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出嫁」二字時,羅宏擎覺得彷彿聽到兩聲驚雷在頭頂響起,他那一向無波無浪的心竟如同暴風驟雨前的天空,雲翻霧湧。可是他克制著,將所有的情緒都控制得很好。
「是啊,嘯月快滿十七歲了,近一年來到家裡來給她說親的媒人快把我們吵死了,爹娘有意近日為她定親。」
「十七了,是該出嫁了。」羅宏擎心神紊亂地隨口應著,心情變得十分低沉。
此後,秦嘯陽又帶他到秦氏的船塢、倉庫等處看了看,可是他不再能專注於所看到和聽到的東西。因為他的耳朵裡充斥著嘯月將要出嫁的聲音,眼前揮之不去的是自從認識嘯月以來,每次與她相見時她那豐富多彩的表情。
那麼美麗、倔強、頑皮又聰慧的女子,要什麼樣的男人來匹配呢?
哪個男人如此幸運,能得到這個可愛的姑娘呢?
這些念頭一直困擾著他,直到他和秦嘯陽分開,回到市舶司,仍無法從混亂的思緒中走出來。
「大人,要不小的替大人托個媒人去秦府提親吧?」陳生的一句話將他喚醒。
「你說什麼?!」他瞪起眼睛問。
陳生直率地說:「大人自從在碼頭聽說秦姑娘要定親後就魂不守舍,小的只是想,大人既然喜歡她,就把她娶來吧!」
「什麼喜歡?不要亂說!」
見他竭力否認,陳生說:「大人不要欺騙自己,我們可都看得清楚,你就是喜歡秦姑娘。」
「少胡說八道!」羅宏擎低聲斥責。
「大人,」年紀略長的黃茳插言道:「男婚女嫁順天應道,合乎禮儀,何況秦姑娘活潑漂亮,喜歡上她也合乎情理。大人相貌英俊,官顯名貴,與秦府聯姻可說是門當戶對,為何不可說呢?」
羅宏擎看看這兩個自幼相識的夥伴,知道要瞞住他們是不可能的。於是長歎一聲。「好吧,你們說的沒錯,我是喜歡秦姑娘。」
「那是好事。只是……」黃茳的語氣突然變得很遲疑,神色也不自然。看到羅宏擎瞪著眼等他的下文時,他揉揉鼻子,為難地問:「我只是好奇,大人從來對女人沒興趣,這次怎麼對秦姑娘……」
陳生立刻點頭。「沒錯,小弟也好奇。」
羅宏擎望著門外寂靜的花園。「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從第一次見面後就忘不了她……我想,當屬於你的那個女人出現時,你會知道。」
黃茳笑道:「既然如此,大人就去求親吧,我們可不想看到大人失意。」
「不行,像我這樣出身低微、沒家世又沒父母的人,能配得上秦家那樣的名門望族嗎?」羅宏擎搖頭否定,心卻隱隱作痛。
護主心切的陳生立刻反駁道:「在小弟看來,只有秦氏配不上大人的份。」
見羅宏擎臉色不豫,黃茳攔住心直口快的陳生,插言道:「大人過慮了。秦嘯陽不是與大人義結金蘭了嗎?大人初來此上任時,秦氏宴請,秦老爺夫婦對大人十分禮遇,可見他們也欣賞大人的文韜武略,敬重大人的人品修為。」
「但那還是不一樣。」
明白他的顧慮,黃茳再勸道:「大人何等心胸?與其鬱鬱寡歡,看著秦姑娘嫁給別人,不如主動去提親。退一步說,就算提親遭拒,那又有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患無妻?」
他的話讓羅宏擎的鬱悶心情略解,他笑道:「你們還是我當初在少林寺認識的好兄弟!」
「當然是。」黃茳說:「那時候誰會料到宏仔會成為如今功成名顯的羅大人?而我和阿生這樣的少林寺小和尚又會成為大人的隨從呢?」
說起往事,陳生感慨道:「如果不是大人和黃大哥在五涼道找到我,我現在說不定流落在哪個山頭佔山為王呢!」
黃茳在他頭上一拍。「也許沒那麼走運,早已做了朝廷官兵的刀下鬼!」
陳生連連點頭,神情有幾分落寞。「那是,如果沒有兩位大哥,我陳生就算不死,也準成了五毒俱全的魔頭,那就真是應了方丈的話了!」
他的話讓大家憶起往事,都沉默了。
他們三人均出身低微、自幼失去雙親而被少林寺收養,相同的出身和相近的年齡讓他們成了練武習文的好夥伴。
但由於個性不同,他們所走的路也不同,年紀最大的黃茳沉穩持重,每每隨師誦經修佛,十六歲即剃髮受戒出家;羅宏擎聰慧過人,個性冷靜,方丈認為他天生是將相之才,不適合出家,故習武之餘多讓他跟隨隱居院內的有道居士求學問道;小他兩歲的陳生則個性衝動,方丈認為他過於頑劣難馴,缺乏出家人的慧根,練武之餘總要他面壁修禪,因此羅宏擎與陳生一直是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待在少林寺內。
直到羅宏擎考取秀才後,方丈要他離寺求取功名。不料就在他離去前,有一天陳生下山辦事,與一個商販發生口角,竟在怒氣勃發中揮拳砸了人家的店舖,又把人打成重傷,因而激起民憤。
怒火中燒的市民圍住少林寺,要求嚴懲兇手。方丈無奈,只得將陳生當眾杖責百棍,隨後將他逐出寺,從此他混跡於江湖中,下落不明。
兩年後,羅宏擎殿試及第,拜將封爵,回到少林寺探訪方丈和眾兄弟,得知黃茳自他和陳生離去後便無心修行,疏於課業,成了院裡的「混僧」。
而一見面,黃茳便要求跟他走,經方丈開恩,黃茳還俗做了他的隨身侍衛。
之後他們又在五涼道找到了已淪為強盜的陳生,從此他也被羅宏擎收留,像黃茳一樣成了領官餉的侍衛。
如今,他們回憶起往事,兄弟情誼更加深濃。
陳生對羅宏擎說:「所以說,大人的事就是我們兄弟的事,如今,到秦家提親的事只管交給小弟去打理,我知道到哪裡去找好媒人。」
「沒錯,阿生現在比以前穩重多了,大人可讓他去辦這事。」黃茳也贊同。
羅宏擎再次沉默,心情卻不平靜。
如果不是今天聽說她要出嫁的消息,他還不知道嘯月在他心中已經佔據了很重的份量。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女人,更沒有體會過喜歡上一個人後,會為她心馳神往的感覺。從認識嘯月開始,她就帶給了他新的感受,讓他無法遏止地為她動心。只要想到她將屬於其他男人,他的心就湧上從未經歷過的酸楚和苦澀。
可是,秦家能接受像他這樣出身的人嗎?想到這,他打了退堂鼓。
「算了,還是不要。別為了這個女孩弄得我與秦大哥見了面彼此尷尬。」
陳生和黃茳瞭解他的脾氣,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然而以後幾天,無論公事私事,只要提到秦氏或見到秦氏的人,他的心思就會落在嘯月身上,甚至夜裡也輾轉難眠。
對自己的大失常態,他既惱又恨,可是仍無法克制。這下他終於明白為何前人要歎「英雄難過美人關」的道理了。
既然如此,他決定與其飽受煎熬,不如大膽去試試運氣,看能否得美人垂青?
於是他要陳生去替他托媒求親。
「大人這就對了!」見他終於接受了自己的建議,陳生高興極了,拍胸脯說:「我保證秦家會接受大人的提親,不說別的,就光是大人年輕有學問,前途無量這一條,就得把所有提親者都比下去!」
「就是,這才是大丈夫所當為。」黃茳極力贊成,他可打從心裡不願意再繼續看著大人心情鬱悶、沉默寡言地過日子。
「不過,得讓媒人口氣和緩些……」羅宏擎仍有絲遲疑。
「我明白。」陳生自信滿滿。「大人就等著聽喜訊吧!」
「慢!」羅宏擎阻止他,謹慎地說:「我還是先修書一封,你讓媒人帶著先去探探秦大哥的口氣吧,如果秦大哥那裡沒問題,再到秦府正式提親。」
「行,大人文采飛揚,有您的墨寶,親事準成!」陳生喜孜孜地說。
當夜,羅宏擎捉筆灑墨,一展當年廷試風采,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長信給秦嘯陽,其中盡抒自己對嘯月的仰慕之情,也沒忘提及自己的寒門出身。
筆落封緘,他依然徹夜未眠,但心中有了期待,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空虛。
第二天一早,陳生取了信,銜命去找媒人。中午回來後歡天喜地的說,找了一位當地頗具名聲的媒人,那媒人一聽是為提舉大人保媒,當即就笑開了眼。
聽了他的講述,黃茳興奮地開始打點聘禮。但身為當事人的羅宏擎知道,按禮俗,這個納吉問名的過程起碼需要十日半旬方可有結果,所以他得耐心等待。
然而,讓他大吃一驚的是,第二天傍晚,他剛由市舶司回到戒然居,就看到秦嘯陽正坐在小廳裡等他。
「秦大哥?」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進來,對著秦嘯陽抱拳施禮。「大哥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你的書信都到了我的手上,我還能不來嗎?」秦嘯陽臉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讓一向自持冷靜的羅宏擎心裡七上八下的。
「大哥見笑了,那是小弟莽撞……」
秦嘯陽打斷他的話。「先去換裝,然後我們兄弟再說話。」
羅宏擎點頭。「那請大哥稍坐片刻,小弟這就來!」
等他進房後,秦嘯陽對陪同羅宏擎回來的黃茳和陳生說:「這麼多年了,你們大人還是那麼拘禮守法。」
黃茳和陳生都知道秦嘯陽與大人的關係,因此他們也對秦嘯陽很尊重。現在聽他這麼說,黃茳笑道:「沒錯,大人自小如此。」
他們隨意地在外面聊著天,進屋更衣的羅宏擎卻無法像他們那樣輕鬆,他心裡惴惴不安地猜想著秦嘯陽今日來此的原因。
大哥剛才提到了信,那是不是說媒人已經見過他了呢?可是信是陳生昨日才交給媒人的,應該不會那麼快吧?
他思忖著換好衣服,匆匆出來與秦嘯陽相見。
「好你個宏擎老弟,跟大哥也來這一手!」
才進入小廳,還沒開口,肩頭就挨了秦嘯陽一拳。但那一拳對於他這樣的習武之人來說,不過是輕風拂水,沒什麼影響。可是秦嘯陽的話卻如平湖沉石,頓時在他心頭掀起了滔天巨浪。
秦嘯陽一見換了青衫儒巾的羅宏擎,一改往日拘禮的神態,送他一記老拳再責道:「喜歡嘯月,直接開口不就行了,何必繞那麼多圈子,又是托媒,又是修書?不過,這也得怪大哥愚鈍,沒能早些看出老弟的心思。」
羅宏擎抱拳作揖,惶恐地說:「大哥恕罪,小弟實在情難自己,絕無冒犯尊府令妹之心……」
秦嘯陽往他肩上再揍一拳。「你說什麼啊?秦羅結姻,我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說是冒犯呢?難道你後悔提親啦?」
「不後悔!不後悔!」羅宏擎喜出望外地連聲道:「大哥是說……貴府允諾了小弟的求親?」
「當然!」
「太好啦!」羅宏擎對笑逐顏開的黃茳和陳生說:「明天得去重謝媒人!」
「得了吧,那不是媒人的功勞。」秦嘯陽糾正道:「雖說媒妁之言不可廢,但這次可不是媒人的功勞,而是你那封信。」
「信?小弟寫給大哥的那封信?」
「沒錯,正是那封信。」秦嘯陽笑了。「老弟的書信可謂洋洋灑灑,雖不及萬言,但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堪稱天下求親之一絕!昨日愚兄已與爹娘議過此事,爹娘都說,賢弟為人剛正嚴謹,早已心喜,如今賢弟求親,好事易成!」
得到他的這番肯定,懸掛於羅宏擎心頭數日的石頭墜地,他安心了。
「謝謝大哥玉成!」他再次向秦嘯陽作揖,表示感謝。
秦嘯陽豪爽地攔住他,奉勸道:「得了,我們兄弟倆就免了這套禮儀吧。日後與嘯月相處也一樣,她更受不了讀書人的窮酸言辭和繁文縟節。」
「是、是,小弟謹記在心!」羅宏擎連連點頭,突如其來的喜訊讓他有點措手不及,思緒也很混亂。
秦嘯陽理解他的心情。「你也別擔心,秦氏既已答應親事,就不會改變。」
「小弟不是擔心,而是太高興!」羅宏擎侷促地說:「明天,我會到府上去下聘,一定當面謝過老太爺和老夫人。」
「下聘後就得改稱『岳父岳母』了。」秦嘯陽糾正他。
「大哥說的是,依禮當如此!」羅宏擎面色微紅,因為羞澀,更因為興奮。
秦嘯陽見事情已經說明白了,便告辭離去。
知道他很忙,又是個戀家戀妻的男人,羅宏擎沒有挽留,隨即送他到門外,看著他上車離去,才返回居所。
當晚,他再次失眠,但不再是因為憂慮和煩惱,而是因為太高興!終於美夢成真,得到了秦家的允婚,他怎能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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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讓羅宏擎萬萬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下聘、以女婿身份與未來的岳父岳母相見並定下迎親日子後沒幾天,他未來的娘子就登門給他潑了盆涼水。
這天,當他在司衙忙碌時,大門守衛來報,說有位秦姑娘要見他。
「秦姑娘?」他一愣。自定親後,他時常想起她,若非禮法的限制,他很想去看看她,此刻聽她來了,心中自然有絲喜悅。「她獨自一人前來嗎?」
「是,獨自一人,就坐在門外石獅子上。」
坐石獅子上?羅宏擎的心一沉,聽說她獨自前來,他的喜悅之情立減,再聽她居然放肆地坐在官府大門前象徵威武與尊嚴的石獅子上,他更加心生不快。
「胡鬧!」他低咒一聲,將手中的毛筆擱下。
「大人,那小的去把她趕走?」見他生氣了,守衛小心翼翼地說。
「不用!」他一擺手,對黃茳說:「你去把她帶到戒然居等我!」
黃茳應了一聲,隨同守衛離去。
羅宏擎重新握起筆,將手邊的事情處理完後,留下陳生守候,自己則穿過後堂甬道,往戒然居走去。
雖說心裡暗惱她不合禮儀的行為,但想到她正在住所等著他,仍讓他期待又興奮。
可是,等待著他的卻是大出意外的情景。
「羅大人,我不能嫁給你!」
他前腳才跨進院門,耳邊就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宣告。
「秦姑娘?」他疾步進門,站在院子中四處張望,想找出發話的女孩,卻不見人影,就連黃茳也不在。
就在他納悶時,一道俏麗的身影從身側的假石山上跳落眼前。
定睛一看,這不是他心心唸唸的俏佳人秦嘯月又是誰呢?今天的她依然是一身素雅裝扮,但臉上的那份頑皮讓他看了既是喜愛、又是頭痛。
「秦姑娘,你是大家閨秀,行為舉止該合乎禮儀體統,怎麼可以坐石獅、爬石山呢?」他輕聲責備她。
嘯月仰起臉來看他,紅撲撲的臉上絲毫沒有羞愧的表情,反而做出了一連串讓羅宏擎瞠目結舌的動作。
首先,她毫不理會他的說教,用力拍拍衣襟,極不斯文地抬起一隻腳踏在石頭上,然後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將雙手交抱在胸前,晃動著肩頭,故意模仿街井市民的粗鄙聲調大聲說:「大人說的是,可是我秦嘯月天生就是這等模樣,做不來大家閨秀,更做不來大人的老婆!」
她大剌剌的神態和粗魯的口氣果真讓羅宏擎看直了眼睛。
他期待與她見面,也想過再與她見面時她可能會有的各種表現,但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副粗野模樣。
而嘯月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當幾天前聽到爹娘向她宣佈已經為她定親,而對象就是這位讓她又怕又煩的大人時,她氣壞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人,更沒有想過要嫁給這樣一個老古板!
可是不管她怎麼叫,怎麼跳,爹娘就是不改口,還狠狠地訓斥了她一頓。無奈之餘,經過幾天的思考,她決心親自出馬,像當初跟嫂子去破壞哥哥的相親一樣,破壞這樁不能被接受的親事!
此刻見自己的這一手果真震住對方,她得意極了。於是更加誇張地噘起下唇,吹開了滑落在額前擋住眼睛的頭髮。
而她這一著立即得到了她想要的回應,站在她面前的羅宏擎一向四平八穩的面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冷靜,他的眉頭猛跳,臉色鐵青。
原來「大海礁石」還是會有感覺的!嘯月得意地想,並一不做二不休,決定再放肆一回,徹底嚇他一嚇,看他還敢不敢三個月後娶她!
她放開抱在胸前的雙臂,放下腿,走到羅宏擎的身邊,學著船工們的動作,舉起手拍打他的肩,油腔滑調的說:「看見沒,我秦嘯月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大人要找大家閨秀的話,那是找錯人了,趁現在還來得及,趕快改變主意吧。」
這下她再次得到了超過預期的效果,羅宏擎的臉色更加難看,好像突然患了重病似的。
不過,這也嚇著了第一次對男人「出手」的嘯月,心想別是自己過於大膽的舉動把他嚇出病來了?於是等話一說完,她趕緊收回手,轉身想離開。
「等等!」羅宏擎深吸一口氣,邁開大步,攔在她身前。
他得承認,他確實被這個粗鄙無文的秦嘯月嚇著了,不過還沒有到被嚇得失去思考能力的地步。
因此見她要走,他努力克制住心頭的震驚和憤怒,也努力漠視她拍打他肩膀時在他生理和心理上造成的影響,只想攔住她,絕不能讓她如此突兀地來去,他得糾正她不合禮數的言行。
被攔住的嘯月知道自己不可能躲開他快速的動作,只得靜靜地站著看他要怎麼說。
迅速恢復冷靜的羅宏擎耐心地說:「男女婚事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禮法。在下父母早逝,因仰慕姑娘已久,故自托媒人到府上求親,如今承蒙府上不棄,已定下婚期,姑娘與在下鴛盟已成,如今無緣無故,如何能自毀婚約?」
「我不是你想要的人,這還不是緣故嗎?」聽他言談儒雅得體,見他舉止磊落大方,嘯月無法再繼續自己粗鄙的表現,不由深感挫敗地大吼。「大人你難道沒有聽見我告訴你的話嗎?沒看見我的言行舉止粗野無禮嗎?我用彈弓打傷過你,撞過你,驚嚇過你的馬,我天生不是淑女,又喜歡四處亂跑,我還會說粗話……我這樣的女人,你要嗎?」
「要!」羅宏擎肯定地點頭。
就是在她急於表現並尋找理由證明自己是個粗野無禮的女人時,他恍然明白了她的動機,她是想用那樣的方式來嚇退他,讓他放棄她。
明白了這一點,他又怎麼會讓她得逞呢?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他是不會改變心意的。
何況他相信自己的眼力,相信自己的直覺,認定她就是他要的女人。同時他也相信,嘯月現在也許還沒有喜歡上他,但只要她瞭解他後,她會喜歡上他的,就像他對她那樣。
要?!聽他答覆得如此乾脆,嘯月十分懊惱,但她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
要如何說服他呢?
心念電轉間,她決定改變策略。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男人不都喜歡恭維嗎?
於是她神態一斂,不再大吼大叫,而是以欽佩仰慕的口氣說:「羅大人學富五車,文采過人,嘯月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懵懂女子,如果大人娶了我,日後定會後悔!」
她貶低自己,抬高對方的作法讓羅宏擎笑了。他是如此聰明的人,怎能看不出她突然改變態度的真正用心呢!
「在下保證不會後悔。」他忍住笑,嚴肅地回答她,還毫不客氣地說:「至於學問,那也不是問題,在下娶的是妻子,不是師徒門生,故你毋須才高八斗,只要溫柔賢淑即可。」
見自己的策略沒有奏效,不僅沒讓他改變初衷,似乎還取悅了他,嘯月沮喪得想大叫,更想狠狠揍他幾拳,可想起先前拍他肩膀的感覺,她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人身上不是肉,是石頭,我才不去自找苦吃呢!
她暗自想著,心裡煩躁不安,口氣不佳地說:「我缺的正是溫柔賢淑,難道大人看不出來嗎?」
「不,姑娘不缺溫柔賢淑,只是玩性太大。成親後,為夫自會約束你。」
聽他一副夫子口氣,特別是那句刺耳的「為夫自會約束你」的話,讓嘯月完全失去了耐心。「我討厭被約束,沒有人能夠約束我!」
可是對她的咆哮,羅宏擎彷彿沒聽見,只是交代道:「今後如果有事,姑娘可托人捎信來,不可再獨自到此,這樣做不符合禮法。」
「少跟我講禮法!」嘯月氣得大吼。「大人要的是大家閨秀,不是嘯月這樣的女人,請大人速去找我爹娘退了這門親,另聘大家閨秀吧,我不想嫁給你!」
「姑娘真的要在下退親?」聽到她最後的宣佈,他的心口發緊。
「沒錯。」嘯月瞪著明亮的眼睛,眼裡的火花似乎要將對方燒死。
她果決的語氣讓羅宏擎覺得彷彿被人猛擊了一拳,他陰鬱地問:「姑娘的理由是什麼?難道在下惹姑娘心厭?還是姑娘心有他屬?」
想到後面這個可能性,他覺得自己的拳頭在發癢。
「不,我心裡沒有人。」
「那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只是不想嫁人。」嘯月任性地說。可是在看到他佈滿陰霾的眼睛時,她又感到心中不忍,便緩和地說:「大人,您是好人,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我這樣任性頑皮的女人肯定不符合大人的要求,你若是娶了我,我會讓你家裡雞犬不寧的。所以請大人趁早退親,另找合適的大家閨秀吧。」
見她神態認真,一心只想解除他們的婚約,羅宏擎很失望。
難道他真得放棄她嗎?看著這雙燃燒得更加美麗的眼睛,他無法接受。
「不,我要娶你!」他簡單地說,心中卻有一種難言的痛。
「為什麼?天下女子那麼多,你為什麼偏要娶我?!」嘯月氣急敗壞地吼。
「因為我喜歡的只有你!」他的回答還是那麼簡單,卻讓嘯月愣住了。
「喜歡我?」她說不清心裡的感受,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當面說喜歡她。
羅宏擎同樣愣住了,因為他竟說出了心裡話。而話一出口,他頓時覺得心潮起伏,似有萬道激流湧入。
「是的,我喜歡你。」他重複著,用一種堅定的,誓言般的眼神看著她。
「可是,你不該喜歡我。」他硬如礁石般的目光讓嘯月收斂心神,賭氣地說:「不管怎樣,你都得去退親!」
她的神態刺激著他,他是那麼喜歡她,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那樣打動過他的心。可她卻急急忙忙地要逃離他,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己配不上她?難道自己對她還不夠寬容?難道她真的這麼討厭自己?
羅宏擎看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喜歡上這個毛毛躁躁的女孩,只知道自從在萬婆湖畔被她用石頭打傷頭後,他的心就淪陷了。
她的活力和不馴是她不同於其他任何女人、並立即吸引了他的原因。他沒有道理地喜歡上她,至於她是否也喜歡他,他根本就沒有去想過,也不在意,因為他相信成親後,他會讓她喜歡上他,也會讓她成為他溫順乖巧的妻子。
可如今,婚禮未成,她卻跑來宣稱不願意嫁給他,這怎能不教他失望?
然而,無論如何失望,他都不會退親,因為他喜歡她,更因為強烈的自尊心和不服輸的個性讓他渴望征服她!
「不,我不會退親!」
他的神態讓嘯月想起了當年的哥哥,同樣的冷漠無情,她要擺脫這樁婚事的決心更堅決了。「大人,你如果不去退親,我會每天到這裡來吵得你沒好日子過!」
「隨便你!」羅宏擎冷漠地說著,轉身往廳裡走去。
嘯月看著他的背影,氣惱地說:「我秦嘯月絕不嫁給用脊背對著我的男人!」
羅宏擎猛地轉回身子。「不嫁給一個用脊背對著你的男人?」
「是的,不會!」
說完,她轉頭跑了。
羅宏擎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裡複述著她的話,似有所悟。
這一次,他沒有攔住她,也不再計較她獨自一人行動。