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命難從(上) 第三章
    時間一天天過去,沒人提起秦嘯月闖禍的事,她知道那是因為羅大人沒有揭發她,於是在心裡很感激他。

    無事無擾中,天性開朗的她把冒犯羅大人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嫂子,明天陸氏『青玉坊』在東市開張了,聽說有梅花杯特賣,我們去湊個熱鬧,掃點好貨回來,好不好?」

    這天晌午,她興沖沖地跑進兄嫂住的院子對秀雲說。

    秀雲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人搶了先。

    「不行,你嫂子得陪我去給岳父送賀禮!」秦嘯陽的語氣毫無商量的餘地。

    見他反對得那麼乾脆,嘯月掃興地噘起了嘴。「哥真懶,現在這時辰不在碼頭待著,跑回家來幹嘛?」

    「你這小丫頭,哥成天忙得像陀螺似的你都看不見,清閒一會兒就礙了你的眼啦?」秦嘯陽橫著眼瞅她。

    「那你讓嫂子陪我去,我就不管你。」嘯月不讓步。

    見狀秀雲趕緊插言。「嘯月別急,秀廷在店裡,你去找他,他一定能陪你找到你想要的東西,而且現在他也能燒製梅花杯了,所以一定知道什麼是最好的。」

    嫂子的話確實安撫了嘯月,但是對哥哥她還是很不滿,於是抱怨道:「哥哥真讓人受不了,以前對嫂子愛理不理的,現在又黏得那麼緊!」

    秦嘯陽毫不在意她的抱怨,將妻子拉進懷裡,得意地說:「那是因為以前我的腦子沒開竅。」

    秀雲在他懷裡開心地笑了。

    看到他們幸福的模樣,嘯月心裡高興,嘴裡卻還在抱怨。「哥不讓嫂子陪我,我自己出去玩一點意思都沒有。」

    秦嘯陽依然摟著秀雲,對她說:「那好辦,這一陣子來給你提親的媒人都快把家門檻踩破了,乾脆哥這就給你選個婆家,把你嫁了,這樣你以後就有伴兒了,行嗎?」

    「不行!」一聽這事,嘯月急了。「哥,我可告訴過你,我才不要嫁人呢,嫁了人就沒了自由,像嫂子這樣整天被關在家裡,多沒趣!」

    說著,她轉身跑了。

    看著妹妹總是來去匆匆的背影,秦嘯陽低頭問妻子:「你覺得沒趣嗎?」

    秀雲搖搖頭。「我有孩子們和你陪著,怎麼會沒趣?」

    她的答案與眼裡滿足的神情讓秦嘯陽高興地笑了,在他們身後的廂房內也傳出一陣童言稚語,那是孩子們在應和著他們的快樂笑聲。

    匆匆跑掉的嘯月沒有回房,而是往大街走去。

    她很喜歡陸氏梅花杯,可是因為那是朝廷指定的貢品,出產量不大,平日集市裡很難見到,如今陸氏要在泉州開店了,按常理在開張之際,一定會有奇貨上櫃,說什麼她都得去求陸秀廷,讓他先帶她去選購幾樣奇貨精品……

    由於走得急,又滿心想著自己喜歡的東西,她根本沒有注意來往的車輛行人,因此剛轉過街口,迎面就碰上了一輛雙轅馬車。

    突然見前方有人擋道,車伕和馬都嚇壞了。車伕用力拉韁繩,駕轅的馬受到雙重驚嚇,立刻揚蹄嘶鳴,同樣被嚇得不輕的嘯月更是極不文雅地跌坐在地上。

    來不及從地上爬起,又羞又惱的她立刻衝著驚慌失措的車伕吼了起來。「你趕的什麼車?沒看到前頭有人嗎?」

    「對、對不起,是姑娘出來的太急,太靠近街中央。」車伕慌忙道歉,雙手不忘提拉韁繩,控制住受驚的馬,心裡則慶幸馬跑得不快,否則這禍就闖大了!

    嘯嵐站起身四處一看,發現自己果真走得太靠近街心,自知理虧。

    這時,車門打開,車主下了車。

    一看到車主,嘯嵐臉色兀變。

    女神娘娘呀,您怎麼就不幫我呢?

    她哀歎著,顧不得身上的灰塵和手肘的疼痛就想開溜,她可不想在如此狼狽的情形下與他見面!

    可惜她動作不夠快,身後一聲威嚴的聲音阻止了她的腳步。

    「秦姑娘請留步。」

    見無法脫身,嘯月只得回過身來,面對著呼喚她的羅宏擎。

    今天他身著一襲青色帶補子的官服,頭戴展翅漆紗帕頭,更顯端莊冷肅。在他身後跟著的,還是那兩個她曾見過的隨從。

    嘯月被他儒雅中不乏威嚴的氣勢鎮住,拘謹不安地對他行了個禮,用細小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嘯月見過羅大人。」

    「你沒受傷吧?」看到她裙子上的塵垢時,羅宏擎關心地問。

    「沒有。」嘯月輕輕拍去衣裙上的灰塵。

    「以後趕車得留神!」他轉頭掃了車伕一眼。

    見他臉色不對,嘯月很擔心他會因此責罰那個車伕,趕緊說:「大人不可責怪他。是我不對,走得匆忙又太靠路中間,不是他的錯。」

    她的解釋讓車伕的臉上出現了笑容,也讓羅宏擎深感詫異。他見她濃黑的眉毛微聚,似乎很擔憂的樣子,便說道:「姑娘不用擔心,我只是提醒他以後注意,並無責怪之意。」

    「那就好。」嘯月安心地抱手對他行禮。「大人請慢走,嘯月不打擾您了。」

    頭一回看到她如此端莊嫻靜的淑女樣,羅宏擎深感驚訝和欣喜。從一個多月前在萬婆湖邊初遇,後來在秦府大宅正式見面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今天一見,他覺得她比前兩次更加漂亮,而她這文靜優雅的模樣也更加吸引了他。

    「姑娘要去哪裡?需要我送你嗎?」他問。

    「不需要!不需要!」嘯月連忙搖頭。「我去東市找個朋友,沒什麼事。大人忙,我不耽誤您啦。」說著又想走。

    可是羅宏擎身手俐落,立即阻住了她的去路。「等等!」

    「什、什麼事?」嘯月吃驚地問,見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微笑,以為他還在為一個多月前她的冒犯之舉生氣,趕緊對他再次俯身行禮道:「在萬婆湖邊是嘯月無禮,一直還沒謝過大人那日在家人面前為嘯月隱瞞……」

    羅宏擎打斷了她的話。「我攔住你,不是要聽你的感謝,只想問你,有人陪你出門嗎?」

    嘯月不明所以地搖搖頭,納悶他為何問這個?

    「既然沒人陪你,那就讓我陪你去吧。」

    「陪我去?」嘯月十分驚訝,公務纏身的大人能陪她去買東西?

    「沒錯,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大街上行走不合適。」羅宏擎的臉上是全然的嚴肅與正經。

    「誰說不合適?我不要你陪!」嘯月的語氣急躁起來,無法再繼續保持淑女樣了。

    光想到要與這個冷硬得像海底礁石、威嚴得像廟內泥塑護法的男人走在一起,她就渾身不自在,躲他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要他陪!

    「不行,千金小姐怎麼能獨自出門?!你哥都不管你嗎?」他不悅地說。

    對他這樣一個謹言慎行,一切都按禮教行事的人來說,身為秦氏小女兒的嘯月不帶丫鬟隨從獨自出門,是件難以理解的事。

    可是他的關切卻讓嘯月很不高興。她一改剛才的斯文模樣,激烈反駁道:「大人錯了,這裡是泉州,城裡的人都認識我們。而且我秦嘯月也不是大人所說的千金小姐,我就是喜歡獨自出門,這和我哥哥沒關係。」

    「那是你個人的看法。」羅宏擎對她的話同樣不以為然,並堅持要送她。「哪有女子像你這樣獨自亂跑的?如果一定要出外,也得有人護送。」

    這下嘯月煩透了,心想他可真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雖然很想立即甩開他,可是她從他的眼裡看出了固執,知道沒能那麼容易甩開他。而礙於他的身份地位和與哥哥的情分,她又不能像對待其他男人那樣粗魯地趕走他,這可讓她為難了。

    驀地她靈機一動,突然指著他的身後說:「看,那不是我哥嗎?」

    羅宏擎不疑有他,轉頭去看,身後果真有幾個男人走來,但其中並沒有秦嘯陽。

    等他再回頭時,眼前哪裡還有嘯月的身影?

    這女孩又耍了我!

    羅宏擎看著失去了嘯月倩影的大街,想起第一次見面也是被她騙得團團轉,不由啞然失笑,看來這女孩與她哥哥的個性截然不同──

    秦嘯陽是個做事為人均一絲不苟的人,而他的妹妹則是個鬼靈精。

    自來到泉州後,他與她總共見過三次面,她每一次的表現都不同,但都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在湖邊時,她倔強而頑皮,惶恐中不乏勇氣;第二次在秦府大厝,她像個犯了錯誤等待處罰的孩子,焦慮中帶著靈氣;這次,她神情狼狽卻不失禮貌與謙和,言談舉止間也多了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

    不知下次見面時她又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呢?

    想到這,他緊抿的雙唇綻開,臉上漾起一抹微笑,心裡則充滿了期待。

    秦嘯月,你可真是個奇特的女子,多變又俏皮,莽撞又率真。

    他走上馬車,心裡依然在想,在他這二十六年的生命裡,何曾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

    車門被關上,馬車重新上路,望著車窗外的街景,晃動在他眼前的還是嘯月那張充滿生氣的俏臉和熠熠生輝的黑瞳。

    他摸摸額角,那裡的腫塊早已消失,但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凹痕。每當他對著銅鏡整理儀容時,都會看見它,並想起那個精力充沛的女孩,想她慧黠的眼神、機敏的反應和似乎永不認輸的嘴巴。

    不過今天她倒是讓他開了眼界,因為她居然為了替他的車伕開脫而主動認錯,只因怕他會責罰那個像他一樣的倒楣蛋。

    沒錯,所有與秦家這位莽莽撞撞的小丫頭起衝突的人都是倒楣蛋,包括他自己在內。按他的個性,這樣魯莽的女孩是不可能吸引他的,可是秦嘯月不知有什麼魅力,竟讓他自第一次見過她後就無法忘記她。

    難道因為她是第一個將他打傷的女人?

    還是因為她是秦大哥的妹妹,自己愛屋及烏?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他說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喜歡看到她,對她一再蔑視他的權威和戲弄他的言行也無法生氣,相反的,還非常欣賞她開朗活潑的個性。

    泉州人重商好易,而商人通常跟軍人一樣,大多不拘禮教,家規門風也不若讀書人家那般嚴苛,過去他從來沒有對這些人家的女孩率性的言行有過什麼不妥的感覺,可是現在,他不喜歡看到嘯月無拘無束地四處亂跑。

    「得找個時間跟秦大哥說說,提醒他不該如此放任他的妹妹獨自外出。」他思忖著,看著馬車駛近氣勢恢弘的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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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州設立市舶司始於宋代,經歷了宋、元兩朝的發展,到明太祖洪武年間,其職能與前朝已有不同,政府衙門的作用加強了,不僅負責對朝廷禁海令的監督與實施,還擔負著對進出口船舶的檢查和抽稅。因此朝廷對市舶司提舉一職的人選非常重視,被委以此重任的人,通常是備受朝廷信任的官吏。

    矗立於江邊水門巷的市舶司建造於宋仁宗年間,是座十分宏偉的建築。儘管已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雨,依舊氣派而豪華。

    深重的金屬大門前一對石獅盤踞兩側,左右牆垛上分別嵌入「雙龍戲珠」和「麒麟呈祥」的浮雕,門楣上方懸掛著紅底金字的「泉州市舶司」匾額。

    光從這些繁華的裝飾就可感受到在海禁前,這裡曾有過的船帆相接、人聲鼎沸的報關盛況。

    市舶司的西南面為水關,那裡水域開闊,水流平緩,連接著刺桐港。外國遠洋商船的人員及貨物往來,可通過小船,沿晉江、破腹溝、過水關直達市舶司報關。而國內的商船出使,也得到此地領取公憑,方可通行。

    正面,有鵲鳥橋連接著通往市區的大道。橋頭的右側是堆放貨物的市舶庫,左側則是接待外賓的官驛「來遠行館」,那是專門用來接待國內往來的官吏和那些外國進貢特使、商人及隨員的。

    馬車過了鵲鳥橋,羅宏擎並沒有從市舶司巍然的大門進入,而是轉過廂牆,從側面略小的朱漆大門進了門楣上寫著「戒然居」三個字的院落。

    這裡是歷任提舉大人的住宅,是座坐東朝西,三開間的庭院。分為頂廳、中廳和下廳,廳與廳之間隔以天井,左右兩廊相接,與庭院連成一體。

    剛下車,衙差就來報告。「大人,琉球貢使英武介太郎求見,已等候多時,孫大人請您過去。」

    「琉球貢使?」他眉頭微緊,知道這絕對不是單純的禮節性拜訪,而是關於朝貢期的問題。

    做為明朝的進貢國,琉球國已多次要求朝廷授予其自由來華貿易的特權,但均遭拒絕。如今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他們已經在暗中縱容其船商私下勾結沿海不法之徒從事海上走私和掠奪。

    朝廷有心加強靖海,多年任職市舶司的副提舉孫大人忠心耿耿,熟悉稅制,可是畢竟年紀大了,很多治盜的事都力不從心,即便朝廷為市舶司裝備更新的戰船,仍未能有效地打擊海上掠奪走私的活動,這也是他調職此處,並被兵部授予「便宜行事」權限的原因。這意味著他可以有很大的空間去管理當地事務,實施他的對敵計畫而不受過多干涉。

    上任前,他已事先瞭解各方面的情況,但卻從未聽說過英武介太郎這個人,如今在自己上任不到兩個月,他就親自登門拜訪,想必不會有什麼好事。

    他整理衣冠,穿過頂廳往司衙走去。深夜,星星眨著眼睛,調皮地注視著經過一天的喧鬧忙碌後終於安靜下來的大地。庭院裡樹影幢幢,散發著枝葉的清香,遠處傳來海潮拍擊海岸的輕吟低誦,不時還伴有蛙鳴蟲吟,夜晚顯得格外寧靜祥和。

    可是戒然居的書房內依然燈火明亮,端坐案前的羅宏擎心裡並不寧靜。

    在他眼前是一張巨大的海圖,上面已被他用筆畫了若干記號,那都是近年來倭寇出沒頻繁的地方,也是今天琉球使者提議讓該國船隊獲得公憑通商的地區。

    明自太祖開國後便實行了嚴厲的海禁政策,同時還對朝貢國明確規定了來華的時間間隔和人員數目,對暹羅、琉球、呂宋等國的要求都是十年一貢,貢使隨員二百,貢船兩艘。除規定時間外,其船舶人員不得擅自進入大明海域經商。

    如今,那個琉球使臣居然敢要求他「私下開恩」,難道他的樣子很像可以被賄賂或壓服的人嗎?

    「公憑?他居然跟我要公憑?」想起英武介太郎謙卑中不時流露的傲慢神情,他的臉上出現鄙夷的笑容。「他以為他是誰?竟妄想改變大明朝國策?!」

    不過,他對這位貌似謙卑有禮,實則咄咄逼人的琉球貢使有一種本能的反感。那似乎總是睜不開的眼裡不經意間會流露出狼性的目光,而從交談中不難發現此人城府極深,而且是個熟悉中國文化、會說流利華語的中國通。

    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自己得加倍留神,更得瞭解一下他的底細。

    他習慣性地捋著蓄了數年的長鬚,思考著下一步的安排。日前一批新的戰船和火器都已經運抵水關,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加緊操練市舶司屬下的海防軍衛所水師,增強防衛與進攻的能力,加強巡航次數,確保沿海平靜。

    同時,他也得加強與當地船商的聯繫,官民配合才是抑制海寇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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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羅宏擎帶著隨從陳生、黃茳在城內的大街小巷視察民情。

    泉州城的街道縱橫交錯,每隔二三十丈便有一條通往江邊碼頭的小道,這不僅是為了方便城內居民的生活而特意鋪設,更是為了船舶上下貨物的方便。

    這裡的每一條通道都通往專用碼頭,同一類貨物使用同一條通道,這樣在上下貨物時就不容易發生貨物錯置的問題,既減輕了裝卸工的負擔,也便於官府的管理和查驗。

    每次走在這些通道上,羅宏擎都會對秦氏先人產生一種敬意。

    就從這些通道也可以看出他們確實是頭腦靈活、做事講求實效的生意人。難怪這裡會成為對外通商的重要大港口之一!

    「這是我的,不給你!」

    正當他走著、看著、想著,路過一處院門時,一陣熟悉的說笑聲從門內傳來,剛明白那是誰,一道青綠色身影就挾著一陣馨香撞進了他的懷裡。

    猛烈的衝擊力讓他連忙運氣穩住腳跟,但還是往後小退了一步。

    「秦姑娘?!」他扶住撞在他身上的人,彎腰撿起被撞落地的那只蓮花燈,驚訝地問:「你幹嘛這麼慌張?」

    「大、大人!」嘯月見自己又撞到了這個冷冰冰的大人,頓時斂了笑聲,只想逃跑。「我們在扎燈……」

    她匆忙說著,回頭看她剛剛冒冒失失跑出來的門內。

    羅宏擎順著她的目光,看到敞開的門內有幾個女子正坐在院子裡,手裡都拿著做燈飾用的東西,而門邊立著一個年紀比嘯月略小幾歲的女孩。

    當大家看到門外的羅宏擎時,所有人都停住了手裡的動作,目光轉到他們這裡,那女孩則躲到門後去了。

    「喂,孫小妹,你不要燈了?」嘯月衝著躲起來的女孩喊,可門後沒動靜。於是她轉向羅宏擎,笑容很不自然地指指他手裡的燈。「大人,可以還給我嗎?」

    不在乎其他女人的目光,羅宏擎責備她。「姑娘不應該在大街上嬉戲!」

    「這裡不是大街,只是一條小胡-,而且我也沒有在嬉戲,是小妹想要搶我的燈。」嘯月搶白道。

    「那也不妥。」羅宏擎不理會她的不滿,依然嚴肅地教訓她。「賢淑女子當謹於言,慎於行。如此當街撞到男人身上,實屬行為失當!」

    嘯月最煩的就是他的說教和那張沒有溫度的臉,如今他兩者都亮給了她,讓她心裡非常不快,可是為了要回燈,她隱忍著。「是,大人說的是,嘯月以後會謹於言,慎於行。」

    見她如此順從,羅宏擎沒再多說,將燈遞給了她。

    一拿到燈,嘯月立刻逃也似地奔進了那道門內,還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門。

    對她如此失禮的舉動,站在門外的羅宏擎無奈地對著緊閉的門扉搖了搖頭。

    「這是誰家的院子?」他問身後的黃茳。

    「凌霄樓東主孫二家。」

    羅宏擎點點頭,沒有再問,轉身繼續往港口走去,心裡卻因與嘯月的不期而遇而波濤洶湧。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女孩總能激起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矛盾心情,讓他即便在為她粗率的言行生氣時,也難忘她活潑開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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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明年是入貢年,市舶司近日接到的外國書函大大增多,其中多為申請入關公憑的書信,也不時有外國貢使「不請自來」,提前為入京「朝聖」鋪路。

    於是送往迎來,審理申請案,佔去了羅宏擎很多時間,但他也沒有忽視對水師的訓練和對港口來往船隻的檢查。

    隨著夏季的結束,港口也開始忙碌起來。為了秦氏商船出航的事,這日羅宏擎到位於刺桐港的「秦氏商號」找秦嘯陽。

    「羅大人?你怎麼有空來了?」

    見多日不見的他親自來訪,秦嘯陽很高興,但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雖然被夫人改造了不少,可是生性淡漠的他仍不習慣表現太多的真實情感。

    個性與他相似的羅宏擎自然瞭解這點,便也淡然笑道:「大哥不必拘禮,如同以往那樣叫我宏擎就行。」

    「噢,那可不行。」秦嘯陽讓他坐下,等下人為他送來茶水後接著說:「你我雖為兄弟,但如今大人冠冕加身,替朝廷做事,嘯陽乃一介平民,不可冒瀆聖恩,一切還是按禮法行事,以固大人神威。」

    聽他說得合情合理,羅宏擎不再堅持,只說:「那好,改日宏擎定更衣求見,望與大哥把酒痛飲,話兄弟情誼。」

    「那樣很好。」秦嘯陽連連點頭。

    兩個志趣相投的好朋友當下話題一轉,轉到了海運商務的公事上。

    羅宏擎來此,主要是為了下個月即將出海的秦氏商船,徵詢他是否需要安排官府的軍船做為護衛。

    「不需要。」秦嘯陽明白他的來意後,當即拒絕了官府的好意。「雖然近來不時聽到倭人潛入附近小島,勾結海盜搶劫商船的事,但秦氏商船配備齊全,人員也都訓練有素,有足夠的自衛能力。」

    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秦嘯陽提議羅宏擎隨他去看看秦氏即將出航的船。

    羅宏擎正有此意,便欣然允諾。

    兩人相攜往碼頭走去,羅宏擎的隨身侍衛陳生、黃茳緊隨在後。

    秦氏擁有最完善的船塢和分類合理、佈局嚴謹的碼頭,這些都讓羅宏擎相當滿意。等參觀完秦氏乘風號、萬通號等大型船舶後,羅宏擎對秦嘯陽表現出來的自信不再有任何懷疑。

    同時他心裡的負擔略微減輕,如果秦氏有能力自保,不需要他派船保護的話,他就可以將更多的軍船安排做海上巡航,確保入貢年沿海平安。

    當他們輕鬆地從長風號下來,往最大的倉庫走去時,羅宏擎看到嘯月正坐在不遠處的錨樁上,跟停泊在附近的另一艘大船上的船工說話。

    她怎麼在這兒?看到她,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往那裡走去。從上次在胡-裡被她撞到後,他很久沒見到她了。

    「羅大人想去哪兒?」見他突然轉了方向,秦嘯陽好奇地問。

    羅宏擎猛然一驚,意識到自己的失常,一時有點不自然,他指指前方道:「大哥,那是秦姑娘!」

    秦嘯陽轉頭,看到錨樁上那個穿著打扮與碼頭和船工都格格不入的秀麗身影,不以為意地隨口道:「沒錯,是嘯月。」

    對他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對羅宏擎則不同。

    「她是一個人。」以為他沒注意到這點,羅宏擎提醒他。

    「是的,她總是獨自一個人到處亂跑。」

    「難道大哥也不管管她,竟讓她獨自來這種地方?」

    秦嘯陽輕鬆的話語並未解除他的憂慮,看著那個美麗動人的女孩坐在那裡跟其他男人說笑,他就覺得難以容忍,盤桓心頭多時的話衝口而出。

    聽他語帶指責,秦嘯陽知道對於恪守禮教的他來說,女孩子獨自外出是難以理解的事,於是對他說:「這裡是秦家碼頭,而且大家都認識她,沒事的。」

    「可是起碼該有個丫鬟陪伴啊?」

    羅宏擎語氣中的不悅更加明顯,這讓秦嘯陽略感吃驚,但仍不以為意地解釋。「她有丫鬟,那個叫五兒的就是,可是嘯月從來不喜歡讓她跟著。」

    「那大哥也由著她?」因為激動,羅宏擎沒意識到自己異樣的語氣。

    秦嘯陽淡笑。「就算是讓她散散心吧。」

    「散心?」這下羅宏擎糊塗了。

    「是啊,嘯月渴望能像大姊當年一樣隨船出海,可是因為爹娘不想秦家再出第二個像大姊那樣的女兒,從她落地之日起就定下規矩,禁止她上船,更不許她碰船具。這規矩可是害苦了她,也害苦了我們大家。」

    「害苦?此話怎講?」羅宏擎不解地問,關乎嘯月的事,他都很想知道。

    秦嘯陽的視線從妹妹身上轉到了波光粼粼的大海。「愛大海、愛自由,這是我們秦家人共同的特點。我大姊的事你都知道,那時爹娘沒有阻止大姊,所以大姊是快樂的。可是到了嘯月出生,爹娘有了前車之鑒,所以一切都不同了……呵呵,沒人知道,為了執行家規,我差不多成了她的仇人。」

    他最後那句話,帶著明顯的自嘲意味。

    原來是這樣。羅宏擎注視著遠處的身影,微微頷首。

    他早就從秦嘯陽和其他人口中得知秦家長女秦嘯嵐的事,也挺敬佩那位智勇雙全的奇女子。此刻聽了解釋,雖然明白嘯月喜歡四處亂跑的原因,也對她有一絲同情,但他還是不贊同他們對她的縱容。

    「就因為內疚,大哥才那樣縱容她?也不管是否安全,只要她不上船不出海,就由著她四處亂跑?」

    說這話時,他的語氣嚴厲,這讓秦嘯陽詫異極了。「宏擎,你這是……」

    一向對人對事都很平靜溫和的宏擎為何今天如此咄咄逼人?從認識並結交以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生性內向拘謹的義弟對任何女人有過這樣激烈的反應,這不能不讓他感到困惑。

    被他一問,羅宏擎也察覺自己失態了,不由掩飾道:「大哥別誤會,小弟只是不希望看到令妹遭遇不測,如今刺桐港出入的船雜,來往人多,我們不得不防。」

    雖說他的話很合理,但秦嘯陽還是對他異樣的反應吃驚。

    難道他對嘯月……

    秦嘯陽心中一動,再側臉看羅宏擎,發現他注視著嘯月的目光除了關切並無其他,而且他的臉色平靜,不帶什麼感情。

    宏擎生性刻板,對女人一向冷漠,怎麼可能喜歡上像嘯月這種莽撞又帶野性的女孩?他之所以關心她,無非是把她當作妹妹看待,因為他是個很講義氣、重情分的人。

    想明白這點後,他不再懷疑,笑道:「老弟說的是。」

    「大哥最好不要讓她出門。」這是羅宏擎的真心話,他希望將她關在家裡,不要讓太多的人,尤其是男人看到她的美麗和活潑。

    秦嘯陽笑了,有趣地看著他問:「賢弟以為我們能鎖住一隻渴望飛翔的小鷹,又讓它在籠子裡快樂歌唱嗎?」

    聽到秦嘯陽的話,羅宏擎眼前出現了當他責備她不該獨自外出時,嘯月反叛的眼神和緊抿的雙唇。於是他知道秦嘯陽是對的,要鎖住那個莽撞又天真的女孩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沉思不語時,秦嘯陽輕聲笑了。「再說,做為她的哥哥,我也該在她出嫁前對她好點,你說是不是?」

    「出嫁?!秦姑娘要出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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