,我離這些東西遠遠的。」卡爾寧的回答出乎柯拉的意料。「而我有自己的腦袋,這才是最寶貴的。」
教授說著,神色暗淡下來,聲音裡流露出爭鬥的意味,似乎他講述的是在食堂裡發生的令他感到不光彩、沉悶和壓抑的一幕。
他倆沿一條小路走去,一直來到廚房的門前。
教授果敢地推開門,他倆走進了一間昏暗的小倉房。一個熟悉的聲音問:
「身後有尾巴嗎?」
「這樣的鬼天氣誰還肯上山?」卡爾寧回答說。
「那好,你們在這裡等三分鐘,讓我先走,不能讓任何人看到我們在一起。」
「知道了,」卡爾寧嘟噥了一句,「用不著你來教我。」
說著,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模糊的身影在門口一間就不見了,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消失在走廊裡。
「該我們倆走了,」卡爾寧說,「我知道往哪兒走,這裡我已經來過了。只是要提醒您,一點兒也不要驚訝,千萬不要叫出聲來……噢,對了,您感冒了沒有?」
「好像沒有,」
「這也只是好像,而在決定性的時刻,您可就要打噴嚏了。」
「那我在這裡等您?」柯拉感到委屈。
「那更不好,」教授小聲說,「那樣你更容易被哪個侍從或者警衛什麼的發現。他們會問你是從哪裡來的,你當然會把一切都說出來,那樣的話,我和你必死無疑。」
「就像小說裡描寫的那樣?」
「就像小說裡描寫的那樣,只是情況更嚴重一些。」卡爾寧糾正說。
卡爾寧領著柯拉順著黑暗、狹窄的階梯向第二層樓爬去,然後,來到一條堆滿箱子的走廊。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卡爾寧問柯拉。
「一點都不知道。」
「這是給我們這一夥忠誠的人準備的食品箱子。是為了以防萬一,需要給我們吃高熱量的食品,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拒絕。當地的軍事領導人也得到各種美味食品,這些東西在首都都見不到,夠六十多人吃的。以至於在首都的某些官方圈子裡認為這裡都有一個連的人了,並且,這些人以特別能吃而出名。」
「就自己吃?」
「就自己吃,還有僕人和情人們。」
「而要是公開呢?馬上就有委員會來了……」
「現在這裡就有一個最高委員會,又要決定拿我們怎麼辦。也許,今天終將決定該怎麼辦。」
他倆在一條遊廊停了下來,這條遊廊環繞著處於黑暗中的會議大廳。在遊廊的遠端,有一間小亭子,柯拉猜想是電影放映室。柯拉好像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過怎麼樣拍攝和放映一百年前的電影。教授領著柯拉正是到這間放映室來了。
放映室裡黑乎乎的,空氣中瀰漫著塵土的氣味。不過,外面的熱氣卻沒有侵入。
放映室的前牆上有兩個方形孔,卡爾寧首先走到一個方孔前,向外觀察著。
「還沒有集合起來,正在吃午飯。」卡爾寧說。
他坐到一把電影放映師用的高腳旋轉椅上,這樣可以從高往低觀察。柯拉走到另一個方孔跟前,她看到放映室正好位於會議廳的簷下。放映室面積不大,但視野開闊,地勢很高。
下面的會議廳裡擺著一張橢圓形的桌子,桌子的四周是寬大舒適的椅子。
柯拉正在觀察會議廳的時候,廳裡的燈亮了,兩位穿著整齊的黑色衣服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倆推著一輛四輪小車。車上放著飲料和高腳杯,高腳杯共五隻,可能跟參加會議的人數相同。兩位婦女把飲料和高腳杯擺放到了桌子上。接著,又進來一位婦女,她帶來了一籃子水果。
隨後,一切又靜了下來。
教授通過小方形孔看了看,會議廳裡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們曾經住在這個別墅裡,我的房間在西側……」
「我想您在這裡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樣,住了兩個星期?」柯拉問。
「你從來就沒有把我跟其他人分開,」卡爾寧笑了笑,「甚至在基於青年人的自豪感,為了在魔窟裡建立秩序而決定擬定我們這個虛幻世界的居民名單時,你也沒有把我跟其他人分開。」
「閒著沒事兒干我難受。」柯拉沒有否認。
「儘管不能排除你在執行安全局的某項任務,」教授說,「我不知道,在我死去150年後,人們怎麼議論這件事兒。大學可以關閉,音樂學院也可以消失,但安全機關卻會保留下來。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是的,」柯拉說,「要知道沒有安全機關是不行的。」
「否則的話,誰來負責逮捕、審訊、拷問和槍斃犯人,是不是?」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柯拉說。
「你們那個時代的情報機關負責什麼業務?」
「您是住在……請原諒,我記錄過,但忘記了,這事兒過去這麼久了!」
教授在硬邦邦的轉椅上坐不住了,他向外面看了看,在沒有發現任何人後,才回答柯拉:
「我是1949年8月來的,但是,對你來說,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因為在那些日子裡,世界處於核災難的門坎。如果說我不能制止這種喪失理智的行為的話,那麼,我也要知道逃避災難的方法。」
「什麼方法?」
「跑到這裡。」卡爾寧回答。
「這麼說,你跟我一樣,知道怎樣可以進入並行世界?」
「我的小姑娘,」卡爾寧從內心裡感到驚訝,他銳利的目光看了柯拉一眼,「你不覺得,這把小小年齡來說,你知道得是不是太多了。」
「而您呢,對於您那麼古老和落後的時代來說,你是不是知道得也太多了呢?」柯拉回敬了一句。
「安靜了!」卡爾寧說,
通過電影放映室的小放映孔,柯拉看到,一些人正不慌不忙地走進會議廳。他們走到椅子前,佔個位子就坐下了,這些人都感覺自己與別人是平起平坐的。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加爾布依。柯拉一下子就感受到加爾布依的緊張。他佔據的是離柯拉最遠的一把椅子,兩手緊緊地扣著椅子扶手,以至於手指頭都陷進柔軟的椅子蒙皮裡了。
在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著五個人。有三人身著威風凜凜的軍服,另外兩人身穿樸素的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